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华如水,照着地上一滩一滩的血迹,几个黑衣人倒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将军,没有搜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泰来走上前,遗憾地回禀道。
“想来也是如此。”薛景睿穿着玄色长袍,坐在一块青石上,擦拭着长剑上的血迹。
已经数不清楚这是第几波杀手了。到底是谁,非要置他于死地?
回不去大营,只好先行回京。匈奴可汗已死,匈奴内部已乱,朝廷的大军应该能够守住疆土,不会遇到危险。
长剑终于干净了,映着月光,泛着寒意。
薛景睿站起身,抬头望向京城的方向。
赶不及了,来不及喝景和的喜酒了。
虽然不喜继母杨氏,但景和到底是他的亲弟弟,而且,听说景和如今长进了,在京城颇有才名。
这样很好。将来,兄弟两人一文一武,支撑起镇平侯府的门楣,也能给宫里的姐姐多一些倚仗。
伤口处还是很疼,他低头看了看,果然又渗出了血。
薛景睿走到一棵大树旁,坐下来靠着树干假寐,好恢复些体力。
家书上说,景和的未婚妻是林尚书的嫡长女。
薛景睿突然想起,他曾经见过景和的未婚妻几次。
母亲过世后,有一次,他实在想念母亲,便一个人来到城边的桃花江畔,坐在柳树底下,望着水面上的鸭子默默掉眼泪。
“给你!”
稚嫩的童声清脆。
他回过头,看见一个两三岁的小胖妞。小胖妞梳着双丫髻,生得很白,眼睛特别大,目光很清澈,好奇地看着他。
“擦擦!”
小胖妞又把手中的帕子往前递了递。
粉嘟嘟的帕子上沾着糕点的渣子,帕子的一角是湿的,泛着红,闻起来像是樱桃的汁液。
薛景睿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那你不哭,脸皴了,疼!”小姑娘费力地说出这么一句话,脸都憋红了。
被这么一个小不点关心,薛景睿有些难为情。
他看看远处,一个奶娘正匆匆跑过来:“大小姐!大小姐!您怎么跑这里来了?别让坏人把你拐走!万一掉水里,老奴这条命还要不要?”
小胖妞吐了吐舌头,朝薛景睿挥手告别,往奶娘那边跑去。
两个路过的贵妇笑着议论:“那不是吏部侍郎林大人的女儿吗?”
“是她,小名叫棠儿,长得真是玉雪可爱。我要能生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说话的贵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肯定能!”
两人说着话走远了。
看着小胖妞迈着短腿使劲奔跑的模样,薛景睿的心情莫名好了一些。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折了一段柳枝,当成鞭子,一边甩一边回府了。
还有一次是在祖母生日宴上。
那时他十二岁,已经准备去军中了,祖母很是不舍得他,让他陪在自己身边,女眷来了也不让他避开。
林夫人带着女儿来屋里,陪着祖母说了会儿话。祖母很喜欢林家女儿,让人拿了许多糕点给她吃。小胖妞大概有五岁,吃得很是专注,脸颊都沾上了糕点的碎屑。
薛景睿想到了在桃花江边时粉色帕子上的糕点渣,不由得笑了一下这姑娘,依旧特别爱吃。
小姑娘看到他笑,动作顿住了。
薛景睿害怕小姑娘误会了生起气来,他可不会哄孩子。
谁料小姑娘也冲着他甜甜地笑了笑。
小姑娘笑得特别明媚。
薛景睿移开了视线。
林夫人带着女儿离开后,祖母说:“我和你娘都喜欢这个小姑娘。等你大一点,我让你爹去登门提亲。”
薛景睿神色严肃起来:“不要!”
祖母吃惊,问:“为什么?”
薛景睿心想,他是要当武将的人,提着脑袋打啊杀啊,会吓着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再说,他万一战死了呢?
为了不让祖母担心,这些话他没有说,只说:“大丈夫,先得建功立业。”
祖母听了,红着眼眶摸了摸他的脑袋。
后来,他立了些功劳回京,往兵部送文书出来,经过某个繁华街道的时候,兄弟指着前面一个姑娘说:“看见没有?那是林尚书的女儿,人家都说她是京城第一美人!走,我们超过她,看一看去!”
他敲了敲那个兄弟的脑袋:“看什么?!有点出息,别让人看不起咱们北境军!”
那兄弟嘁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薛景睿忍不住抬眼望向林家姑娘,昔日的小胖妞,出落得亭亭玉立。恰在这时,林家姑娘回头往这边看了看,说:“珍珠,天儿太热了,你去买些茶饮子来。”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薛景睿低下头,暗想,京城人的眼光还不错,她的确好看。
也就是这样一个念头闪过而已。很快,薛景睿就琢磨起了午后如何操练自己分到的新兵。
再听说她的时候,便是在家书里得知,她跟景和定了亲。父亲对这门亲事很是满意。
薛景睿想,她那样美丽娇贵的姑娘,的确跟景和这样的读书人更相配一些。
“兄弟们,起来了,我们趁着夜色赶路!”薛景睿低声吩咐。
说完,他翻身上马,用力一夹马肚子,马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二
皇上终于放下疑心,认了他诛杀匈奴可汗的功劳,命人送他回侯府。
“敕造镇平侯府”的匾额之下,一家人站着等他。
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下了马车。
薛景和上前来,叫了声:“兄长。”
薛景睿快站不住了。
泰来看了出来,扶着他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薛景睿努力打起精神,伸手拍了拍景和的肩膀:“我没事儿,回府吧。”
众人往瑾兰院走。杨氏笑着说:“你平安回来就好。怎么不提前送个信儿回来?瑾兰院也没来得及收拾。”
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母亲,我刚刚着人去打扫瑾兰院了。王妈妈说,瑾兰院里的被褥都潮了,我让她开了库房,挑选了些新的被褥,已经送过去铺好了。”
薛景睿看了看说话的人,是他的弟妹林氏。
杨氏不悦地瞥了林氏一眼,似乎怪她多事。
薛景睿想,杨氏一向刻薄,弟妹是新妇,别因为他惹恼了杨氏。那样的话,弟妹的日子该不好过了。
他想着该说点什么帮帮林氏,但是,他实在不擅长说话。
正琢磨着,林氏又说:“瑾兰院的灶房已经生好了火,想来这会儿热水已经烧好了。我吩咐人另做了些容易克化又能补身子的饭,也不知道合不合兄长的胃口。”
林氏说起话来有些怯怯的,也不知道是怕他,还是怕杨氏。
薛景睿回道:“什么都好,多谢弟妹。”
林氏低头:“原是应该的。”
薛承宗笑着大声说:“景睿啊,这是你弟弟的新妇林氏。她是林尚书的长女,知书达理,做事周全,景和娶了个好媳妇啊!”
这时,已经到了瑾兰院的正堂,薛景睿坐下,抬眸道:“景和,没赶上你成亲,改日兄长把贺礼给你补上。”
薛景和笑道:“不急,兄长的身子要紧。”
杨氏讪讪道:“景睿,你好好养养精神吧,我们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侯爷,我们走吧。”
薛承宗点了点头:“好。”
他们都走出了正堂。
薛景睿暗哂,都走了也好。
他环顾四周,只见正堂窗明几净,桌案上的花瓶里插着新采来的花,花上的露水都还没有干。桌上摆着茶壶,茶盏干干净净地挂在杯架上。
以前每次回来的时候,瑾兰院到处都是灰,墙角还挂着蜘蛛网,冷锅冷灶,连口热水都没有,从没有这么整洁舒适过。
想来应该是林氏帮他料理的。
祖母病了,在这个家里,也只有林氏会这样做了。
看来她没有变,还是那个心善的姑娘。
她软软糯糯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泰来,我看兄长的伤口渗了血,太医怎么还没到?”
泰来回道:“应该快来了。不过,小的也会给主子换药。”
“那好,我让人多送些白棉布过来,你放着备用吧。缺什么少什么,派人去找我要就好。”
“是,多谢二少夫人。”
薛景睿实在太累了,他迷迷糊糊,听见林氏还在外面叮嘱着什么,但他已经听不清楚了。
眼皮合上,他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三
大概一年之后,薛景睿又回到了侯府。
他去萱草院见薛承宗,刚好碰见林氏从正堂出来。
林氏向他行了个福礼,低头唤了一声“兄长”,便离开了。
薛景睿忍不住皱起了眉。
林氏怎么似乎哭过?她的眼眶很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