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前。
柯展翅从未想过，自己会为了一部电影而下跪。
市场遇冷、剧情过时、砸了很多钱去宣传，也排了一两场不错的放映位，但依旧没有多少人走进电影院里。
无数人看到一半，就默默地走出电影院，去了隔壁的好莱坞大片。
他曾听过很多关于这部《百鸟》的评论。
有说电影枯燥的，有说电影压根就没有任何爆点，全程都是平平淡淡，也有说，这部电影跟不上时代了，不算烂片，但却神仙难救。
它的题材太过于冷门了。
技艺传承、而且，又是乐器中极为偏门的唢呐。
随着西方乐器大上其位，高雅殿堂上皆是钢琴、小提琴、吉他、电子乐……
唢呐的影响力越来越小，也越来越被时代所淘汰……
丧葬婚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用得最多的都是电子录播，音箱音乐……
渐渐地，不再有人请唢呐匠吹拉弹唱，更多的是变成了一种谁都不知道的形式，犹如旧时代的糟粕，然后在某一天渐渐地隐入烟尘，终成时代的废墟。
……………………
酒店的气氛，越发得尴尬。
张胜声音冰冷，说完以后，便不再说话。
沉闷和压抑的感觉，冻得柯展翅喘不过气来。
在老师游天鸣踹了他一脚以后，柯展翅最终羞愧地站起，但站起来以后，头却始终没有抬起。
此时此刻，实际上连他自己，也没有多少信心了。
他争取了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百鸟》这部电影，尽可能地被更多人所知晓。
每一次都是带着期待，期待这部电影能够受到赞扬，得到欣赏，但换来的更多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叹惋。
“张总……我们已经筹集了一千万，我们只希望，你能给《百鸟》一次商业放映的机会……”
当样片交到了张胜的手中，张胜将样片插入电脑里，即将播放的时候，柯展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言辞恳求，忍不住地再次开口。
老师游天鸣微微一颤，随后，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
这也许是《百鸟》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们先坐吧。”
似乎是听出了柯展翅内心深处的最真实感受，张胜冰冷的声音渐渐温和了下来，紧接着示意两人随便坐下。
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以后，张胜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播放着电脑前的《百鸟》。
酒店里。
电影渐渐播放了起来。
《百鸟》的开头，绝对没有任何一部大片的绚丽色彩。
它的色彩很单调，以黑白为基，稍显淡彩为辅助，像是一部纪录片……
嘹亮的唢呐，搭配绚烂的婚庆，拉开了剧情的前奏，上世纪的一幕婚礼，在喧嚣和欢庆中，渐渐登上了荧幕。
张胜并不算很懂电影，但张胜懂商业，如果以商业模式来看这部电影开局的话，电影的基调太过于枯燥。
都是街坊领里的笑声，以及唢呐匠吹奏唢呐时候的表情，渲染着一幕喧嚣过后的寂静……
但，却太像一部纪录片了，而且没有一些纪录片某些刻意抓人的景色，质朴得就像是一碗清汤寡水。
而且唢呐……
纵然是张胜，在刚看的时候，都忍不住有些陌生感。
如果以商业的眼光来看，那绝对是一步彻底失败的作品，这样的作品就算是神作，也算是小众。
他不自觉便想起了原先世界的一部名叫《百鸟朝凤》的电影……
这两部电影，真的好像！
柯展翅生怕张胜坚持不了开头，目光紧紧盯着张胜，忐忑得手心都捏着汗水。
不过，张胜并没有和其他审片人一样，粗略得跳过，甚至都没有快进，而是认真地看着每一个细节。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电影到达了中间，也逐渐到了很多观众都要离场的剧情。
前半段，老辈匠人对唢呐的尊敬，也叙述了一个个规则，更将【授艺】这个基调，给描绘得很详尽。
有冲突，有感动，但这种情感却相对而言内敛，比不上商业片，甚至连一些艺术电影上的情感爆发、冲突尖锐、歇斯底里的心灵震撼都比不上。
更没有刻意地将两個徒弟之间强行树立对立面，所造成期待的冲突点、逆袭点……
只是平白的叙述，仿佛一位老友在你面前娓娓道来一个故事，故事很细致，但难眠啰嗦。
张胜依旧在看着，也没有跳，而是更为认真了。
柯展翅松了一口气。
前半段写得【授艺】，后半段则叙述着时代……
时代的变迁，渐渐新潮的玩意融入，电子音乐成为了年轻人的主流，旧时代的器物渐渐被舍弃。
一个正在渐渐被大众所认知，而另一个，则在时代的洪流下，渐渐变成了边缘，逐步舍弃，成为了不知道为什么要存在的东西。
但老一辈人却依旧在坚守心中的“匠心”，始终在为艺术，而演绎着……
观众越来越少……
甚至于，一曲终了，寥寥几声鼓掌……
柯展翅继续盯着张胜。
张胜看到了电影的最后，看完以后，张胜目光看着窗外那喧嚣的人群，却迟迟没有回应。
“张总，我……这银行卡里是一千万，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靠着我们之间的关系，走什么后门，我只希望，再多一个机会……”
柯展翅心中突然没底了。
他连忙掏出了银行卡，然后看着张胜。
张胜却始终没有回应，柯展翅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却被自己的老师游天鸣给拉住了。
游天鸣似乎感受到张胜与其他的审片人不一样。
房间里安静。
窗外越发得喧嚣，无数的杂音都弥漫进了房间，依稀间，柯展翅能听到很多导演，都在拉客户买票。
“柯导，【南加州国际电影金像奖】的商业展厅名额已经满了，临时排片，排不出什么好时间段了……”
张胜的话突然响了起来。
柯展翅听到这的时候，瞬间脸色惨白。
“那，张总……”
“《百鸟》这部电影，注定在线下的商业模式里，赚不到任何的钱，一千万，放一场，对你们这部电影而言，并没有什么效果，这一千万，我觉得，还是别浪费了……”
他想再说什么，却被张胜打断。
张胜的话，犹如一根针一样，狠狠地刺在了他的心中，令他的老师游天鸣都黯然。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
他们只看到张胜将U盘取出来，随后递给了柯展翅。
然后也看到张胜站了起来关掉了电脑。
“走吧！”
两人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连忙也站了起来。
正准备离开酒店的时候，却见张胜摇了摇头：“我跟着你们去见见埃弗里.扎西先生，我对电影艺术并不是很懂，但我愿意跟埃弗里.扎西先生等一众评委老师，推荐一下这部电影……”
就在两人都觉得一切都差不多这样的时候，张胜却笑了起来。
柯展翅和老师游天鸣都是一愣，随后震惊地盯着张胜。
“走吧！”
他们看到张胜走出了酒店房间。
两人如梦初醒，激动地跟了过去。
……………………………………
【南加州国际电影金像奖】审片室很大。
埃弗里.扎西正默默地坐着。
当他看到张胜带着两个华夏导演进来，并说明来意的时候，埃弗里.扎西脸色有些难看。
“我已经很大程度，接受【南加州国际电影金像奖】的部分商业化了，因为我知道，商业繁荣的地方，才会缔造盛景……”
“但……”
“审片已经结束了，张胜先生，你曾经说过【南加州国际电影金像奖】是一个有规则的地方，它只为了电影，并且，不接受任何的潜规则……”
埃弗里.扎西说这句话的时候，丝毫没有留任何情面。
张胜则是认真地点点头：“埃弗里.扎西先生，我很尊重您的选择，这也是您让我最敬佩的地方，这一次过来，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你改变规则，他的一切掌控权，都握着你手中，我只是想邀请伱看一部电影，埃弗里.扎西先生，我对电影艺术的鉴赏水平有限，但我觉得，它或许是一部冷门佳作……我希望为这部电影，推荐一次。”
“单纯是推荐？”
“是，推荐。”
“那，看看吧……不过，张胜先生，我事先提醒你，不管这部电影好不好，我都不会改变任何的规则，否则，我就引咎辞职！”
“放心！”
窗外的夜深了。
审片室内。
埃弗里.扎西让工作人员将《百鸟》的数据插好，随后，默默的看起了这部电影。
不过，在观影前，埃弗里.扎西将柯展翅和游天鸣两人赶了出去。
柯展翅与游天鸣两人在外面等待着。
这种等待愈发得煎熬，仿佛在宣判最后的死刑一般。
等到午夜的时候，两人看到麦卡斯基、吴冠礼等评委的身影走进了审片室里。
等到凌晨2点的时候，审片室内似乎出现了一阵激烈的讨论声。
但并没有人出来。
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门终于开了。
“走吧！”
“张总，里面是……”
“规则是不能再改了，不过……”
“不过什么？”
“我帮你额外申请了一场放映，我跟着你们一起卖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