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让曲时笙有些震撼,行刑的侍卫将沾了盐水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春喜瘦弱的身体上,曲时笙的心也跟着一下下揪着,双眼不自觉便湿润了,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一双手遮在她眼前,曲时笙几乎是紧张到瞬间转头,这才发现是徐之珩站在她身后。
“别看了。”徐之珩语气有些哀伤的说:“越多人看,他们会打的越狠,不会让她轻易死了的。”
曲时笙忍不住转过头去,明知自己会心疼,会有冲过去救人的冲动,她应当避免的。
可她控制不住想要多看春喜一眼,那皮肤嫩白的姑娘如今已经被打的没了人样,身上的皮肉混着血,血淋淋的,把那些没见过打杀场面的贵女们吓的脸色惨白,有的人已经捂着嘴开始吐了起来。
“究竟是因为什么。”曲时笙还是闭上了眼睛,眼泪大颗大颗的掉:“复仇的方式有很多,她为何要这样做。”
“这个故事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徐之珩走出人群,高声道:“没什么好看的,都散了吧,各回各的住处!”
曲时笙也被凉儿和恬儿扶了回去,主仆三人皆手脚冰凉,明明是炎热的七月,如今却也不热了,只剩下了阵阵凉风,从南边窗子进,从北边窗子出,吹的三人打了一阵又一阵的寒颤。
红绡重重,天地一片赤红。
曲时笙回到了春喜那里,这里有人看守,但并不靠近,显然是建琮帝余气未消,想让春喜的惨状被所有人看着,杀鸡儆猴,好好吓一吓那些对他有不敬之心的人。
漫天的夕阳照的春喜更加可怕,曲时笙慢慢走过去,春喜正艰难的抬起头看她。
“曲姑娘。”春喜说话已经不利索了,一张嘴便是一口血吐出来。
曲时笙蹲在她身边,轻轻的问:“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可以说给我听吗?”
春喜苦笑了一下:“都是旧事了,狗皇帝登基是踩着多少人命上去的,他自己清楚。”
曲时笙明白,她实在太痛苦了,每说一个字都费力的很。
“你也太傻,既然都已经近了身,何不等机会?”
“这是最好的机会了,他那样虚弱,断了脚踝,不会再有更好的机会了。”春喜露出并不后悔的神色,笑的十分灿烂:“可惜啊,我没能成功。”
“会有人替你成功的。”曲时笙满眼同情,拿出一个拇指长的小瓷瓶:“若你想有个痛快,我可以帮你,免你再受罪。”
她将小瓷瓶塞进春喜的手里,春喜紧紧攥着,费力道:“谢谢你,不会有人再来看我了,他们都不敢,我若是死了会连累你的。”
“不会,我自己制的药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人查到我头上。”曲时笙将春喜乱糟糟的头发简单打理了一下,轻声道:“你没完成的事,我会替你完成。”
这话让春喜心尖一颤,她盯着曲时笙的眼忽然笑了:“那我祝你不要像我一样,你可一定要成功啊!”
曲时笙不忍再看她,只点头答应,转身便离开了。
半个时辰后,凉儿再出去打听,才知道春喜已经死了,尸首也被处理掉了,只是留在那里的血迹冲刷不掉。
圥墨传了消息来,说春喜的尸身是徐之珩处理的,现在被保存的很好。原本建琮帝的意思,是将春喜带回京城,把她的尸身挂在城门示众,但徐之珩出面说情,言明太后生辰将至,这么做恐怕会惊扰太后,建琮帝才只好作罢,随便指了徐之珩来处理尸身。
“你家将军心里也不好受,你们多劝着他一些。”曲时笙的语气有些感伤:“也是个勇敢的人,在行宫蛰伏几年,明明都已经接近成功了。”
圥墨叹了口气:“将军说怕姑娘心里不舒坦,命属下给您带了一些解闷的玩意儿。”
说着,他后头的人捧了个缸子来,里头养了两尾手指长的小鱼,鱼儿在水中游的自在,徐之珩还贴心的在缸底放了几块漂亮的小石头。
曲时笙接过鱼缸,忍不住笑了:“这么点小东西,在缸子里怕闷坏了,正巧我院里有两口大缸,里头养了荷花,就给它们搁那里吧。”
“将军知道姑娘家里有大缸,这鱼是旁边的湖中才有的,京城可不多见,皇家的湖没人敢来这里捞鱼,您就是京里独一份儿,姑娘放心养着。”
送走了圥墨,曲时笙将缸子放在桌上,静静的看着里头游着的小鱼,恬儿赞叹道:“这鱼可真漂亮,一点也不像是湖里头的。”
凉儿为了给曲时笙宽心,也顺着恬儿说:“姑娘,这小鱼这么可爱,给它们取个名字吧。”
不知为什么,曲时笙脑海里瞬间蹦出的就是春喜二字,她总觉得这姑娘不能就这么白白的死了,会有人忘记她心中那泼天的仇恨,不会有人记得她全家被灭门的凄惨。
“这条叫春儿,这条就叫喜儿吧。”曲时笙指着小鱼说。
凉儿与恬儿对视一眼,忍不住劝道:“姑娘,这春喜姑娘刚出事,若是这两条鱼的名字被人听了去,您可就有麻烦了。”
“只你们与我知道,两条鱼的名字而已,多心的人才有问题。”曲时笙语气放慢:“希望这两条鱼,能代替她,见证我。”
建琮帝坠马的最新消息传来,说是摔断了一条腿,伤筋动骨一百天,可能要修养许久才行。
他怀疑这件事和春喜的刺杀有关,认为这两件事是有预谋有准备的,春喜一定还有同伙。可是春喜已经死了,想从死人嘴里撬东西是不可能的,调查此事的官员只能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匹马的身上。
这让曲时笙有些慌,不是怕马中毒的事被发现,她自己做的毒药自己清楚,是不会有人查到的。
若没有春喜这么横插一杠,建琮帝坠马只会和徐之远驯马无方挂钩,但有春喜这件事发生,这件事就变了性质,成了坠马是前缀,为的就是趁他病要他命。
那整个徐家就会和刺杀建琮帝扯上关系,而非是徐之远自己的错。
徐之珩被传唤走了,圥墨和圥戎也不见了踪影,曲时笙心里不安定,想打听又怕暴露,只能硬挺着,一直等到了晚上。
南边的窗子依旧开着,外头的芭蕉叶依旧浓绿,曲时笙拿着烛台站在窗前,心里暗暗替徐之珩祈祷着。
或许是上天听见了她的祈求,几声低不可闻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曲时笙抬起烛台想往上看,可那人的动作快她一步,已经从屋顶落在了地方,身体卷起的微风险些吹灭了烛火。
“知道你心里头挂念。”徐之珩从窗子翻了进来,将曲时笙手里的烛台随手搁在了箱盖上,另一只手则拥着曲时笙的腰,把她搂进怀中。
“怎么了这是?”曲时笙双手的手心压在他肩上,关切的问:“狗皇帝可为难你了?”
徐之珩摇了摇头,下巴蹭在她额头:“他还指望我打仗呢,这个节骨眼可不敢为难我。”
“那徐之远他?”
徐之珩冷笑一声:“狗皇帝的确把春喜的事和坠马的事联系到一起了,只是没跟我们明说,说不说也无所谓了,无凭无据的,他能有什么法子?况且马没检查出任何问题,怎么能证明这是提前有人安排的?”
曲时笙明白徐之珩的意思,松了口气道:“所以那匹马的问题,就是性情狂躁,是你那个好弟弟没驯明白。”
“皇上重责了他,打了他二十大板,因他将要做韫瑰公主的驸马,看在韫瑰公主的面子上没要他半条命,还替他遮掩,这会儿已经打完了,人也送回我们那了,并没几个人知晓。”
曲时笙从他的怀中抬起头来:“这可不像那狗皇帝的性格,他不是一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吗?”
“春喜的事,让很多朝臣和女眷感到害怕,不少人晕了吐了,有人反应到了皇后那里,几个位高权重的朝臣也跟着规劝,其中就有你父亲和程阁老,他就算想要搞株连那一套,也不会有人允许的。”
曲时笙叹了口气:“如此一来,不知皇后娘娘又会受到什么对待。”
“姑娘,婢子知道您胃口不好,特意在隔壁讨了些山楂糕来,您…”
凉儿的话被堵在了嗓子眼。
屋里进来了一个男人,还抱着自家姑娘,这属实是把凉儿吓了一跳,但当她看清那人是徐之珩后,凉儿放下心来,下一句说道:“恬儿是个嘴馋的,想吃山楂糕了,婢子给她送去吧…”
说着,凉儿一点点的往后挪步,接着像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
徐之珩笑道:“你的丫头和你一样机灵。”
“这叫有其主必有其仆。”曲时笙将徐之珩轻轻推开,扯着他坐下:“明日就要回京了,他摔断了腿,想正常赶路怕是不容易,可有其他安排?”
这问到了点子上,徐之珩回答说:“太医说他的腿刚刚接好,不方便挪动,否则对以后愈合会有阻碍,他那样爱惜自己,自然是想再往后延上两天回京。”
“那岂不是我们要在这儿继续住着?”曲时笙嘴角一抿:“一想到春喜,我就住不踏实。”
同样都是泼天的仇恨,她没有春喜那样的勇气,却比春喜幸运的多。
毕竟她是重获一世的人,很多事别人不知但是她知道,而且她还有爱她的家人,还有心爱的徐之珩陪伴她帮助她,春喜什么也没有,一切的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或许从一开始春喜就知道这是个死局,但她还是想闯一闯,为了她无辜惨死的家人。
“春喜是勇敢的,她的不幸是狗皇帝带来的,并非是你。”徐之珩望着她,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别想了,早些睡吧,我那好弟弟受了刑,这会儿说不准在干嘛,我要回去瞧瞧。”
“山上风凉,你注意安全。”
窗外的暮色越发浓重,徐之珩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被风吹动的树影遮挡了个严实。
徐之远面朝下伏在床榻上,疼的哎呦哎呦个不停,徐舟权来来回回的在他身边走着,听着他哎呦闹心极了。
“当初你怎么同我说的?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说养马没问题,结果呢?皇上没要了你的命,没牵连我们整个徐家已经是万幸了,如若不是有那刺客冲出来,皇上怕是马上就要处置了你!”徐舟权恨铁不成钢的骂。
徐之远这心里是又害怕又憋屈,忍不住道:“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匹马是最乖顺的一个,旁的马我都是照着战马驯的,独独它不一样,我总觉得这里头有人算计。”
“谁能算计到这上?先帝做皇子时,有人往马鞍上藏钉子,还有人在马蹄子上做文章,有迹可循的陷害那才叫算计!这匹马说白了就是你驯的不熟,这么一点差事都做不好,也有脸同我讨差事,你别连累我这做了几十年的官被罢免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儿子就是不服,明明我也是有功名在身,明明我也一身武艺,我也是上阵杀敌过的,凭什么处处屈居人下!”徐之远狠狠锤了一把床榻,却牵连到了身上的伤,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
徐舟权看着儿子,无奈又气愤的哼哼两声:“你要真有你大哥那两下子,我也就不用跟你愁了!要为父说,你还是老老实实当你的驸马,日后也是吃香喝辣,荣华富贵少不得你。”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靠女人过一辈子的活法?”徐之远只是简单一想,就觉得那样的日子抬不起头,求道:“父亲,儿子是您的亲骨肉,您可不能不管我呀,我若是有了出息,这也让徐家祖宗脸上有光不是?”
“你别给我惹是生非,我就谢天谢地了!”徐舟权移开了视线,语气有些感慨:“如今你老子我,在皇上面前是没什么话语权了,徐家只有靠你大哥了,你可别跟你大哥作对,坑了我徐家我同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