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天青色锦衣,披着狐裘大氅,皂靴玉冠,生了张貌若潘安的面容,身后还跟着七八人。
冷魄般的眸子落在宋金仁脸上,面有愠色,“你可知虐待孩童,按律徭役三年?”
宋金仁动作一僵,通体一震,吓得哆嗦,“官,官爷。”
玄烨面容冰冷,他行军一路,路过夏河郡,在此客栈落脚,谁知进来竟是这番景象。
奄奄一息的小奶团在宋金仁手中,像个随意抽打的破旧玩偶。
宋金仁经营同福客栈,做的是迎来送往的事,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玄烨矜贵非凡,当下有些心虚,“小的教育自家孩子,官爷言重了。”
说着他连连给祝杏花使眼色,打着哈哈道,“这丫头手脚不干净,都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着实下手重了些。官爷住店?里面请。”
祝杏花赶紧拖着如烂泥般的宋娇娇离开。
拖行而过,留下一道子赤目的血痕。
宋娇娇眼皮子似灌了铅,
她没有偷东西……
没有!
好痛,好累……
她好像蜷缩在娘的怀里,睡一觉。
玄烨眼皮子狂跳,他征战沙场,什么凶神恶煞没见过。
夫妻二人这般冷血无情之人,还是触动了心弦,“她才多大一点,虎毒不食子!”
“官爷教训的是。”宋金仁哪敢忤逆玄烨。
眼见着宋娇娇就要被拖出大堂。
这时候,“咚”地一声,一枚腰佩从她腰间坠落。
红绳串着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珠子下缀着流苏的穗子。
不知经过了多少年月,绳结磨得毛毛躁躁,珠子也有磕痕,但拇指大小的珠子里,嵌着一朵浑然天成的白玉兰。
玄烨呼吸一滞,墨瞳紧缩。
这是!
他极力控制颤抖的手指,俯身将那枚珠子拾起。
这东西,天下只此一颗,是侯府传家宝,他绝不会认错!
世人只知江川侯府有三子,却不知还有个女儿,排行老四。
小妹走失已有十二年之久,此混沌珠,自幼就在小妹包衣中!
寻寻觅觅多年,终于,找到了小妹踪迹!
宋娇娇努力地提起一口气,眼睛眯成一条缝隙,颤巍巍地向玄烨探出了红肿的小手。
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声如蚊蝇祈求——
“叔叔,叔叔,可否……将、将我娘的坠子,还……还给我?”
她说什么?
娘?
玄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盯着小女娃。
女孩泪眼朦胧地望着他,犹如冰原上盛开的雪莲,风雪摧之,濒临湮灭。
“坠子……”
宋娇娇喃喃着,手指抓握,再也撑不不住昏了过去。
一阵风掠过,玄烨已大步流星而上。
他纡尊降贵,半蹲在昏迷的宋娇娇跟前,平素里的清贵化作柔和,“你说你娘,你娘是谁?”
然而,小奶团耷拉着脑袋,已经不省人事。
细看之下,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有些像年幼的小妹。
玄烨通身凌冽,扫了眼满地血色,心尖都犯疼。
骤然间,客栈大堂里似有风雪灌入,冷得人直打哆嗦。
玄烨抬眼冷冷地盯着祝杏花,只一眼,她就觉着好像被人攫住了喉咙……
她登时失魂地松了手。
玄烨动作敏捷,稳稳将宋娇娇接住,血迹染了金丝锦衣,他却毫不在意。
她太瘦了,抱起来轻飘飘的。
鼻尖一酸,玄烨徐徐起身,动作极致轻柔,恍若对待珍宝。
又沉声喝道,“让随行郎中过来,再去请医女几人,越快越好!”
本是清冷的客栈,霎时间人进人出。
客房里,玄烨面色阴沉如水,军医已给小女娃清理了伤口,一盆盆的血水往外送。
新伤叠旧伤。
这是常年被虐待所致!
她躺在塌上,小脸失去了所有生气,唯有随着呼吸而微微起伏的长睫,才能看得出她还活着。
玄烨紧攥的铁拳松开,坐在榻边,轻轻为奶团掖好了被褥,探了探她滚烫的额头。
小女娃撑开沉重的眼,迷糊的视线里,只隐约看出个人影。
宋娇娇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瑟缩身子,揪着被子,恐惧席卷心头。
玄烨骨节分明的手顿在半空,心,一阵刺痛。
这是遭遇了什么,才让这个孩子刚醒来,就胆怯地防备所有人!
玄烨眉心不展,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
他抽出混沌珠,悬在指缝间,“你娘可是蓉儿?”
蓉儿,是娘亲的名讳。
顷刻间,小姑娘嘴角下撇,双眼立马水汪汪。
玄烨见状,便已知真相,控制不住伸出手,抓紧了小女孩瘦弱的胳膊,“蓉儿在哪里?她过得好不好?你们怎么会流落到夏河郡来!”
适才敷上草药的伤口,被他这么碰,钻心的疼。
无论宋金仁夫妻如何鞭打宋娇娇,她都没有掉过一颗泪蛋子,但提到娘,她突然一下子张开了嘴,“哇”地一声放声嚎啕。
娘死了,她再也没有娘了!
小孩子闭着眼仰天哭喊,伤心欲绝。
玄烨如梦初醒般,连忙松手,“不哭不哭,是叔叔不好,不,是舅舅不好,不哭……”
宋娇娇哭得更伤心了,撕心裂肺,闻者心疼。
玄烨无所适从,只能任由她哭。
转而唤来小厮准备笔墨纸砚。
一封锦书,寥寥几句,力透纸背,而后盖上自己的私印,又仔细封好。
玄烨神色凝重,郑重其事道:“快马加鞭送往侯府,不得有半点差池!”
父亲,大哥,二哥,日思夜想的小妹就在夏河郡!
整整十二年,侯府终有了团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