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我不听

我想,这个世界上如果只有一个人愿意相信黑猩猩是人,那么这个人就是眼前的女人了吧。

她为了自己的实验,自己的私心,创造出来的怪物,人不人,鬼不鬼,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女人反应激烈,对着我破口大骂。

我没再理她,继续跟着护士走了。

走的远了,我还听见那女人说:“……你不得好死!”

刚刚的护士是乐于助人、活泼开朗的实习护士,现在的护士就宛如缝上了嘴巴,比医院的墙还要冰冷。

她带我来到一扇门前,冷声说了一句:“在里面。”

她没有好气的瞪了我一眼,没说任何的注意事项。

我走进屋内,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我回过头,护士来不及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讪讪的抬起头,假装看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我不再理会她,径直来到老和尚面前。

老和尚没有了那天晚上的咄咄逼人,变得中正平和。

他盘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头上缠着白花花的纱布,手上拿着半碎不碎的佛珠。

他闭着双眼,口中念诵:“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万二千人俱,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逮得己利,尽诸有结,心得自在……”

我并未打扰他,坐在他的对面,总觉得他同那天晚上长得不一样了。

他的眉毛削去一半,鼻子低矮一分,连嘴唇都变得格外小。

当他念到“精进持净戒,犹如护明珠”时,我不由得嗤笑一声:“六根未净,如何护持?巧取豪夺,哪来明珠?”

老和尚睁开眼睛,双眸深沉,没有任何情绪。

他双手合十,轻念一句:“阿弥陀佛!施主你来了。”

他像是早就料到我会来找他一样,他看向我时,满目悲悯:“我以为能救你,没想到反倒将你推入深渊,这是我的罪孽……”

我冷笑一声:“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你不就是想要蛇妖内丹吗?说的好像悲天悯人的菩萨,实际上还比不上杀人如麻的阎罗,至少人家够坦荡。”

老和尚叹了口气,漆黑的眼珠子如同望不到头的深海,里面不知埋藏了不知道多少名为秘密的白骨。

“已成定局,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你今日来找我,是为了董忠华?”

他虽然在问我,语气却十分笃定,并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的说道:

“我再劝你一句,董忠华你救不得,他合该没命……”

“他阳寿该尽?”

“没有。”

“大蛇还活着,准备报复?”

“你连它的内丹都吃了,它死了连魂魄都剩不下。”

“你要他的命?”

“……”老和尚沉默片刻,忽然反问起我来:“你了解董忠华吗?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你知道他究竟干过什么吗?”

我的拇指和食指扭动两下,像土里的蚯蚓。

我认真说道:“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老和尚浑浊的眼睛中露出悲悯和嘲讽,他压低了声音凑到我的耳边,说了一个地址。

“拉他泡向东三十里,王家村,王贺详。”

我一愣,直直的看向他,问他这人是谁。

他却再次合上了眼睛,继续念起经来,任我说什么,都不再搭腔。

我看了一眼他头上的绷带,只见绷带上面缓缓沁出红色的血液,像是拍死在皮肤上的蚊子血,丑陋而恶心。

突然,他一把扯下头上的绷带,露出两边血淋淋的伤口,他的耳朵已经消失了,像是两个幽深的洞,黑漆漆的,没有光亮。

他的面目扭曲而狰狞,他将手中的佛珠摔在地上,曾经充满佛性的圣洁之物瞬间分崩离析,化作一个个毫无用处的珠子,滚到角落里。

他两只手插进自己的耳朵里,不停地往里钻。

他的声音尖锐而嘶哑。

他喊着:“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一声比一声凄厉,一声比一声哀伤,痛苦宛如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身体,他翻起白眼,像一条在岸上扑腾的鱼。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破门而入,手忙脚乱的按住他,给他注射镇定剂,防止他伤害自己。

他的耳朵已经被他抠得流出血来,再深一点,可能就会彻底听不见了吧。

我知道,我再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他确实疯了。

我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老和尚却开了口。

他说:“赵瑞,别回头!!!”

我停也没停,离开了这里。

我不知道他说的别回头,是让我那一刻不要回头,还是永远不要回头。

离开精神病院前,我又一次见到了那个女人,她哭的很惨,不停地说着:“阿星,妈妈对不起你。阿星,你怎么不来看妈妈呀……”

说到最后,她又开始高喊:“我是为了全人类,再不进化就来不及了!我是爱因斯坦!……”

我走出精神病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远处的老槐树直挺挺的站着,黑暗笼罩了这片土地。

绿色的玉米摆动着枝叶,借着月色,盯着我看。

途经稻草人的时候,我发现它们的纽扣眼睛是X形的。

这次我能确定,它们确实变了。

之前它们是十字形的。

我伸出手,将所有的纽扣变回十字形,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里。

也许,等我离开,稻草人就会伸出手,重新把自己的眼睛转过来。

稻草人假装成人,时间长了,便以为自己是人;

人不好好做人,时间长了,也就没了人心。

你说,是伪装成人的稻草人更可怕,还是没有人心的人更可怕?

我给张庚打了个电话,同他说,我要去拉他泡向东三十里的王家村。

张庚大大咧咧的表示没有问题,还说这两天董忠华好极了,都胖了两圈。

我沉默的挂了电话,心中明白,董忠华被死气侵蚀,如果再找不到源头,就没几天好活了。

黑夜中,我跑了起来,风吹乱我的头发,夜空悬在我的头顶。

我的速度很快,甚至比摩托车的速度还快。

我的呼吸平稳,每一寸肌肉都蕴藏着能量。

我能清晰地辨别出方向。

因为,我有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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