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奎越说越气,端起身旁矮几上刚沏好的热茶猛饮一口,顿时烫的嘶声冷气叫唤不止。
“爹爹,女儿先不讲其他,单说爹爹适才所言天家勋贵是一家之论。
数年前天下纷乱之时,我家夫君因缺少钱粮剿贼安民,曾舍下皇帝之颜面,四处借钱筹粮,以求早日还天下之安稳,可那个时候,爹爹口中自家人之勋贵,有几人拿出钱粮借与我家?!
最艰难时,我夫君贵为天子,所穿之衬里竟是打着补丁!此事说出来,天下又有谁会信!我夫君如此节俭,不就是为了省下银钱给官军剿贼所用吗?
此情此景虽已过去数载,可女儿永生难忘!女儿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中!眼中流泪之时,也为自家夫君骄傲!心里头坚信,我家夫君最终会挽救江山社稷!
可是,在我家夫君最最困难之时,爹爹又在哪里?!您说的勋贵又在哪里?
嘉定伯府上是没有银钱吗?
京师里谁不知嘉定伯父子敛财有术、家中豪富!可是,爹爹与我那兄长对我夫君有何助益之处?!
爹爹休要再多说其余了,谁对我家好,谁辜负我家,女儿心中自是有数!
紫娟,送嘉定伯出去!从今往后,若无本宫吩咐,不许嘉定伯府上之人进宫!”
昭仁殿里的会议直到当天下午未时许方才结束。
中间快到午时进食的时候,朱由检一时兴起,不顾王承恩的劝阻,居然带着众臣去往了内阁,说是要尝尝阁臣们的日常饭食,好在内阁办公之地也在皇城内,众臣也并未强加阻止。
在阁老们专用的饭厅内简单用过午饭后,朱由检索性没有再回昭仁殿,直接在阁臣日常议事的小型会堂中与众臣继续商议有关事宜,直到未时结束会商,这才带着王承恩回了后宫。
以温体仁为首的一众阁老恭送皇帝到会极门外,目送皇帝穿过金水桥大摇大摆的走远后,这才回到了内阁的院中。
朱由检在今天的会议结束时叮嘱阁臣们,从五品一下官吏勤政银、养廉银增加、士绅一体纳粮这两件事,可以透露出去,但有关高官们年底从汇通商行分红这事就别对外宣扬了。
闷声发大财就成,一嘚瑟指不定就会引发世人议论纷纷,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皇爷,您坐着肩舆往回走多省事啊,这大老远的走过去,可别把您给累着啊。
适才就不该来这一趟。
打乾清宫至此地可是好几里地呢,您说您这是上了什么劲儿!这都议了大半天的事,还得往回走,您可真不拿自己个儿当回事啊!”
眼瞅着朱由检甩开膀子大步流星冲着皇极门的台阶而去,抬着肩舆的八名太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十几名贴身护卫则是分布在外侧扫视着四方,王承恩忍不住小声抱怨开来。
“大伴,你不懂,这人活着就得多活动活动,久坐不动会导致气血两亏,这可是吴有性告诉朕的!
朕还不到三旬年纪,可不想早早就衰了。
再说这阁老们哪个不比朕年纪大?不也是要时常来往与乾清宫与会极门吗?
你看看首辅,快七旬年纪了,耳不聋、眼不花,走路也是丝毫未显老态,还不是因着整日不停活动?
大伴快点跟上,咱俩比试一下,看看谁先登上皇极门!”
朱由检一边疾行一边笑着向王承恩解释着,眨眼间来到高高的台阶前,朱由检两步并作一步向上登攀,王承恩赶紧发力跟上,面带苦笑腹诽着,“您是天下之主,我就是比您快也不能跑到您前头不是?”
朱由检很快便登上台阶顶层,皇极门两侧值哨的侍卫们纷纷低头行礼,朱由检穿过高大威严的皇极门,步入了皇极殿前宽阔的广场中。
等到士绅一体纳粮的消息传到江南,之后謀逆案犯的行刑便随之开始。
这两件惊天巨变肯定会在承平已久的江南引发巨大震动,到时候会有许多隐藏的牛鬼蛇神忍不住浮出水面,他们最后会如何选择和取舍,全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让子弹飞一会。
不着急。
现在已是冬季,士绅一体纳粮实施要从崇祯六年的夏粮开始,中间这大半年就是地方官府统计田亩数量的时间,这期间哪个官府贯彻落实是否认真就能大体看的出来。
时间非常充裕,没必要现在就急急慌慌、如临大敌。
刀枪在手,天下我有。
现在官军将士大部分都已回家修整,来年二月才能回返聚齐,之后选派少量精锐先前压至淮安一线便可,将来只要江南有异动,这些官军不用几天便会扑上去,把所有不服王化者撕成碎片。
江南富有是不假,但富裕太平越久,人们的抵抗意志便会越弱,并且这还是建立在有可能会有人组织大规模抵抗的前提之下。
会有吗?
南下福建的锦衣缇骑回返后会分别潜入江南各府,在当地锦衣卫千户所的配合下,对具备危险潜力的人物展开探查,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及早发现。
有这样的强力机关在,甚至可能不必动用官军。
不知不觉间,朱由检在思考中已经跨上皇极殿前的台阶,路途中所遇的太监火者在惊讶之下赶忙行礼不迭。
在连续穿过皇极殿、终极殿、建级殿这三大殿之后,一路疾行之下,朱由检额头已是微微见汗。
他放缓脚步,等了一下后面数十步外的王承恩,随后向最熟悉的乾清宫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