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飞蛾吗?扑火的飞蛾。
那在光源处徘徊旋转的身影,带着宛若某种神秘仪式一般的行为,旋转翻飞,最后一头撞进炙热的光中。如果有灯罩之类物品的话,它们会持续这个行为,不停翻飞旋转,不知疲倦,然后黄色的身躯仿佛与光融为一体,直至光源消失。
它们行于火,逐于光。
自寻死路由此而来,矢志不渝亦由此而来。
正如此时的王冬,一次又一次的扑上去,一次又一次的被弹开,却依旧一次又一次的举起手中锤子,一次又一次的走到雕像前。
她是对的,她想那么做。
雕像自然不仅仅是个雕像,那是个树立了近万年的雕像。
它一只手负在背后,一手半握成拳放于胸前,脸上带着矜持与智慧的笑容。
又似在嘲笑王冬的不自量力——雕像有那么好拆吗?!
好歹是个树立了近万年的雕像,还是金属的,它承受了近万年的风风雨雨依旧栩栩如生的立于此,它自然是有着一定防御机制的。
遑论这片大地上信仰是真实存在的,是真正可以化为力量的——别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一头猪放在史莱克门口,被来来往往的史莱克学生们注视了一万年,也该有点神异之处了。
这个防御和神异未必有多强的力量,未必能抗住真正的攻击,但防御乃至反击一个大魂师绰绰有余。
它是个雕像,也不仅仅是个雕像,没那么好拆。
王冬的行为已经持续了好一会儿了,却无人阻止,也无人上前帮忙,所有人就那么看着——如此大动作,自然吸引了很多很多的人,学生们,老师们,史莱克城的居民们,以及紧随王冬而来的观众们。
他们就那么看着,冷笑者有之、同情者有之、赞扬者有之……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有动作,看着一个少年一次次的被弹飞,一次次的站起,一次次的冲锋;
就那么看着,看着雕像,看着天空,万里无云的天空,遥远的天际。
它还是人心,敬畏的心。
王冬不在乎围观的人群,也不在意,正如千劫所言的一样——勇气是种很稀有的特质,不是谁都有的,也不是谁都敢有的。
她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
直到魂力将尽,浑身摔伤,她起身所耗费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
雕像仍然无动于衷的站在那里,仍然带着那说不清是矜持还是嘲讽的笑。
“我果然什么都做不到。”再一次被弹飞到地面,王冬试着再次试图站起来,却忍不住身体的乏力和虚弱,终究又半坐在了地上。
嘴上那么说着,但她的神色中却没有太多的失望。
雕像没那么好拆,她早就知道,千劫已经提醒过她了。
没关系,一次不行总有下一次,迟早有一天能拆了——这也是那些能够轻易用魂力限制而不伤她的史莱克老师们不动手的原因,能限制住一次,能永远限制住她吗?
谁敢呢?
他们看得出来少女,或者说少年眼中的决然。
王冬环顾四周,真的很多很多人,依旧没一个敢上前,哪怕天空依旧万里无云,哪怕天际没有突然飞出一个举着锤子的霸气大汉,哪怕史莱克没一个人说什么,他们依旧不敢上前。
这些都无关紧要,王冬也不是想找他们。
但她最终失望了,她没有看到想看的人。
她最终又抬头看向了天空,蓝蓝的,没有白云,没有那抹银色。
“果然只是因为看中我的身份吗?”粉蓝色的眼瞳中终于挂上了一丝失望以及沮丧,“终究只是利用吗?”
她看不懂很多东西,因为她只有那么几年的记忆,因为她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那么几年被所有人捧在掌心中的记忆,让她无法准确判断所见到的一切。
但没关系,她有朋友,有可以问的人,比如松子之类的。
她还有直觉。
直觉告诉她拆雕像这事并不简单,并不是千劫说的那样,做了就真的可以当英雄了;
松子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最好别做,相信一个人的代价是很巨大的——特别是在她有着昊天宗这层身份后。
可她还是做了,并不仅仅因为那个入学就敢指出错误,反抗班主任,且打了她两顿的舍友,并不是因为那晚宿舍楼道里几句话的缘故。
因为这真是错的,因为那座雕像真的不是什么大师。
这是她唯一能准确判断的事了,用近一个月时间,询问了所有能见到的人,看了很多以前不愿意看的魂师理论书籍所作出的判断。
错了,就要去纠正,就这么简单。
所以她做了,她并非为了任何人,也没有因为任何人而要做这件事;
所以她并不在意周围这些观众;
所以没关系了,那抹银色在不在,是否利用,并不重要。
她叫王冬。
她闭上了眼睛,盘膝打坐,开始凝聚魂力。
总归是要拆的,可心中难免委屈,委屈到开始落泪。
“原来所有人都在当瞎子,都并不在乎对错与否,哪怕他本质上也是个不在乎对错的人。”
只有她在乎,因为这是她唯一能依据不多的记忆,所作出的判断了。
“仿佛,又被遗弃了。”
与她那据说很爱她,却连形象都记不清的父母一样,仿佛只有别人说,却没人在乎她的感受一样。
昊天宗内那些人只会说父母很爱她,她却没见过父母的爱;
那个舍友只会说你能做得到,你要在乎对错,她却没见到他在乎对错。
哪怕看着也好……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你那猫尿给谁看呢?”和那晚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言语。
她似乎幻听了。
下一刻,她和那晚同样的颤抖了起来,因为同样的手在靠近。
“我是个女的!”坐在地上的王冬睁开了眼睛,“你眼睛瞎啊!”
王冬选择同样的骂了回去,却是笑了,宛若雨后天晴,脸上犹带着雨滴。
“看不出来。”没有了左右开弓的拳头,也没了男生宿舍的回应,只有着打量的目光。
只有从手上传过来的温暖魂力。
还有更多,周围突然仿佛都纤毫毕现的感觉,突然出现在头顶遮阳的伞……
以及最重要的,熟悉的笑,嘴角带着血迹的笑。
原来他不是没来,只是路上大概被打了一顿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