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硕老师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待他慢慢转过身来,戴上眼镜,“鞋拔子”脸一啷当,嗔道:“唉呀妈呀……你想吓死我呀!你跑哪旮沓撩骚去了?我告诉你要是跑了一个半个……”
战智湛没想到魏硕老师会说出这么粗俗的话来,他不敢再去看“鬼影手”,怕控制不住自己。嬉皮笑脸的挽着魏硕老师的手说道:“呵呵……魏老师咱俩谁跟谁呀?俺跟你说个事儿。”
说着,战智湛不管魏硕老师不断的嘚吧些什么,把他拉到了后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打开较薄的报纸包,拿出里面的一厚沓“大团结”,塞到魏硕老师手里,笑道:“俺听说魏老师家的大娘身体不好,早想去瞅瞅,这是俺孝敬大娘的一点儿心意。魏老师别嫌弃!”
魏硕老师望着手中厚厚的一沓“大团结”,“玉泉二麯”酒瓶子底儿后面的老鼠眼瞪得圆圆的,愣住了。他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五十多元人民币,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呀。魏硕老师愣了半晌,猛然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颤抖着把“大团结”装入口袋。他用力捂着口袋,胸部急剧起伏着,颤声说道:“小……小战同学,你是不是找我……找我有事儿?”
战智湛笑眯眯的说道:“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俺瞅着魏老师和新路艺术团的领队挺熟的。”见魏硕老师点点头,战智湛接着说道:“那个新路艺术团报幕的蓝道衍,是俺亲外甥,俺好几年没见着他了。麻烦魏老师跟领队求求情,俺领外甥出去就吃顿饭。”
魏硕老师皱了皱眉头,说道:“领队的吴监和我是初中和警校的同学,在警校我俩还是上下铺呢,这个关系嘛倒是挺铁的。不过……不过让他担这么大的责任,我……我这个也……”
战智湛知道魏硕老师想说什么,急忙拿出另一个报纸包,塞到魏硕老师手里,笑道:“俺哪能让魏老师为难,更不能让魏老师坐蜡。呵呵……咱拿这个砸死他不就结了。”
战智湛见魏硕老师还在犹豫,笑眯眯的说道:“魏老师,只要心中有佛,世上万物皆是佛!”
魏硕老师咔吧着小眼睛,疑惑的问道:“小战同学,这……这是啥意思?”
战智湛又笑了笑说道:“魏老师,咱们应该相信大墙里边这所特殊学校的能力是不?这所特殊学校能把邪恶之徒变成安分守法之人,让魔鬼变成天使!所以,应该相信……”
魏硕老师听到这里,掂了掂手中的报纸包,毅然说道:“咱俩去找吴监!”
魏硕老师说完,领着战智湛走到正申饬一个服刑人员的领队吴监身边,触了触他的胳膊。吴监转过头来见是魏硕老师,对那个服刑人员说道:“你去吧!”
魏硕老师拉着战智湛的手,眯着一双鼠眼,对吴监笑道:“吴监,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姨的儿子,我的表弟战智湛,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我可跟你说,他可是闻名全省的‘四一七’大火救火的英雄!”
这个吴监似乎对战智湛的“救火英雄”头衔十分动容,拉着战智湛的手连连摇着笑道:“啊?向救火英雄学习!小战同志住院那前儿,我就想去看望你,可惜监狱的工作把我的腿脚栓得牢蹦儿的,失去了当面向救火英雄学习的机会!呵呵……心诚则灵,这不就见到了吗。”
战智湛的脸一红,急忙谦虚的说道:“吴监过誉了,俺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儿,为人民服务!”
魏硕老师那张记满旧社会辛酸的鞋拔子脸笑开了花,对吴监说道:“吴监,你们一个是救火英雄,一个是省里的先进工作者,就别客气了!吴监,你过来,我跟你说点事儿!”
“哦?是我们的救火英雄找我有事儿?”吴监的脑子可不笨,他虽然不知道战智湛找他有什么事,但有老同学魏硕在,还是跟着二人来到战智湛刚才塞钱给魏硕老师的角落里。
魏硕老师向上推了推“玉泉二麯”酒瓶子底儿,小声说道:“吴监,你们新路艺术团报幕的那个蓝道衍,是我表弟高中最好的同学,就跟咱俩似的。他领蓝道衍吃顿饭你就……”
“等等!”吴监没听完魏硕老师的话,就打断了他:“老魏,这可是原则问题!”
魏硕老师急忙把报纸包塞到吴监狱长手中,说道:“你就是总着急,不让我把话说完。这个蓝道衍我家老胡也贼稀罕,犯事儿之前常来我家,我们家老胡就跟待自己个儿的亲弟弟似的。吴监,你可不能让我掉链子,回家跪洗衣板儿呀!”
虽然后台角落里的光线很暗,但战智湛眼睛的余光仍能发觉吴监双手正悄悄地摩挲着报纸包,似乎正在评估着报纸包里面的东西,以及分量。吴监那双阴森森的三角眼盯了魏硕老师半晌,突然,他转身嚷道:“那谁,吵吵啥呢?我说了八百六十遍了,咋没记性!”
说着,吴监转身就走。迈出一步之后又转过身来,对魏硕老师说道:“你俩等会儿!”
战智湛对吴监狱长顾左右而言它的失态感到十分诧异,继而恍然大悟:“这位吴监是找理由离开,看看报纸包里的东西,以防被人家忽悠了。嘿嘿……这么大的事儿谁还敢送冥币?”
战智湛和忐忑不安的魏硕老师谁都没说话,转过身一起去观看演出。这时,台上表演的是萨克斯独奏《烛光里的妈妈》,演奏的服刑人员正在向台下的观众倾诉着自己的忏悔:“我叫王乃千,服刑前也曾是公安民警,因流氓罪被判刑三年。我是犯人,做过对不起社会的事。我心怀感激,感谢政府给我机会洗涤罪孽。还有十九天,我就要被提前释放了……”
王乃千说到这里,台下的同学又报以热烈的掌声。战智湛也忍不住鼓起了掌,似乎是在祝福王乃千即将踏上新生的路,回归社会。
“光阴匆匆,不再彷徨,挥手告别过去,明天有千百个愿望;蹉跎岁月,不说沧桑,抬起头走上新路,前面是我无穷的远方!”一个服刑人员一首不知名的歌没唱完,吴监回来了。
吴监对战智湛点了点头,官腔十足的对魏硕老师说道:“魏处,你刚才说的那个提议我考虑过了。魏处这个这个啊……这个提议总的来说,第一是符合党对服刑人员改造的政策地,我们对服刑人员的管理也是‘严宽结合’的嘛,原则让他从灵魂深处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这个犯罪对于社会、家庭、个人造成的巨大危害,对他的灵魂救赎。第三……这个这个第三……我批准魏处的这个提议……不!是请求!演出结束后,魏处你就可以把蓝道衍领走,明天早晨九点半把蓝道衍送到三监我的办公室。不过,我把丑话说到头里,蓝道衍要是少了一根汗毛,魏大处长,我可是要唯你是问,追究你的责任呦!”
魏硕老师大喜过望,笑说:“没问题!明早九点以前我亲自押蓝道衍到你办公室!”
演出结束后,战智湛找出自己的一套军装给“鬼影手”换上。军装虽然旧了点,总比他身上那套囚服强多了。为了让“鬼影手”吃点好吃的,战智湛骑着心爱的雅马哈DX100摩托车,驮着缩手缩脚的“鬼影手”,一路和他闲聊着,前往“郝疯子”的“巴啦拉”名人会所。
虽然是晚饭时间,但离舞会开始还有两个多小时,闪烁着霓虹灯的“巴啦拉”名人会所大门的人流就已经川流不息了。战智湛不由得暗叹:“五哥莫非真是命中注定就是发财的命?”
“八师叔您老人家来了!”把门的“郝疯子”手下见到战智湛,急忙点头哈腰的打招呼。
“二德子”很快屁颠儿屁颠儿的跑到战智湛面前,笑道:“唉呀妈呀……我想死你了八师……”“二德子”说到这里,猛然看到战智湛身后畏畏缩缩的“鬼影手”,惊喜的走上前去,拍着“鬼影手”的肩头叫道:“哎呀哇尻!原来是你这个瘪犊子,啥前儿放出来的?”
“我这……我这是……”“鬼影手”显得十分尴尬,不住地瞟着我,本来毫无血色,苍白的脸被臊得通红。
战智湛对“二德子”笑眯眯的说道:“‘二德子’,你等会儿再唠。俺好不容易给小蓝子争取到了一宿的时间,明儿个大清早他就得回去。你让厨房给掂对硬俩菜儿,再把俺存在这旮沓的茅台拿一瓶出来。不!拿四瓶!你也过来聚聚。”
跟着“郝疯子”的一个小弟来到自己的包房,战智湛见虽然自己多日没来,仍然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心中十分感动,“郝疯子”对他深厚的情谊用语言真的是难以表达。把“鬼影手”让到沙发上坐下后,战智湛凝视着他憔悴的脸,叹了口气说道:“小蓝子,你瘦多了,吃了不少苦吧?”
“鬼影手”“呼喇”一下站了起来,笔直的立正站好,高声说道:“报告政府……这个……这个报告八师叔!我在大院子里一点也不苦!我痛悔自己的过去,今后加强学习,加深对法律的理解与感悟,增强认罪服法意识。感谢党和政府挽救了我,给我重新做人的机会!”
战智湛被“鬼影手”吓了一跳,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种什么滋味。他急忙示意“鬼影手”坐下,温和的说道:“小蓝子,俺又不是你的管教儿,你干啥那么大的规矩?”
“鬼影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挠了挠脑袋笑道:“呵呵……八师叔,我这是习惯了。不过,我指定不跑,必须对得起八师叔,继续改造,争取早日踏上新路,回归社会!”
和正在服刑的三哥“黄皮子”的得意门生“鬼影手”蓝道衍一番酒后推心置腹的交谈,“鬼影手”的话让战智湛的心灵大为震撼,以至于回来后那一宿基本没睡觉。心中有事天地小,心中无事一床宽。稀里糊涂的和魏硕老师一道如约把“鬼影手”送回三监,回到病房,战智湛依然感觉昏头胀脑的浑身无力。他倒头大睡,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多钟。
后来,战智湛从南疆前线归建,在列车上和三哥“黄皮子”偶然相遇。在推杯换盏、酒酣耳热之际,“黄皮子”一双怪眼盯着战智湛问道:“我说老八,人心隔肚皮!你花一千五百块钱让小蓝子快活了一宿,就不怕他跑了让你坐蜡?”
说实话,当时战智湛并非没有这种顾虑,只是一阵心血来潮,硬着头皮这么做而已。他笑着说道:“三哥你还不了解俺嘛?只要心中有佛,世上万物皆是佛!小蓝子要是提出来,兄弟不会拦着他,只能放他跑。然后,咎由自取,俺自己个儿去三监找吴监顶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