“嗯。”没注意到元野眼中一闪而过的沉重，叶姿随口解释道，“季阿姨不许我叫她妈妈，反正我也……”
叶姿忽然止住了话头，伸手向外指了指：“你不是饿了吗？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说完，她也不看元野，径直走在了前头。
元野看着她纤细的身影，走在长满青苔的小巷中，那么挺拔，那么倔强，就像是墙头的小野花，即使被风吹、被日晒，仍然骄傲地开放着，充满了恣意和野性的气息。
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默默地，走在她的身后。
她，居然是在这里长大的……
一想到这里，他心里就像是被弄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搅合在一起，最后只留下隐隐的苦涩。
他要拿什么才能补偿她，补偿她失去的这十几年？
拐过两个街口，巷子头出现一家小小的店，连招牌都没有，只拿了块工地废弃的木板立在门口，上面用红油漆歪歪扭扭地涂了三个字：麻辣烫。
叶姿熟稔地从墙边拎出一个折叠桌支上，两个马扎，自己一个，递给元野一个，随即便冲房间里喊：“田姨，田姨！”
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应声而出，一边还匆匆地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哎，来啦！”
看到叶姿笑盈盈地坐在马扎上，田姨又惊又喜：“叶子！你咋回来了？”
叶姿笑得甜甜的，下巴俏皮地一扬：“我想吃田姨的麻辣烫了！再不吃，想得都睡不着觉了！”
田姨哈哈大笑：“小丫头，几年不见，嘴巴可是变甜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麻利地从保鲜柜里往外拿竹签串好的各种菜：“还是加金针菇和宽粉？”
看了眼在马扎上坐得别别扭扭的元野，叶姿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嗯！再来一碗，各种菜都放的！”
田姨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一脸沉郁的元野，了然地笑了。
看着田姨走进房间烧火调汁，叶姿还不忘隔着窗户大声提醒：“田姨，记得要放很多、很多的辣椒！”
田姨响亮地笑声传了出来：“记着呢，放心吧！”
几分钟后，两个大海碗端了出来，放在了油渍斑斑的折叠桌上。
将两瓶冰汽水放下，田姨笑得格外慈爱：“我请你们喝汽水！”
叶姿甜甜一笑：“谢谢田姨！”
一边说，她一边把两双一次性筷子抽了出来，一双递给元野：“快吃吧，麻辣烫就要趁烫的时候吃，才有味道呢！”
元野接过那两根细细的竹筷子，看着面前的海碗，却怎么也下不去筷子。
偌大的一只碗，简直比上牛排的餐盘还要大，里头各种蔬菜肉类还有叫不出名字的小丸子混合在一起，浇着浓稠的芝麻酱，拌着蒜泥葱末香菜，最上面还飘着厚厚的一层辣椒油。
不是他嫌弃不想吃，只是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吃，在他的记忆里，就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叶姿。
叶姿已经动作熟练地开动筷子，把碗里的各种食材搅拌好，一阵阵热辣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只是闻闻就觉得食指大动。
挑了筷金针菇放进嘴里，叶姿咯吱咯吱地咬着，吃得眉开眼笑。
再来口冰镇汽水，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叶姿吃了小半碗，才发现元野还没动筷子。
“你不爱吃？”把嘴里的宽粉咽下去，叶姿举着筷子，奇怪地看着元野。
带着琢磨不透的神情，元野的视线移到她红通通的小嘴上。
明明辣得不行，还要一边扇着风，一边大快朵颐，这小妮子，还真是可爱得要命。
面对他沉默的打量，叶姿以为是他不会吃，只好给他做示范。
毕竟刚才他都说一早上没吃东西了，要是现在还饿着，岂不是罪过罪过。
“呶，就像这样，”她拿过元野的筷子，给他拌了几下，把红红的辣椒油都搅合在食材里，“快趁热吃吧。”
元野低头看着面前的海碗，经她小手这么一搅拌，还真散发出几分奇异的香味。
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夹了个长圆形的小丸子，放进口中。
叶姿笑眯眯地看着他，好像一个得了小红花正等待家长夸奖的小盆友：“是不是很好吃？”
忍住口腔中即将爆炸的感觉，元野艰难地点了点头，一把抄起桌上的汽水，咕咚咚喝了个精光。
上天作证，这一定是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吃麻辣烫这种东西！
……
回到家里，叶姿才想起被冷落了半天的手机。
一开机，就传来一阵滴滴的信息声，一条又一条相同的消息提示。
“尊敬的用户您好，手机用户1597708拨打过您的号码……”
看着熟悉的号码，叶姿觉得内心一阵歉然，立刻回拨了过去。
“阿飞，是我。”
接到她的电话，陆凯飞明显松了口气：“你没事吧？”
“没什么。”叶姿真的觉得很愧疚，“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说完寥寥几句，通话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她知道他要问什么，可是隐隐的，她就是不想提。
好一会儿，陆凯飞才低声问：“他……有没有怎么样你？”
“没有没有。”叶姿赶紧否认，像是解释什么，却又像是掩饰什么，“吃完饭我就回来了。”
陆凯飞看了看腕上的手表，一顿饭吃到下午三点多？
想到那个长相俊美打扮不俗的男人，陆凯飞的心里涌起一阵淡淡的苦涩。
叶姿又沉默了，这种无话可说的难堪，他们之间还从未有过。
陆凯飞停顿了片刻，才说：“嗯，你没事就好。”
“那我先挂了，”叶姿想想又加了一句，“今天，谢谢你。”
挂断了电话，叶姿登陆了微信。
——你在哪儿？
——见到消息速回！
——我在梦幻王国门口等你。
……
……
一条又一条来自“夜狼”的信息，刷屏一般占着屏幕，字里行间透露着浓浓的担心。
看着对话框，叶姿的心情没来由地有些沉重。
愣了好一会儿，她终于还是按下了待机键，没有回复一个字。
洗完澡出来，她正好看见了刚刚进门的季兰。
这几天因为时差，以及叶姿刻意的回避，两人很少见面，这回撞了个正着，叶姿顿时一阵心虚。
“季阿姨，您回来了啊？”叶姿挤出一丝僵硬的笑脸，跟季兰保持安全距离。
季兰摘下口罩，露出灰扑扑的脸，满脸疲惫之色，只是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叶姿赶紧上前接过她手中提着的白菜，又把口罩帽子套袖等帮她解了下来：“您先坐下休息，我去把这些东西洗了。”
十几年的生活，她养成了尽量不要跟季兰同处一室的好习惯。
在洗手间里磨蹭了半天，把口罩手套都搓洗了两遍，叶姿才端着水盆走了出来。
客厅里，季兰已经坐在沙发上，正直勾勾地看着茶几上的什么东西。
叶姿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心跳顿时漏了一拍。
那是她的新手机！
“那个……季阿姨，您饿了吧，我去做饭！”叶姿心里说不出的慌乱，恨不能隔空取物把那个手机拎过来。
她正犹豫着是开溜还是躲进洗手间，季兰已经倏地转过头：“站住！”
这个声音，这个语气，她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叶姿不敢乱动，她看着季兰慢慢站起身，指着手机大声质问：“这东西是哪来的？”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虽然季兰只是个清洁工，可是这个手机的logo实在是太出名了，满大街那些时尚有钱的人大多数都拿着这个品牌的手机，简直就是俺有钱俺牛叉的代名词。
叶姿还没正式参加工作，哪来的钱买这么贵的手机？
看着盛怒的季兰，叶姿下意识地想往门后躲：“季阿姨，您别生气，先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季兰一把抓起手机，朝她走了过来，灰白的脸庞气得泛起一层红晕，“说，你是不是干什么坏事了？”
从小就是这样，无论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季兰的第一个反应都是她偷人家东西了，打架闯祸了，不问青红皂白，肯定都是她的错。
叶姿差点儿被手机戳中了眼睛，赶紧侧脸回避：“不是……”
她始终认为，季兰总是怀疑她，是因为她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潜意识里，季兰一定觉得她染上了很多坏毛病。所以每次季兰教训她，她都逆来顺受地忍了。
“那是哪来的？”季兰几乎把手机伸到她鼻子底下，大声质问，“你知不知道这个牌子的手机要多少钱？你哪来的钱？快说！”
“季阿姨，”叶姿被迫低下头，声音闷闷的，“这是……嗯，是单位发的！”
“单位发的？”季兰拧紧眉头，狐疑地打量着她。
叶姿好不容易想到一个合理的理由，赶紧解释：“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之前那个手机被弄坏了，然后……然后单位就奖励了我一个新的！”
她暗暗松了口气，这话半真半假，不算是撒谎吧？毕竟她前一个手机的确是因公殉职了。
“单位会给你发一个这么贵的手机？”季兰攥着手机，显然还是半信半疑。
叶姿正搜肠刮肚地寻找更多的理论支持，手机铃声及时地响了。
看着闪烁的屏幕，叶姿试探地指了指季兰的手，季兰顿了顿，把手机递给她。
伸出手指滑动屏幕，叶姿如释重负地接起了电话：“喂，美丽？”
电话那边的郭美丽照旧是大嗓门，不用开免提，那动静都嗷嗷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再过几个小时，姐们儿可就要走了！你还不来给我践行？”
好比正瞌睡的时候有人给她塞了个枕头，叶姿赔笑看着季兰，一边指着电话，一边往门口的方向迅速撤退：“好好好，我马上到！”
在阴沉着脸的季兰面前关上房门，叶姿逃一般地下了楼。
上帝保佑，逃过一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