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承平帝单独召见了陈青云。
寂静的龙阳殿里,承平帝看着平静地侯在一旁的陈青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那种说不出的滋味,就像是看见自己又亲手扶起另外一个张金辰一样。
“什么时候查到傅训庭跟此事有关的?”
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陈青云听出了承平帝口吻里的不满,他甚至于能够感觉到承平帝如今对他的怀疑和审视。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陈青云看向承平帝阴翳的目光,淡淡地道:“微臣去通州之前就有些头绪了,可若是查不到真凭实据,也不过是徒劳?”
“微臣赶去的时候,傅训庭早就奔逃于保定府。”
“微臣抓到傅训庭的时候,他早就预料到了,为了保全傅家子孙,他愿意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不过他只愿意亲口跟皇上说,所以微臣将他带进了宫了,此时就在宫里的刑堂。”
不得不说,陈青云的话让承平帝的不懑的内心稍稍平复一些。
从说词上,他当然能够明白陈青云事先隐瞒他的意图。
然而不论有什么借口和理由,隐瞒了就是隐瞒了。
一个胆敢隐瞒主子的奴才,他用起来又怎么还会觉得顺心呢?
承平帝皱着眉头,略显烦躁地让陈青云把人带来。
当傅训庭带来以后,陈青云起身准备退了出去,这时承平帝却让他留了下来。
傅训庭年过七十,身体枯瘦,面容苍老,一双凹陷的眼睛里满是惶恐。
承平帝对于真相的过于急切,根本没有给傅训庭多余思量的时间。
“说吧,若是胆敢继续隐瞒,朕便诛你全族。”
傅训庭扑通一声连忙跪倒在地,只见他面色蜡黄,神情紧张极了,满头的虚汗从稀疏银丝里一滴一滴地流下。
他的双手紧紧地抓在自己的两腿外侧,企图能够找到一些支撑自己的力量。
“启明皇.......皇上,老臣当年并不知晓什么“红颜枯骨”的剧毒。”
“是......是后来,微臣偶然间发现,内务府给太医院新进了一批上等的纱布。”
“那批纱布外表和质地都没有不妥,可却隐隐透着一股异香,宫中贵贱有别,因此这种上等的纱布便只能用在嫔妃和皇子公主们的身上。”
“老臣记得有一次皇上猎场受伤,原本要用这种上等纱布的,可当时有宫女传话说皇上不喜异香,让老臣临时换成了普通纱布。”
“再后来,老臣......渐渐发现,凡是用过这种纱布的嫔妃和皇子们都缠绵病榻,先后逝世。”
“老臣惶恐,私下将那些纱布都找人勘验,却始终没有结果。”
“直到......老臣心中疑虑日益加深,私下将纱布给府中受伤的小厮包扎,果不其然,大约四五个月后,那小厮便如同宫中嫔妃皇子一般,死状......惨烈。”
“老臣惶恐,日夜寝食难安,就在老臣想着如何向皇上禀明其中隐情时,应公公却在出宫采办时,横死街头。”
“老臣胆小,生怕露出端倪也招来杀身之祸,于是便装聋作哑,不过老臣却在脉案上清晰备注了上等纱布和下等纱布的使用,以求有朝一日,能有人发现端倪。”
“老臣有罪,罪无可赦,可老臣的家人都是无辜的,求皇上开恩。”
傅训庭强撑着,说完这些话以后,他整个人伏倒在地,汗如雨下。
高位上的承平帝阴沉着脸,一双猩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傅训庭。
当年他在猎场受伤,那是登基后的第二年。
也就是说,如果他能早一点发现端倪,或许她就不会.......
不,就算没有毒,她还是选择自缢。
真正逼死她的,不是毒,而是自以为是的给予。
承平帝突兀地勾起嘴角,似哭似笑。
他从那高位上一步步走下来,阴沉沉的目光充满了嗜血的杀意。
“当年那个跟你说朕不喜欢使用异香纱布的宫女是谁?”
承平帝一字一句地问道,他那蚀骨的恨意一下子冲击出来,让他难以压制地低吼着,恨不得立即将那幕后真凶抓住,然后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傅训庭惶恐地想了想,他下意识想用余光去看陈青云。
可这时承平帝已经走到他的身边了,他连头都不敢抬,只得闷声道:“老臣当年心急皇上伤势,并未多加留意。”
“后来老臣发现端倪时,却已经记不清那宫女的样貌了。”
“不过当年围场狩猎,跟在皇上身边的宫女并不多,到是.......当时跟去的德妃娘娘和孟贵妃娘娘身边有不少宫女嬷嬷。”
“废物!”
“嘭”的一声,盛怒下的承平帝狠狠踢了傅训庭一脚。
傅训庭的身体当即被踢出去一丈左右,他那灰白的眼睛瞪了瞪,一口鲜血从嘴角溢出,整个人脑袋一歪,当即便昏死过去。
承平帝犹不解恨,还想上前再踢一脚。
这个时候,陈青云快速上前拦住他,跪求道:“求皇上息怒,如今真相未明,还望皇上先留他一命。”
“待到查明当时传话的宫女与他当面对峙以后,皇上要杀要剐,微臣绝不会多言半句。”
承平帝感觉胸口的火气不平,怒气越盛。
他那收缩的瞳孔里黑沉沉的,遍布了深深的寒意和杀气。
可他忍了又忍,终究还是冷戾地拂袖道:“朕给你三日之期,当年围场之行,内务府分派了多少宫人,都有记载。”
“三日之内,这个宫女你若是揪不出来,那朕便贬你回定南府去。”
“微臣遵旨。”陈青云知道承平帝正在气头上,连一句被迁怒委屈的话都没有,直接就接旨了。
承平帝再怎么说也是做了二十多年皇帝的人,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此事他迁怒了陈青云?
不过此时他不想说话,当即挥了挥手,示意陈青云把人带走。
陈青云将傅训庭拖到刑堂的时候,傅训庭紧闭的眼睛动了动,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嘴角的血迹都还没有擦干净,便牢牢地抓住陈青云的手道:“皇上没有怀疑我的话,我的孙儿.......”
陈青云深幽如墨的眼眸定定地看了一眼傅训庭,傅训庭便下意识放开了抓住陈青云的手。
他略微胆寒地缩了缩脖子,不安地道:“皇上若是知道我还记得那个宫女的样子,只怕我傅家满门上下,都逃不过一死。”
“皇上不会知道的。”
“都这么多年了,皇上若是真的信你知道,你也活不到现在。”
“不过你也聪明,没有跟皇上实说张金辰私下找过你。”
“现在就等着吧,等着好戏落幕了,你也可以确保傅家没有后顾之忧,死得安心了。”
傅训庭怔怔地望着陈青云,眼中强撑的最后一点光芒渐渐散去。
陈青云知道他的痛处,他能活到现在,生死早就看开了。
可傅家传承百年才能有如今的威望和家业,他不能让傅家因为他而毁于一旦。
看着沉默下来的傅训庭,陈青云让禁卫军带他下去关起来。
刑堂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卓唯的声音在刑堂里响起。
“皇上已经开始疑心你了,这件事你还要一意孤行?”
陈青云没有回头,他知道在刚刚的空档,皇上已经召见过了卓唯。
皇上不信他,自然也不会信卓唯。
当初让卓唯来做禁卫军统领,一来是因为需要一个服众的人,二来也是因为皇上想要让张金辰知道,卓一帆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人。
如今在一步步剥落张金辰傅势力以后,他和卓唯的势力也在渐渐拔尖。
君臣之间,永远没有平衡的点。
除非到时候他愿意如老师一般,退居到位尊而权弱的地步。
如果还有以后的话,别说是退居,就算是罢官,他也绝无二话。
陈青云转身,抬眸看了一眼卓唯,淡淡地道:“他们想要替死鬼,那我便给他们找一个替死鬼。”
“可真凶,只能落在我的手里。”
卓唯看着陈青云笃定的目光,心里微微一沉。
陈青云是害怕皇上不计后果处死了幕后真凶,不过.......就算那真凶被陈青云掌控,就能找到解药吗?
据他的调查,那毒的解药从未出现过。
所以......陈青云苦心所求,甚至不惜堵上自己的前程和后路,或许正是心里早就明白,那最坏最坏的结局,莫过于......跟她一起赴死。想到这里,卓唯的眸光突然变得幽深冷戾,寒意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