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夜色,沉得似有人在天际泼了浓墨,一点闪烁的星光都看不到。篝火堆灭了,好在营帐外的几处火把烈烈燃烧,要不然在这荒寂的郊野,有多年行军打仗经验的怕是也心生畏惧。
倏地,荒草地上燃起点点火光,地面明明都是潮润的青草,火光却迅速蔓延,不一会儿,营帐内深沉的鼾声呓语全部变成了惊声呼喊。
“着火啦!”
“快灭火!”
正与罗松议事的卓凌初掀帘而出,望着四处逐渐燃起的火苗心中一凛,面色沉得深似寒潭。
这火状,是人为。
罗松大喊:“众将士听令,快速撤离!”
卓凌初止住了罗松,“万万不可,不远处便是附近农田农庄,我们留下烂摊子任由火势肆意,怕会伤及无辜,损伤我西昌子民财物,快命大家引水灭火!”
罗松立刻道:“是!”
“等等。”
卓凌初看向远处一匹躁动不安的大马,马头朝向外围,马上似乎有一人着弯腰,紧紧贴近马背,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马背上骑着一人。
卓凌初的眸光闪过一道厉色,“你坐镇此处,安排人去驿站告诉初一一声目前状况,要他护好太子妃及其他人,那头不对劲,我去看一下。”
话落,卓凌初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奔向那匹已经往远处疾驰的马。
“驾!”
“殿下,你一个人不安全!”罗松喊道,他见卓凌初不回头,随手捞了身边一位奔跑取水的副将,“你去追随殿下,誓死护他平安无虞!”
殿下身边的暗卫全部派出去做事,贼人定是早有预谋,趁此机会燃火引乱。他们的队伍,还是出了内鬼!
“属下定然紧随殿下!”
那副将立刻上马朝卓凌初奔走的方向追去。
罗松挥了挥手,疾步抄起帐外恭桶快步跑着,傍晚落脚时他按照习惯,重点观察了周围地形,不远处有一条潺潺溪流,想到这,他立刻扬声向众人提醒。
然而他刚迈两步,迎面就差点儿撞上一人。
“你跑反了,往那边去!”罗松没好气道。
那人见到他立刻刹住脚步,朝着他举起手中水桶道,“将军,我已经取了一桶水,那边有火苗,我速去扑灭!”
罗松抢走那人水桶,“你动作太慢,我来,你去驿站禀告初一大人,要他坚守好驿站,护好太子妃他们,切莫擅自离开!”
每次军中校验,就这小叶子跑步倒数第一,若不是他出身京城叶家,凭他这种资质,早就应该被踢出凌云军。
“好的将军,属下这就去办!”
两人说话间分头行事。罗松挑着水桶快走两步,倏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那人,口中发出一声疑惑,“欸?这次跑得倒是挺快。”
驿站楼下,有公主随行护卫持刀守在门口。
许峰见到来人,待看清来人的凌云军士兵装束,扬起下巴指向那人背后,肃声问道:“那边怎么回事?”
叶秀润拱手回道:“今晚大家伙烤羊腿时,兴许是不小心留了余火,风一吹火星四散,营帐周围起了些火苗,火势虽小,但范围极广,殿下怕火势伤及周边农户,叫我前来叫人帮忙灭火。”
许峰凛直身子道:“我乃云岚公主亲卫,不受你们殿下指使,找人灭火,去找他的人吧。”
叶秀润略感无奈,“那我去找初一大人来安排。”
许峰侧开身子给叶秀润让开了路。
叶秀润疾步上前。
许峰倏道:“慢着。”
叶秀润镇定回眸看向许峰。
许峰道:“你小点动静,莫要吵到我们公主殿下。”
叶秀润面色不改,颔首回道:“小的一定注意。”
转过头的瞬间,叶秀润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千人宠万人护,那女人就那么好命?
无视大堂内忐忑不安焦躁搓手的掌柜伙计们,叶秀润快步走上楼梯,心怦怦跳得厉害。她捂着胸口,不停在心里给自己暗示着:成败在此一举,叶秀润,你一定要稳住!
不出意外,初一果然凛直着身子,一动不动守在那女人房门前。
叶秀润快步上去,面露急色,语气又急又快:“初一大人,大事不好,外头营帐周围起了火,殿下叫你去帮忙灭火!”
初一上下打量了叶秀润一眼,“灭火?那么多人,为何叫我?”
叶秀润立刻道:“外头不光火势难控,殿下还发现了有异常动静,怀疑营帐内有奸细内鬼,需要初一大人您去帮忙调查此事。”
初一摩挲着怀中九节鞭的鞭柄,先前经罗大人提点,主子确实对凌云军亲卫人员有了些疑虑,攻打敌国北相是一码事,攻占西京谋位是另外一码事。军中不乏与西京朝臣沾亲带故的子侄亲眷,人心叵测,离西京越近,人心会更加难稳,本打算明日将筛选出来的隐患人员剔除出去,没想到今晚就出了岔子。
只是,夫人这边......
初一扫了眼叶秀润,觉得不妥,便开口道:“你去叫许峰上来!”
“是!”
叶秀润握紧了拳头,初一果然一如既往行事妥当,也好,楼下那个小白脸看着好对付多了。
不一会儿许峰安排好驿站周围的公主随行护卫值守点位,便上来接替初一的位置。
初一心急,被叶秀润领到营帐外围,就直冲冲往大帐方向赶,压根儿没注意刚刚身边的小士兵已经去而复返。
她走到驿站门口,笑着对门口的护卫说初一大人有话要带给许峰,护卫见状当即放行。一进驿站大堂,她一挥手,数只毒虫悄然从她袖口洒出,掌柜和伙计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毒虫咬到晕厥倒地。
二楼因为有赤绝和他那可恶的大蝎子在,她不能重施故伎,好在她还有些上等迷烟可用。
叶秀润轻轻走到楼梯拐角,瞄了眼站如青松的许峰,点了一根迷烟,顷刻之后,许峰顺着墙壁倒了下去。
她蹑手蹑脚走到房门前,俯身掐了把许峰的脸。
这小白脸护卫,倒是俊俏得很,狗屁大朔公主真有福气,护卫丫鬟个个倒是不凡之姿。
可惜有什么用?日后可就变成她的了!
轻推开门,顺着门缝放了道迷烟,心中倒数十个数,叶秀润轻手轻脚走了进去。
之前听说这女人擅毒,但她有了身子,解毒丹就不会再吃。
叶秀润本来很恨这可恶的女人也配怀有殿下的骨肉,不过一想到如此她便能大展身手,心里那点不快很快就被眼前的报复快感所取代。
越过小榻上呼呼大睡的俊俏小丫鬟,叶秀润面色逐渐变得阴冷,缓缓抬臂掀开床帐。
身为一名普通军士,白日里,她没有什么机会靠近公主车队。是以,她只是遥遥见过这可恶的女人几眼。
她自打在宫里瞥见过二殿下的风姿,他的身影就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芝兰玉树,朗星入怀,即使哑着,依旧难掩其龙章凤姿。她最会看人了,当时的二殿下虽不羁放荡,但眉宇间依旧能描摹出帝王之势。
当时她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全天下,只有二殿下才配得上当他的夫君!
后来,她听说二殿下的凌云军在北相屡战屡胜,更加印证了她此前的想法。恰逢凌云军招募新军,她便用计,以二哥之名投入新军,目的就是以此来接近二皇子。
可谁哪知,他打北相打到一半就不打了,回京复命时,嗓子也恢复了正常。他对陛下称,要以军功换回到大朔坚守暗探网的机会,以此暂避锋芒,减少了陛下对他功高盖主的猜忌,甚至他已经恢复了万全之躯,陛下暂时也不会视他为威胁,好一招急流勇退。
感慨他神策绝计的同时,叶秀润才意识自己似乎离他越来越远。此前她当新军,接触主帅的机会并不多,况且他不近人情,对于自己这种投怀送抱的女人,自是不屑一顾,所以她才会想办法,塑造一个非同一般的女子身份,机缘巧合下闯入他的人生。
可哪知,她还没来得及施展,他就跑到了邻国去了。这一去,又是一年。
再听到他的动向,知道了他在大朔娶妻了的消息,她伤心欲绝,悲愤交加。
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抢了她的先机,成了他的正妻?她才不愿当他的妾!
她脑中蓦地灵光一现,难道,他抛下数万军士,抛下千秋大业,毅然决然回到大朔,是为了那个女人?
是了,应该就是这样。
她好恨,恨自己太过于有耐心,以至于她艰苦投军这半年没有吸引到他的注意,她更恨,恨那个女人的趁虚而入,在她鞭长莫及之时抢走了她未来的陛下!
她倒是看看,这女人长什么模样?
帐外昏黄光线沁染床榻的那一刹那,叶秀润呆住了。
床榻上的女人,身上披着薄薄的丝绸被,雪白的藕臂在纱制中衣下若隐若现,一双莹白的柔夷交握在腹前,即使睡着,依旧难掩其通身雍华气度。
叶秀润身躯一滞,她不是没见过西昌皇室的公主和王妃皇妃,气质端淑之人不在少数,可很难想象,她们会在酣睡之时,也会像眼前之人这般,连头发丝都熠熠生辉,美得不像话。
细细朝那女人的脸看去,叶秀润的心头更是被一盆盛满挫败感的冷水浇灭,仙姿玉妍,玉貌花容,那些极为美好的形容词,形容的就是她吧。
白日里,叶秀润借跑腿为罗将军与初一传话接近马车,正逢那时这女人掀帘好奇朝外看去,她巧好瞥见了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呵呵,就那么无意间的一眼,就瞧见了她顾盼生辉的灵动,这五官,这气度,怪不得,怪不得惹得她叶秀润心中的帝王折腰求娶。
叶秀润闭上眼眸深吸一口气。
不,她还不能言败,她还可以扭转战局。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叶秀润从怀中掏出木盒,原本呆滞的两条肉虫一见到光亮,立刻兴奋地蠕动起来。
叶秀润刚捏起小一些的那只副虫,身形大些的主虫却快速涌了出来,落到暮筠身上,急速朝暮筠的唇边蠕动。
叶秀润一惊,急忙抬手要抓住,可哪知那主虫却用力一拱,拱进了暮筠的口中。
不能给她喂主虫的!
可是主虫入体,副虫也不能在下到她身上,要不然生死蛊便失效了。
叶秀润想到,她的主虫很喜欢吃青瓜上的菜虫,难不成这女人最近爱食青瓜?她真是大意了!
她的两只蛊虫虽然生长在一处,但习性颇为不同,主虫喜食菜虫,副虫喜食谷物。
叶秀润咬了咬牙,主虫就主虫吧,总之她也不会好过就是了。
将木盒重新揣回怀里,叶秀润将床帐放下,恨恨朝床榻看了一眼,轻步离开了房间。
关上门,叶秀润取出一个小药瓶,放在地上许峰鼻前晃了晃,不到片刻,许峰迷迷糊糊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兄弟,你怎么睡了?”
许峰蹙了蹙眉,看清面前人的军士装扮,“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用力拍了拍脸,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你醒了就没事了,初一大人不放心,让我来看看,没关系,他马上就该回了,我先回军营了。”
许峰懊恼地又敲敲自己额头,他真没用,竟让军营的人看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