膎南城一到暮春,连绵不断的雨,连空气都是潮湿的。
三月惊蛰过去,春雷乍动,又是一场绵延的雨。
林婶端着一杯花茶,走到窗边,“少爷,雨这么大,付小姐可能不过来了。”
他接过花茶抿了一口,淡淡地说:“她会来的。”
果然十分钟不到,付胭就出现了。
他就知道她会来。
为了让他振作起来配合治疗,她一定会来陪他。
只要他好起来,配合手术,双腿恢复了之后,霍铭征就不用从军校离开了。
“胭胭小姐快上高一了吧?”林婶笑着坐在她身边。
他坐在窗边,翻阅着手里的一本书。
双腿残疾之后,他有更多的时间看书,翻过一页书,他的余光扫向坐在地毯上写作业的她。
乖巧灵动的脸上扬着纯真的笑,“是啊,林婶,下半年就读高一了。”
“真快啊,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才八岁,一转眼都快成大姑娘了。”
付胭吃着林婶给她准备的蜜饯和花茶,“这茶真好喝,林婶在哪买的?”
林婶看了一眼窗边看书的男人,“这是玫瑰花茶,大少爷亲自配的,他说女孩子喝这个好。”
“好像就没有大哥不会的事情。”付胭感叹道。
“当然有我不会的。”
霍渊时合上书。
付胭朝他看过去,窗外是接天连地的雨幕,他那双沉黑的双目如深湖一般。
“是什么?”
自动轮椅来到她身边,霍渊时垂眸看着坐在地毯上的少女,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我最近在种花,可是有一种花,我生怕养不好。”
“养不好就换一种。”
“舍不得。”
午后雨停了。
付胭推着霍渊时的轮椅去花园,路上遇见两个在说悄悄话的佣人。
“我听说二少爷要从军校离开了。”
“真的吗?”
“真的,我在前厅收拾的时候亲耳听见的,老爷子准备把霍家交到二少爷手里了,而且我还听说二少爷和那位黎小姐在一起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之前我看二少爷也没怎么搭理黎小姐啊?”
“这谁知道呢,也许突然就看对眼了吧。”
忽然他们发现霍渊时和付胭,吓得立马闭上嘴,不敢看霍渊时。
“大少爷……”
霍渊时没理会他们,他微微侧头,看见付胭握住轮椅靠背的手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快戳断了。
“回去吧。”霍渊时宽厚的手掌覆着她的手背。
付胭将他送回别院后就要离开了。
他扣住她的手腕,“留下来陪我吃饭。”
“不了大哥,我得回去了。”她低着头,从始至终不敢与他有眼神的对视。
霍渊时知道,她快哭了。
她挣开他的手,从他面前跑着离开。
然而她并不知道,她躲在人工湖的灌木后压抑着哭泣的时候,他就在她身边。
和她隔着灌木丛,听她心碎的声音。
原来和他的心碎是一样的。
原来他也有和寻常人一样的地方,并不完全是个另类的怪物。
从傍晚到深夜,直到又一场雨下来,她失魂落魄地走回去。
他仍在原地,看到偏院二楼的窗户亮起了灯才离开。
回到别院的时候他浑身都被雨淋湿了,水渍滴了一路。
林婶又心疼又不知道该如何说他。
深夜他发了高烧,烧得迷糊了,脑海里想的是杀了那两个嚼舌根的佣人。
第二天清晨,他才退烧。
然而付胭并没有出现。
霍铭征已经放弃军校,并且已经出国开始进修金融,所以她再也没有来陪伴他的理由。
她再也不会来了。
他不在乎霍公馆上上下下讳莫如深的话题,那两名佣人失踪了,他不在乎,也许是他烧糊涂了,分裂出来的人格做的事,反正他一点也不在乎。
胭胭还是没有出现。
他坐在院子里烧旧照片的时候,遇见了一个金发碧眼的中年男人。
对方捡起一张掉落的照片。
是他十七岁那年完成或是集团的一起收购案时候的照片。
照片里他意气风发,双腿稳健。
“太可惜了,原本霍家的一切都应该属于你。”对方惋惜地叹气,“既然要烧了,不如就给我吧,这样好的回忆,总要有人留下来才对。”
他不在乎,一张照片而已。
而他也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克兰德先生,怎么会来南城?”
克兰德是霍铭征的舅舅,也是霍老太爷看重的苏黎世大家族,罗蒙特家族的长子。
“我到西藏旅游,准备回去,想到老太爷出车祸之后我一直没来探望,就过来看看你们。年轻人,我很难过看到你遭此劫难。”
克兰德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如果那一天你不坐上那辆车,事情的结果就会完全不同了。”
那次的车祸霍公馆调查过了,完全是一场意外。
可是克兰德明显话里有话,却对他有所保留。
毋庸置疑,克兰德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太清楚这样的套路。
但当听到那次的车祸原本是针对霍铭征的,他笑了。
命运对他已经不是开玩笑了。
是完全弃他于不顾。
当S组织再次向他提出邀请的时候他答应了。
从外面回到霍公馆,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他看见站在房门口的付胭,愣住了。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主动出现的人,却猝不及防出现在他面前。
那一刻,霍渊时觉得自己真的是要疯了。
她还和以前一样,经常过来陪他,会帮忙林婶给他做可口的饭菜,却在一次差点被高压锅炸伤之后,被他严令禁止进入厨房。
胭胭对他说:“大哥,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但我真的希望你能好起来,能开心。”
望着她瘦了一圈的脸,霍渊时想要握她的手,却又担心她会排斥,紧紧攥着手指,“我会好起来的。”
那一刻他在想,既然他不是任何人的选择,那这一次,就让他自己选择想要留下来的人或者物。
胭胭是他唯一想要留下来的。
夏天进入尾声,他对霍家的人说自己想出去散心。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S组织给他安排了一场手术。
长达两个月的手术。
常人无法忍受的断骨之痛,却抵不过那晚听见付胭躲在灌木丛后的痛。
两个月的日夜,他的脑海里想的都是付胭。
阴暗的、憧憬的、情动的画面。
像麻醉剂一般,让他忘记时间,忘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