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半个多小时后。
陈望便驱车到了别墅区外。
不过并未急着回去,而是拐了个弯,转而驶进了一条小巷。
这条老街,他之前路过几次。
算是附近生意最为火爆的夜市之一。
找了个地方停好车子。
一推门,顿时间,嘈杂热闹的吆喝声铺天盖地的钻进耳朵里。
空气中满是烧烤的香味。
身边来来往往人影无数。
饶是他,一时间,都有些被惊住。
怔了片刻,这才摇头一笑,汇入了人群当中。
四下看了一圈,最终选了一家面馆。
要了一份蹄花拌面。
之所以选择这家。
纯粹是想求个清静。
比起其他家动辄排十几米长的队。
陈望实在没那个耐心。
对他来说,无非就是填饱肚子而已。
有那个功夫,都足够回去打坐一个周天了。
而且。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
这家店客人虽然少了点,但味道并不差。
蹄花软糯劲道,入口即化,又有几分嚼劲。
汤汁饱满浓郁。
再撒一把葱花点缀。
光是看着都是一种享受。
一下午到现在,都还没有吃饭,陈望肚子早就开始造反了,这会哪还忍得住。
随手拿了双筷子,低下头便大口吃了起来。
满满一大碗,不到两分钟,就已经悉数进了他的肚子。
微微的饱腹感,随之带来的是一种强烈的满足。
付过钱。
他也没有多留。
转身一路朝着停车场的方向赶去。
脑子里则满是那套七星梅花针,以及明晚的医道之争。
嘭——
忽然间。
一阵撞击感传来。
陈望凝神看去,这才发现身前竟是站着个一身道袍、木钗束发,长着一张国字脸,神色略显古怪的男人。
看着揉肩膀的举动。
显然刚才就是撞到他了。
虽然惊奇于闹市里,为何会有道人打扮的人出现?
不过这会他也不好多想。
只是歉意一笑。
“道长,没事吧?”
“没事。”道士摇摇头,语气说不出的生硬。
似乎很久都没开口说话。
又像是对他有什么忌惮。
扔下下次小心的话后,便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径直离去。
只不过,离开前的一刹那。
道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目光不动声色的在陈望身上扫了一眼。
见此情形,陈望更是错愕,下意识回头看了眼。
转眼的功夫,那道削瘦的背影,已经渐渐融入了人海里。
“有点意思……”
陈望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猜测他或许是城隍庙、太清宫或者崇福观之类道观里的道士。
要不然,也不会独自一人出现在这种繁华闹市。
而且,看周围路人的反应,除了略微有些好奇外,并无其他变化,想来应该还算常见?
“让让……”
“哥们,别杵在路中间啊,挡着人了。”
就在他失神间。
几道催促声传来。
陈望回头一看,才发现后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驶来一辆三轮车。
车上堆满了蔬菜鱼肉一类。
估计是往哪家饭店里送货的。
见状,他赶忙让开几步,让人先行过去,不过等他再回头去看那个道人身影时,那人早已经消失在了茫茫人影里。
没有多想。
陈望顺势收起了心思。
转而一路回到停车场,好不容易才从夜市里绕出去。
等他回到清风小筑时。
已经快十点。
夜凉如水,月牙悬在半空,熹微的月华洒落在院中,夜空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想到这两天好像都没给花浇水。
他也没急着上楼。
而是从厨房那边接了一条水管,打开水龙头,找了个高处,坐看漫天水雾落下。
这些花,平时都是宁柔在伺弄。
不过她这两天没来。
他自己则是沉迷于炼气修行中,哪记得起来这些小事,好在院子里古树成荫,那些名贵的花种并未晒死。
要不然他都能想到。
明天宁柔过来时,看到她精心伺候的那些花花草草死掉,不用想都知道,肯定得生闷气。
浇完前后院。
想了想,陈望又提了一壶水上了阳台。
那里还种了几盆植物。
院子都浇了,也不缺这么几盆。
几只盆栽,在夜风中微微起伏,传出哗哗的动静。
不远外是奔腾而过的吴淞江水。
站在夜色中,陈望心绪竟是难得的轻松随意,提着花洒随意浇着,不知道为何,脑子里却是突然想到了先前夜市中撞到的那个道士。
总觉得他身上有种强烈的熟悉感。
但一时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玄真?”
忽然间。
一个大胆的念头。
在他心头浮现。
那次在龙王庙前殿的石阶上,他曾听小道士玄意提及过一次。
说是赤明老道,一生中曾收下三个弟子。
分别是玄松、玄真和玄意。
其中玄真,便是二弟子。
也是赤明老道平生最为得意的一个。
天赋聪颖,只可惜性格散漫、放荡不羁。
又吃不了山上清修的苦。
多年前一个雨夜,竟是趁着无人发现,独自一人偷偷逃走。
自此过后,赤明老道就再也没有收过弟子。
直到苏清影的出现。
才打破他多年的心魔。
眼下……
那股熟悉感,很难让陈望不往他身上联想。
但莫名的,他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按照玄意的说法,玄真都已经下山十多年,而之前那个道人年纪,最多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
再往前延续个十几年。
那玄真下山那年,岂不是才几岁?
这显然对不上。
只是,不是玄真……还会是谁?
随手将水壶扔在一边。
走到躺椅前坐下。
吹着江面上带着水雾的夜风,陈望脑子里又将其他人过了一遍,才发现,能和道人搭上关系的,除了龙王庙,似乎再找不到第二家。
可惜。
当时应该拦住那个道人,好好问一下的。
但当时行人太多,加上那人表现的太过古怪,一时间让他都忘了追问。
眼下反而为难起来。
左思右想,见实在找不到由头。
陈望干脆放弃。
安逸的吹着晚风。
呜呜——
不知道多久后。
一道低沉的汽笛声,从江面上笼罩的雾气中传来,也将他的思绪从放空状态拉回。
远远看了一眼。
应该是艘晚点的货轮,到这个时间才进入码头。
即便隔着数百米,他都能清晰听到划破江面,掀起的水浪声。
要是可以,陈望都打算今晚就这么睡了。
在躺椅上凑合一夜。
吹着夜风,安静又舒适。
不过,心里又有另外一道声音在告诉他,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这也是他最常对崔照、宁柔以及袁树三人说的一句话。
落到自己身上。
又怎么能因为懒惰而懈怠?
双手撑着竹椅两侧的扶手,微微一用力,整个人便一跃而起。
走到阳台边缘。
气沉丹田,然后长长吐了口浊气。
一双深邃的目光湛湛,神光闪烁。
没有半点犹豫,盘膝而坐。
只刹那间,整个人便神寂入定,一个个金纂符箓般的文字,在脑海深处映照而出。
随着周天呼吸法施展。
月夕笼罩的夜色中,一道道犹如灵光般的气息,以陈望为中心,不断汇聚而来。
若是有其他人在的话。
就会发现。
此刻阳台上的他,被无数星芒光丝重重缠绕包裹,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光茧,外表起伏不定,犹如在一呼一吸。
煞是惊人。
只不过,此刻身处入定中的陈望,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
不知道多久后。
两个大周天结束。
陈望这才睁开眼睛,目光深处,神光湛湛,有如明灯。
活络了下四肢,又长长舒了口气。
只是……
很快,他就察觉到了不对。
“咦?”
“今天真炁为何增长如此之多?”
让陈望惊讶的是。
之前每次打坐,一个周天,大概能牵引一两道细如发丝般的真炁如体。
两个周天,顶了天也就两三道。
但此刻,结束完打坐内视丹田时,他竟然发现丹田中的真炁增长了三倍不止。
加上之前凝聚的真炁。
如今差不多有足足二十道。
犹如星辰般,飘荡在丹田气海深处。
“难道……”
陈望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四周。
此刻身处闹市,天地灵气本就稀薄,远不如太极湖边,更是比不上竹海深处的龙泉。
但今夜修行的速度,却都能赶上龙泉边那一次了。
天地还是那方天地。
今天也不是什么月圆、七星、九星连珠之类的特殊时日。
按理说,应该和环境无关。
那唯一有可能的……
“因为它?”
猛地回头,看了眼茶几上那方红木条盒。
正是之前宁辕赠与他七星梅花针。
因为一直没有回屋。
陈望也就随身带着了。
而刚才修行,担心会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碰坏它,他更是在起身时,随手将它放在了茶几上。
此刻,那只木盒,在陈望眼里竟是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神秘。
深吸了口气。
这会他都顾不上修行突破带来的兴奋。
只是下意识走到茶几外。
目光死死盯着那方红木条盒。
从外表看,木盒应该是个老物件。
他虽然不懂包浆一类文物鉴定的专业术语,但木盒上透出的那股古朴气息,却是掩饰不住。
但除此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小心翼翼的拿起了木盒。
放在手中,翻来覆去的看了看。
很快他就确定了一件事。
至少木盒外没有特殊。
咔嚓——
伸手在纽扣处轻轻一按。
随着一道清脆的响声,木盒再度开启,木盒内七枚银针也顺势出现在了视线中。
“问题总不该出在这七星梅花针上吧?”
陈望眉头微皱。
这七枚银针,之前在宁家他就用过,若真是法器一类,那时候就应该有所察觉。
但无论那时还是此刻。
七枚银针除了那股古朴厚重感之外,并无任何不同。
而且。
玄宴先生一生行医,治病救人,并无任何记载,他有入道修行的说法。
古物和法器。
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别。
“不会……”
陈望忽然想到了什么。
那张古井无波的面容上,竟是罕见的闪过一丝紧张。
下意识将七枚银针一一取出。
小心的放在茶几上。
然后才握紧木盒,用力一晃。
咚!
顿时间。
一道沉闷的响声,从木盒中传来。
“真有!”
听见那道声音,陈望目光骤然一亮,暗暗咽了下口水,然后手指一点点在木盒底下扣动。
尝试了几次。
他就确认,眼前这方木盒绝对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
底下应该有夹层!
想到这,陈望都顾不上是不是古物,本身价值多少,下意识伸手抓住两侧,轻轻一用力。
咔嚓声中。
木盒瞬间一分为二。
榫卯结构,契合完整的盒子下,果然还有一道暗层。
大概半个拇指宽厚。
在木盒拆开的刹那,一颗通透如玉、绽放着微微光芒的珠子从中掉落。
陈望眼疾手快,一把伸手将它接住。
而那东西入手的一刹那。
他便察觉到一股温凉的感觉。
“这是什么?”
借着头顶昏暗不明的月光,陈望低头看着掌心里那颗珠子,眼神里满是诧异。
能被人用这种方式藏起。
首先,它绝对不是一件凡物。
第二点能确认的是,这东西非金非玉,也不是水晶、翡翠或者琥珀。
虽然质感与玉无比接近,但陈望还是能分辨出来玉质。
但究竟是什么材料。
一时间,他还真认不出来。
还有一点最为关键。
这东西的存在,宁辕是否清楚?
他若是知道,那么就是故意借赠送七星梅花针,将这枚‘玉珠’送给自己。
只是……
仔细回忆了下小屋里发生的一切。
宁辕对此应该一无所知。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知道。
对他那种医痴而言,七星梅花针的分量也远远高过一枚不知来历的珠子。
要是不知情,那……这只木盒,又是何处而来?
底下暗层中的珠子,又是何人所放?
陈望手握着无名玉珠,陷入沉思。
过了还一会,他才回过神来。
不过再低头去看时。
不知道是角度还是折射了头顶月光的缘故,玉珠内竟是隐隐有一道道神光流转,如同一道雾气,说不出的神秘。
“这……”
陈望眉头皱的更深。
要只是一件古董珍玩,他还真不觉得有什么。
但偏偏……
刚才修行时事半功倍,极有可能与它有关,也由不得他不重视。
凝神观察了片刻,玉珠中的雾气,随性变化,完全没有规则可言。
就仿佛,里面自成一方天地。
雾气飘渺、无踪无际。
“算了,明天找个懂行的人问问。”
研究了好一会,陈望实在搞不懂它究竟是何来历,干脆手腕一翻,将玉珠收起,然后又带上茶几上的七枚银针。
一路踩着楼梯。
蹬蹬瞪的直奔一楼而去。
推开书房大门,按下开关,原本还漆黑一片的书房里瞬间通明如昼。
走到书架前。
随手抽出一只海梨木盒,倒出其中的砚台。
这些小玩意,都是当初搬进来时,宁河图派人送来的。
陈望也不知道价值多少。
不过想来肯定不便宜。
都是一等一的好东西。
但眼下,也只能委屈那方砚台了,毕竟七星梅花针对他而言,价值连城。
收好七枚银针。
陈望似乎想到了什么。
又转身走到书架外,伸手在某一处用力按下。
很快,书架从中分开,露出一道暗格。
其中所藏得东西不多。
一张拓印、一把巨阙剑、然后就是那枚金宫玉珠。
此刻,陈望目光只是在前两者上扫了眼,便落在了那枚金宫玉珠之上。
玉珠是张家覆灭后。
宁河图从张龙虎居所亲自搜出,不敢私自留下,特地送来。
在此之前,他已经研究过了很多次。
金宫玉珠虽然不是法器,但因为在龙虎山那等道教祖庭浸染,几乎无限接近了法器的存在。
常年带在身边。
有静气养神的效果。
不过,眼下他再次拿出,却不是为了再次研究,而是放到另外一枚‘玉珠’边进行对比。
此刻。
书桌上。
两枚玉珠一左一右。
一大一小。
金宫玉珠宛如一颗鸽子蛋,但从木盒暗层中取出的玉珠,却只有拇指大小。
而且,此刻借着光线,陈望才发现,‘玉珠’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玉润光泽,反而……有几分砂砾般的粗糙感。
就像表面被人刻下了上千刀的刻痕。
折射出无数璀璨的光线。
令人眩目。
仿佛一颗钻石。
不过……
很快,站在一旁审视比较的陈望,瞳孔就慢慢放大。
似乎看到了让他极度震惊的情形。
陈望确实被震撼到了。
本来拿出金宫玉珠,只是想着比较一番,看看两者之间有无共通之处。
但此刻,书桌上竟然像是出现了一双无形的手。
轻轻推动着那枚金宫玉珠,不断朝着另一枚玉珠靠拢过去。
而‘玉珠’飘荡的雾气,更是慢慢凝聚,最终形成一道葫芦口的样子。
“磁吸?”
“不对……这是在吞噬法器本身残存的灵气!”
陈望脸色骤然一变。
他分明感受到,金宫玉珠内浸染的灵气,不断溢散,融入另外一枚玉珠内。
这种神奇的景象,让他彻底为之色变。
要知道,金宫玉珠可是出自龙虎山,一枚无限接近法器的存在。
也就是张龙虎一脉,是龙虎张家的分支,否则一辈子也不可能接触得到那等神物。
而陈望自从得到它之后。
都无法彻底掌控。
最多也就是在修行时,将它作为定神香一类的东西,放在身边,辅助静神、快速入定,不至于走火入魔。
如今,一枚无名玉珠,竟然能够凭空吞噬它的灵气。
这要是传出去,谁敢相信!
但偏偏,陈望都不敢动,准确的说,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
要是两个人厮杀斗殴,他还能下场拉架。
但书桌上的,分明就是两件死物。
这怎么制止中断?
所以,即便心急如焚,陈望也只能强忍着,不过一双眼睛却是锋利如刀,死死盯着两枚玉珠的变化。
以防一旦有所异变。
他也能有足够的机会自保。
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足足半刻钟后。
灵气吞噬过程终于结束。
那枚无名玉珠之中光芒更为催催,而金宫玉珠……却失去了最后一点光泽,宛如一块石头,静静的躺在书桌上。
“不会……就这么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