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这年头这些倒爷还是颇为神通广大的。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缺衣少食,物资匮乏的年代,他们除却基础的米面菜油,极其紧俏的猪肉外,甚至还能不需要工业券的,弄到自行车,浪琴手表、收音机等稀罕物。
虽然其中不少人都有二道贩子的嫌疑,但这些东西能在黑市上流通,就已经说明一些问题了。
这让齐席儿不得不怀疑,不少倒爷都是有官方背景,私底下挖单位的墙角的。
但无论这些倒爷如何推销,那名年轻干部都没有被说动,目光在各个摊位上梭巡,表情略显焦急与烦躁,连连摆着手道:“不用,不用,我找的不是这些东西。”
见年轻干部如此反应,大家自然而然将他当成了个来黑市看热闹的,又悻悻然地纷纷退了回去。
重新坐回了马路牙子上,年轻倒爷还语气颇为不好地呸了一口:“光看不买,真是晦气。”
齐席儿却是笑了一下,逆着人群凑了上去。
“哎,你刚来还不知道,那就是个来看热闹的,你别浪费时间……”年轻倒爷‘哎’了一声,却没拦住齐席儿,当即就摇起了头。
这年轻干部要找的东西一看就难得很,哪儿是你一筐泥鳅和鳝鱼能讨好的。
这胖丫头也太莽了。
就当他以为齐席儿也要铩羽而归,还准备顺势嘲讽两句时,却惊讶地看见那年轻干部眼睛一亮,二话没说就掏了钱,一面拎了两条肥硕的鳝鱼和三条泥鳅,与顺便买的一条猪肉,一面急匆匆地看着手表,就往回冲了。
连价都没还一句。
年轻倒爷眼睛都看得直了。
这样也行!?
紧接着,齐席儿就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样子还真的行!
接下来两个小时里,她一共主动上去推销了十五六次,其中成功卖出了十三单,成功率令整条巷子的倒爷都侧目。
等到黑市收市的时候,她装钱的蓝布荷包已塞得满满当当,一个半人高的大竹篓里的泥鳅鳝鱼和鲫鱼田螺等,也已空得七七八八了。
眼看着天光已快大亮,再摆摊下去,有被联防队抓住的风险,齐席儿果断地收了摊子,一把背起了大竹篓子:“走咯,去吃早饭了。”
再一看,年轻倒爷已不知何时,捂着脸灰溜溜地跑了。
齐席儿嗤笑了一声,并没有直接打道回小柳村,而是在国营饭店花一毛五分钱吃了碗素面后,又一路打听着,寻到了镇上汽水厂。
蹲在了汽水厂二楼厂房旁边,齐席儿先谎称是附近村里来探亲的,顺利地得到了看门老大爷的允许,能蹲在门口等人。
紧接着,她又自来熟地借了看门老大爷的炉子和柴米油盐,麻利地炖了一锅黄瓜小泥鳅汤与一碗醋呛黄鳝,配上半斤最便宜的二锅头,请那老大爷吃了。
一顿饭后,她顺利地成为了老大爷的忘年交,从他嘴里得知了整个汽水厂领导们家里的大大小小八卦。
——一顿操作堪称社交牛逼症的进化版本,社交恐怖症了。
对汽水厂大小领导班子情况都了若指掌后,齐席儿一直等到了汽水厂的人中午下工,才堵住了一个刚从后勤部办公室出来的中年男人:“你好,贾主任,我是附近小柳村卖野味的,想请您帮个忙。”
上下打量着齐席儿一番,贾主任皱着眉头问道:“你刚才说你是附近卖野味的?”
“是。”齐席儿痛快地承认着,笑眯眯地把装着黄鳝和泥鳅的大竹篓,往他面前一摆,道:“这些就是我每天要卖的东西。”
贾主任眉头皱得更深了,甚至往后退了一步:“我是不会买你这些东西的,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这年头流行割资本主义尾巴,一旦有任何个人私下交易被联防队的人发现了,立即会被以投机倒把的罪名,抓到大牢里蹲着去。
他这国营汽水厂后勤部主任的位置敏感得很,平时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哪儿敢犯这种错误。
这丫头倒是胆大,不怕被他举报了。
齐席儿笑了一下道:“我知道这年头都是‘全国一盘棋’,国营工厂里买粮食菜肉都是直接发买肉指标和票据,从供销社和国营屠宰场调度过来,贾主任是不会买我的东西的。”
“我找到贾主任也不是想让贾主任买我的东西,而是想让贾主任允许我这段时间在你们汽水厂附近卖东西。”
是的,这就是齐席儿寻到贾主任的目的——在没有黑市保护的情况下,她要为自己的‘投机倒把’找一个保护伞。
这个人选当然以国营汽水厂的地头蛇,背景最深人脉最广的后勤部主任为最佳了。
不等贾主任下意识皱眉拒绝,齐席儿就笑着道:“如果我没有打听错的话,最近因为一笔拨款没到账,厂里账转不过来,削减了食堂开销,弄得工人们怨气都挺大的。”
“甚至有人吵嚷着要换掉后勤部主任,要让新人上位来给厂里工人及家属们谋福利吧。”
贾主任登时不吭声了。
他正为这件事发愁呢。
最近因为隔壁镇上国营玻璃厂拖欠了一笔货款,国营汽水厂账目上有些周转不开,不得不削减了一半的食堂成本支出,由每周至少能吃上一两顿肉,变成了天天的清水白菜、玉米窝窝和杂粮粥。
结果厂里的工人和家属们都闹起了不满意。
纵然厂里已经开过几次大会,号召大家要和厂里共克时艰。可他们厂房门口的意见箱里,还是塞满了关于食堂伙食太差的批评。
甚至有年轻男工人在厂长开大会时,公然在底下怼着厂长和他说:“上次国营箱包厂拖欠款项时,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我们吃了一年的窝窝头。”
“要是玻璃厂一直不把钱打过来,咱们就得活生生把自己给饿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