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许支书难得叹了口气，温声安慰着道：“我已经和公社里打好招呼了，给你批一个星期的探亲假，你先回去陪陪你母亲吧。”
猝然反应过来，骆冉佳猛地抓住桌子角，脱口而出道：“许支书，我要回城，我知道现在已经有知青可以返城的计划了。我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不能再在小柳村呆着了，我要马上回到城里去。”
“你等着，我给我父亲写封信，让他帮忙安排，我马上就可以回城了。”
话说到一半，骆冉佳才猝然反应过来，她的父亲已经没办法帮她顺利返城了。
她呆呆地望着许支书。
许支书委婉地道：“我们目前并没有接到让知青返城的通知，也没有所谓的返城知青的名额。骆知青你想要返城的话，可能要等到和知青点知青们一起回城。”
要等到全国知青集体大返城，可足足要等到两三年后了。
那时她父亲蹲监狱都要蹲上两三年了。
黄花菜都凉了。
而且到时候就算回城了，没有父亲的帮助，好的工作岗位也都被人抢光了，母亲又没有能照顾自己的能力，她将面对一个没有经济来源的家。
骆冉佳涩然地道：“最近高考不是恢复了吗？如果我想通过高考的方式考出去呢？”
轻轻叹了口气，许支书无奈提醒道：“骆知青，目前虽然说是全国都恢复了高考。但为了出于风气影响上的考虑，对于能参加高考的人群，我们公社里还是要有自己筛选的。”
“以你父亲的情况，你的出身已经不太适合了。只怕要等到三四届之后，再来想想办法了了。”
她的出身已经不太适合了……
什么时候，她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出身居然成为了她最大的污点。
三四届之后……
作为过来人，她是知道的，唯独刚开始两三届高考，因为全国教育出现了十年大断层，全国考生文化知识水平都低，考卷十分简单。
一向自信顶多参加两届高考，就能通过父亲顺当地上最高学府，骆冉佳一向以这个水平要求自己。
三四届后的高考，试卷难度就拔高起来了，纵然她有着父亲的帮助，也进不了什么好学校了。
更何况现在父亲已经倒台了……
她本来就没有多少读书的天赋，失去了父亲的庇佑与养育，她就要亲手挣钱养活自己与母亲了，每天疲于奔命哪儿没时间复习……
如此三四年后，她还有勇气去参加高考吗？
难道这一辈子，她竟是也要与高考无缘了？
不。
更可怕的是，失去了父亲的帮忙，她只能滞留在这落后的农村，跟随着知青大流一起返城，抢夺工资微薄且劳累的工作岗位，给监狱里的父亲寄钱，照顾着没有挣钱能力的拖油瓶母亲，基本断绝了找到好对象的可能……
她的日子只会上辈子还要更艰难……
但不应该是这样的！
重生一世，她的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蹲了下来，用双手捂脸，呜呜地哭泣了起来。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一切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
……
虽然就在京城，齐红云接到消息却比骆冉佳还要晚。
因为她在坐月子。
从小就会读书，是十里八村闻名的才女，齐红云对自己头脑是有着绝对自信甚至自负的。
在赖上安和平之前，尽管听安和平说过，自己母亲十分难缠，让她不要后悔，齐红云却从未在意过。
不过一个愚昧农村老太太嘛，她连齐奶奶都能应付，还能怕个什么了？！
在领证当天，她自认已把一切盘算得都妥妥当当的。
但作为一个未婚的小姑娘，她忽略了这世道对好女人的道德枷锁，家庭琐碎摩擦对人的折磨，以及生育对人的巨大折磨与伤害。
在孩子出生以前，她还能和安母斗个你来我回不分上下，甚至隐隐地稳占上风。
但齐红云生孩子那天起，事情才展露出真实丑恶面目。
齐红云从未想过一个老太太居然能恶毒成这样。
在坐月子那一个月里，安和平母亲连私吞她母亲从齐奶奶口中扣得一点鸡蛋，每天自己光明正大地喝她份额的孕妇奶粉，只给她放得馊了的稀饭，每天一大早拿棍子打床上的她，要她下地帮忙干家务，做一家四口的饭，强行将她摁在床上，揪着她的那玩意挤奶，嫌弃她排不尽的恶露，甚至不肯给她买草纸，把她所有裤子都藏起来，不让她穿，免得她糟蹋了东西时……
“哪有当人媳妇的不干活的？”
“生孩子怎么了？当年我生和平的时候，把孩子拽下来，放到地里照样接着干活。你们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就是娇气！”
身体虚弱的齐红云哪儿应付得了，只能眼睁睁地被人欺负。
在一整个月子里连一口荤腥都没沾，更是一天都没有休息，齐红云人瘦了有一大圈，仿佛老了十多岁，仿佛失去了浑身水分与肉似的干瘪，再不复过去娇艳欲滴的双十少女模样。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日一日的变化，齐红云有时候甚至会恍惚这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此时能支撑她的唯一希望，就是能生了这个孩子后，她就能拿到京城城市户口，凭借着安和平家属的身份，得到安身立命的工作和学习上进的机会。
“一切都是值得的。”恍惚地去给孩子领奶粉，齐红云被头顶的阳光照得双眼发晕，喃喃地重复着，“为了能拥有一个挣脱命运的机会，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后她就看见了公告栏里高考恢复的通知。
下意识停下脚步，震惊地将通知书上每个字都来回读了五遍以上，齐红云仍然不敢相信，下意识抓住了身边一个人：“劳驾，能帮我看看，这个通知上是不是说了，咱们国家要恢复高考了，从此农村户口的孩子也能通过高考改变自己命运了？”
那人奇怪地看了齐红云一眼：“这都老早之前的事了，你是才知道吗？别拦着我，距离高考没几天了，我还要赶着复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