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瑰公主对曲时钊最后的善意并不买账,她拢着衣裳从床榻下来,伸手想去揪曲时钊的袖子,但曲时钊猛的一抽手,让她扑了个空。
“夫君,你我已经拜堂成亲了,难道你要休了我吗?”韫瑰公主泪眼婆娑的问。
宾客听了曲时钊的话,一个两个的都在往外走,曲时钊留在原地,侧对着她。
“你是公主,我是臣子,我不能休妻。”曲时钊深深的闭上了眼:“既如此,让皇上做主就是。”
提起皇上,韫瑰公主面色一冷,拿出公主的样子来,语调有几分高傲:“你也知晓我兄长是皇上?他不会欺负自己的亲妹妹,他会护着我的!你若是不把此事压下去,来日到了御前,你怎么能抬起头来。”
曲时钊懒得与她多说,也不愿再看韫瑰公主一眼,抬脚往外走。
这时,韫瑰公主摘下头上的发簪,抵住了自己的脖子:“就算我有错在先,皇兄也未必会治我的罪!我若死在曲家你的麻烦反而不小。”
这话果然让曲时钊停住了脚步,回过头看向韫瑰公主,眼中满是鄙夷。
“你要什么?”
“我要你把此事忍下来,我们还是和美的夫妻,相敬如宾,白头到老。”韫瑰公主说着违心话,面孔不红不白,仿佛那是真心的:“这次的事都是误会,谁也不知徐之远是那样一个大胆狂徒,你原谅我这次,我自然矮你一头,以后也会事事顺着你,孝顺你的父亲体贴你的妹妹,这样难道不好?”
曲时钊没有说话。
倒不是他不愿意以理服人,而是他真的怕韫瑰公主死在曲家。
虽说新皇登基父亲的确出力不少,但这位皇帝年少多疑,偏又想隐住毛躁装作沉稳,曲傅林深知这新皇对他这种朝中老臣多有忌惮,所以在新皇提出想把妹妹嫁到曲家时,曲傅林不得不接受,还要装作欢天喜地的样子。
曲傅林同曲时钊说,这是皇上在考验他们,从此和皇家做了亲,他们就是活在人家眼皮子底下了。
对于父亲的决定,曲时钊也是没法子的,只是没想到韫瑰公主在大喜之日做了这么一档子事,他这门亲事看来要毁了。
见曲时钊不出声,韫瑰公主当他是被吓住了,上前一步说:“有能耐,你就出去杀了徐之远那个挨千刀的,我自有办法让皇兄替你出头,到时候就说是他强迫的我,此事自然可化解,外头对你的嘲笑也会少许多。”
“公主说笑了,徐之远只是与人私通而已,何至于到杀他的地步?况且此事错的并非他一人,若要一同处置,还需连同公主一起,难不成公主是打算让我替你灭口遮掩?”
读书人的三两句话,便将这件事又调转了一个方向,成了韫瑰公主与人私通在先,被人发现后恼羞成怒,为了保全自己陷害他人。
“你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韫瑰公主见曲时钊油盐不进,簪尖儿离脖子又近了一些,语气中带着警告:“横竖我是嫁进来了,你别想赶走我,若想让我出你曲家的门,除非我死。”
她为何要死活留在曲家,前世的曲时笙一定想不通,怕是还当她对自己哥哥是情真意切呢,如今她却是明白了。
若是韫瑰公主做不成曲家的媳妇,那她将来还如何作为证人搜集证据?又如何能登堂状告曲家呢?
想通了这些,守在门外的曲时笙恨的牙痒痒。
韫瑰公主从这么早就知晓自己要陷害曲家的事,合着新皇卸磨杀驴的心也绝非一天两天了,她这次若不把韫瑰公主赶出曲家,只怕曲家还是要遭殃。
于是她大步走进去,厉声道:“有能耐你就用力刺下去,我就站在这儿,保你刺破了脖子却不死。到时候你瘫在床榻上说不出话来,让人伺候你一辈子,吃喝拉尿都起不得身,那才能证明你对我们曲家的不舍。”
曲时笙的进门是韫瑰公主没有想到的,她捏着簪子的手狠狠一抖,随即面露委屈道:“方才你还称我为嫂子…”
“我呸,我可没你这种给人戴绿头巾的嫂子。”曲时笙知道自己的哥哥是读书人,说不出那腌臜话来,她便如同一个泼妇般嚷道:“在大喜之日与人在床上乱滚,还被这么多人瞧见,我要是你便一头磕死在这儿,到了阴曹地府也听不见阳间人如何议论。”
“你!你个泼妇!这些话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该说的吗…”韫瑰公主在嘴皮子上一向不如曲时笙厉害,到了这步田地她更是没说法还击。
谁让她在此事上完全不占理呢。
于是她一狠心,想着曲家人不敢真的让她死在这儿,咬牙将簪子举起,作势要刺向脖子。
说实话,曲时笙的确慌了一瞬,可随即她便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韫瑰公主的手腕,夺下那钗子扔出门去,再不理会韫瑰公主,高声道:“来人!将韫瑰公主身上的首饰佩物都卸了,关在这房中严加看管,若是她有什么闪失,我拿你们是问。”
韫瑰公主是千尊万贵着长大的,自然不如曲时笙泼辣,任凭她如何反抗,曲时笙的手就像是钳子一般,牢牢的控制着她。
这韫瑰公主哪里知晓,前世徐之珩担心曲时笙出事,教过曲时笙一些简单的防身术,这些防身术面对穷凶极恶之人恐怕不抵什么,但对付一个公主足够了。
几个老妇涌进来,也不管韫瑰公主如何挣扎叫骂,摘了她的发冠卸了她的钗环,担心她将玉镯子摔碎割腕,连镯子都摘了。
“你们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公主!”韫瑰公主气的乱嚷:“曲时笙你有几个胆子,敢对我这般无理?我要告诉皇兄,让他打你板子!”
曲时笙双手往胸前一抱,靠着屋内的柱子,神色沉静语气慵懒的说:“当初便是在先帝面前,我与你争执他也只会让你去抄书,他老人家是看着我长大的,就连我的小名也是他取的,你敢如何动我?”
“父皇已经不在了,你休要拿他威胁我!”韫瑰公主想起身,手腕却被妇人用力攥住,无奈只得坐在床榻上,周身像被上了锁。
“哦,原来先帝去世了,你就不拿他老人家当回事了?”曲时笙冷笑两声:“你别忘了,我外祖父同先帝一起长大,先帝做皇子时披甲上阵是我外祖父作为军医将他救回来的,这份救命之恩先帝过世前还在念叨。”
“治病救人那是他做太医的本分!”韫瑰公主恼羞成怒的喊。
“对,是他的本分不假,可你做的腌臜事却也是板上钉钉的,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你又能如何遮掩?今日你若叫皇上处置我,明日我便会让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堂堂公主是个如何水性杨花的妇人!”
这番话说完,曲时笙也懒得再与她啰嗦,转头拉着哥哥的袖子便走。
傍晚时分,曲傅林才身心俱疲的从宫里回来。
宾客们已经散尽了,今日曲家闹出了好大的笑话,可不少人还是同情的,曲傅林往日为官刚正,做人廉洁奉公,朝臣们也愿意卖他一个面子,加上此事涉及公主名誉不宜外扬,因此并没有传出什么风声。
兄妹两个见到曲傅林时,他正由人伺候着脱外衫,眼神满是疲惫,看的人心头泛酸。
“父亲,女儿叫厨房炖了汤水。”曲时笙将盅子放在桌上盛了一碗,问:“皇上怎么说?”
“出了这样的事,皇上也没想到。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就该想解决办法,皇上同为父商议过后,决定皇家与曲家退亲。”
听见这话,曲时笙心头一松,一口憋在喉咙的气缓缓吐了出来。
然而紧接着,曲傅林又说道:“可皇上又说此事对不住你哥哥,要再嫁一个公主过来。”
曲时笙闻言眉头登时一紧,心想这狗皇帝贼心不死,为了将曲家赶尽杀绝师出有名,不惜利用自己的妹妹们,一个个的塞进曲家。
“和韫瑰公主年龄相仿又待嫁的,莫不是明瑰公主?”曲时笙问。
“皇上没说,但这件事不好办。”曲傅林摇了摇头:“韫瑰公主是天之骄女,不能在咱们府上受委屈,为父已经命人将她送回宫中了。”
曲时钊一直没说话,心里想的事又乱又杂,半晌才说:“韫瑰公主和徐之远的事,朝臣们都知道的差不多了,在京城她恐怕嫁不到什么好人家。”
虽然他与韫瑰公主没什么感情,甚至对她十分的厌恶,但毕竟二人拜了堂成了亲,一个姑娘家他也不忍心让她后路艰难没法存活。
曲傅林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良善的性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皇上已经下了一道暗旨,就说大喜之日韫瑰公主突发急症,不能嫁到曲家,等风头过了将她嫁去徐家,让徐家人收拾这个烂摊子吧。”
多余的话曲傅林也不愿说了,他今日累得很,喝了汤水便休息了。
府中的红绸窗花撤的极快,第二天整个曲家恢复成从前,好像并没有经历过娶公主这样的热闹事,下人们各司其职,嘴上都像上了锁一般。
早起后曲时笙才敢真的相信自己是重生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面庞,让她又忍不住热泪盈眶,吓得凉儿还当她是因为昨天的丑事难受,做了两道她素日喜欢的吃食哄她。
不做也就罢了,这些年曲时笙每日就喝没滋味的清粥,嘴里早就淡出鸟了,一尝到凉儿的手艺,哭的更凶了。
“好姑娘您这是怎么了?可别吓唬婢子!”凉儿慌了神,捂着曲时笙的手说:“这海参蒸蛋可是做的不合姑娘胃口?还是白玉虾球放冷了?姑娘只管告诉婢子,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凉儿这认真的表情让曲时笙破泣为笑,反过来握住了凉儿的手:“你的手艺我最喜欢,今晚我想要吃卤猪蹄和蟹粉狮子头!”
听见这,凉儿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然她还当自家姑娘出什么问题了,眼下瞧着还知道吃,那就是没大碍。
正当曲时笙这边还在盘算晚上的饭食时,婢女恬儿来报,说是二姑娘回来了。
曲时笙连忙起身,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二姐姐了,心里记挂的很。
她这位二姐姐在前世死的极惨,原本和她夫君也算是琴瑟和鸣十分恩爱,可那不过是假象,在曲家出事后,二姐夫郭成玉就似变了一个人,担心自己被曲家祸事连累,愣是将自己的妻子活活虐待死。
原本曲时笙是不知道的,曲家被抄家后她流离失所,后来误入青楼,因为罪不及出嫁女所以二姐姐并没有受到责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从曲家的祸事中脱身了。
曲时笙不敢见姐姐,只能在青楼多加打听,偶然间遇到了前来找乐子的郭成玉。
服侍郭成玉的姐妹将很多事告知给曲时笙,这曲时笙才知晓,苦命的二姐姐被郭家告知发了疯病,挪去了庄子养病,实则是被关在郭家院墙里,在郭成玉酒后被赏赐给了一个喂马的下人。
后来郭成玉又觉得她碍眼,三天两头的对她拳打脚踢,还用马鞭将她的脸抽的满是疤痕,姐姐觉得活的屈辱至极,自己在房梁上吊死了,尸身被丢去了乱葬岗。
等曲时笙赶去乱葬岗时,那里只剩下了一堆被野狗啃食过后的残肢断臂,哪里还能寻到人。
想到这些,曲时笙心痛到无法呼吸,站起身加紧了脚步,想要快些见到姐姐。
曲家的二姑娘曲时瑾精通琴棋书画,在京城有才女的名声,加上长相柔美性格温婉,当初求娶她的人都快把门槛子踏破了。
再次见到姐姐,曲时笙红了眼眶,一把扑入了曲时瑾怀中。
“大哥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别难过,事情都过去了,好在皇上是个明事理的人,大哥还会再遇良缘的。”曲时瑾当妹妹是在为韫瑰公主的事难过,轻声劝慰着,素手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妹妹的后背。
曲时笙擦了擦泪,却还是不放手。
“姐姐,你在郭家没受委屈吧?”曲时笙哽咽着躲在她怀中问。
曲时瑾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妹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语调十分温柔的回答:“婆母和夫君都待我极好,知道家里出事,还让我回来宽慰父亲,替我收拾了好些点心呢,你尝尝。”
郭家的东西,她曲时笙才不吃。
那郭成玉不过是个探花郎,当初新帝说郭成玉为人不错,做事勤勉踏实,便给二人指了婚,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对璧人,可郭成玉此人心计颇深,藏了一肚子的男盗女娼,装起好人样来一般人还真分辨不出。
和曲家接亲,郭家乘着东风一路扶摇直上,短短几年就有了眼下的光景,可郭成玉却还是不知足,表面上是个不纳妾的,引了许多人的夸赞,背地里却在外头养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外室,这些事也是曲时笙在姐姐死后才知晓的。
“姐姐,你同我说实话,你和姐夫怎么样?”曲时笙试探着说:“前些日子咱家马夫在一处僻静巷子偶然间碰见了姐夫,他去那做什么?”
闻言,曲时瑾面色一暗,曲时笙便懂了,这是姐姐有事瞒着自己。
她这位好姐姐啊,向来是报喜不报忧,这对看起来登对恩爱的夫妻,私底下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