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神影纤尘(六十六)

你很高兴?”司羡又像小时候那样怼他。

谢子元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道:“从前君上出手,从无败绩,像现在这样受个小小的情伤,也是人生新体验不是?”

“哼,”司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气音,声音却孤零零的,“孤从没有想在男女之事上赌个胜负。”

谢子元却道:“那是因为君上之前只有赢,没有输,所以也就没了输赢之争。”

“你的意思孤输了?”司羡借着烛光看那立着的行军图。

“没有没有,臣说神官娘娘输了。”谢子元抱着剑也没个正形。

然而这样的话并没有取悦到行军图前面的人,他像是一座凝固了的山,背对着谢子元伫立了良久。

谁输了,谁又赢了?

倘若是自己输了,那对方又赢了什么?

谢子元敏锐地感到自己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打了自己一下道:“瞧臣这张破嘴,君上就当臣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哈哈……”

“子元,不要再提她了……”又过了很久,司羡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她为自己违背修行者的信条,哪里有赢?

而自己曾拥有过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她,又哪里有输?

有暗探的消息,有公孙明御在,北仇人的偷袭果然是落空了。

一夜过去,有惊无险,天快亮的时候,公孙明御派玄羽军的侍卫送来了胜利的消息。

司羡顾不得吃朝食,直接带着亲卫骑快马回到了几里开外的先锋营。

因着此次有所准备,所以侍卫们捉到了几个活得离魂族人。

司羡到达主帐时,公孙明御正在亲自审问他们。

听见掀帘声,他连忙回头,就见司羡正大步流星的走过来。

“君上!”公孙明御行了个利落的军礼。

司羡摆摆手,走到这些被蒙着眼睛的离魂族人跟前道:“可有审出什么?”

公孙明御和一旁的翻译全都摇头。

司羡见这些离魂族人手脚俱全,皮肉完好,完全没有上了刑的痕迹,便道:“既然不说,怎么不上刑?”

公孙明御赶紧道:“这些人说只有您来了他们才会说。”

离魂族人虽然有那样的神通,但大多数都是四体不勤之人,所以只要蒙住他们的眼睛,倒也不怕他们做出什么。

“那赶紧问吧。”司羡对着翻译一抬下颌。

翻译会意,立刻用北仇语道:“我们主子来了,你们要不想吃苦,赶紧把知道的都交代了!”

地上绑着的离魂族人有四个,除了三个男的,还有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

那女人听见翻译的话,竟然笑了一下:“告诉你们的主人,倘若他识趣,就赶紧把我们放了,不然有他后悔的!”

她这话说的不客气,翻译脸色不禁变得很难看。

司羡见状便问道:“她说了什么?”

翻译半躬着身子把女人的话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你告诉她,我只想知道北仇的新王跟她们离魂族做了什么交易,要不有她好看的!”

于是翻译又把司羡的话同那女人说了一遍。

可这女人根本是油盐不进,只道:“识相的话就把我们四人放了,这样还能留你们主子一个全尸,否则……”她阴森森地笑了起来,白色的头发像是白幡一样抖动着。

翻译不敢停顿,立刻将她的话转述出来,只是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越来越小。

“不用跟她废话,上刑吧。”司羡眼瞳冰冷。

公孙明御得了命令,便向一旁的侍卫招手,让人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呈上来。

侍卫呈上来的都是些小的工具,只是每件都奇形怪状,兼之寒光闪闪,看上去就让人汗毛倒竖。

公孙明御拿出其中一柄有着锯齿状刃的小刀,正在看从哪里下手,却听司羡道:“等等,先对这些男人用,让她听听。”

公孙明御点点头。

司羡不想看这些血腥的场景,于是走到帐外。

帐子外的地面上盖着一层雪,只是被人和马踩得不成样子。萧长戈等几个将军侯在帐外,见司羡出来,连忙上前道:“刑讯这事儿君上交给我们就是了,何必让公孙大人亲自动手。”

公孙明御作为司羡的影卫,他动手就相当于司羡亲自动手。

司羡不在意地道:“总是不做,手就生了,正好有这么几个硬骨头,练练手也好。”

他从前对萧家人一向是温煦如春风,如今倒不介意让萧长戈看看他冷血的模样。

萧长戈只得陪笑道:“是、是……”

“诸位将军在此做什么?孤无事,你们也都去做自己的事吧。”司羡抻抻衣袖,似乎昨夜北仇的偷袭只是一只蚊子闯入了营帐。

这些将军大部分都是直肠子,见他无事,也就真的拱手告退了。

只是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帐子里发出了骇人的惨叫声。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脚步都滞了一滞。

忽又听司羡道:“对了,一会儿北仇人来犯,若还有离魂族人,尽量抓活的。”

这些离魂族人能力奇特,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给太医试药的好材料。

若是要将人折磨的要死不死,时间必须得长,帐子里此起彼伏的惨呼声响了一刻钟,终于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司羡觉得差不多了,又一撩帘子进了大帐。

地上血渍不多,还远远没到让人死得地步,不过被绑在柱子上的四个人,除了那女人,一个个都脸色惨白。

司羡端详了一下那女人,见她眉目不动,不由地皱了眉头——看来这人并不像他以为的那般在乎族人。

“接着问吧。”司羡自己拽了个椅子坐在了四人面前。

帐子里点着暖炉,热气一烘,翻译在帐子里被血腥味激得有些喘不上气,但王君在一旁看着,他也只能摒着呼吸一句又一句地问。

司羡其实也能听懂部分北仇话,不过他并不准备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翻译的语气其实已经足够不客气,但那老妇却是一言不发,问剩下的三个男子,他们却只是抖抖嘴皮子,嗓子里发不出一个音。

似乎是被人控制着不能说话。

观察到这一点后,司羡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个想法:莫不是离魂族人之间也能够互相控制?

若是这样,那这几个人可真是白抓了。

或者说,里面有用的只有这个女人。

她是谁?

司羡这么想,便也让翻译这么问了。

只见白色的乱发下女子诡异地勾起嘴角,语气带点骄傲地道:“我?……修罗傀儡!”

她忽然指甲暴长,只轻轻一扭身,周身绳子就像面条一样纷纷断裂,眼见着向坐着的司羡飞扑而来。

她动作实在太快了,从扭身到近在眼前只发生在一眨眼间,长而尖利的灰色指甲对着他的心脏就是猛地一掏。

“不!”公孙明御和林述都发出了破音的吼声,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然而让他们肝胆俱裂的一幕并没有真的发生,在女子指甲划破司羡衣服的那一刹那,一道银色的光芒自他胸前而起,像一道鞭子般将女子甩了出去!

司羡低头,他胸前的衣服已经被五指捅穿,最里面的银丝软甲也变了形,只有一块蝴蝶图案的玉牌在皮肤上静静地蛰伏着,似乎如真正的蝴蝶那般下一刻就会飞走。

“君上!”随着“噗通”一声中午落地的巨响,侍卫们围拢在了司羡周围。

可那女子一击不中仍有余地,落地之后一个鹞子翻身又站了起来。

“出!”

司羡以最快的速度钻出帐门,却见身后女子挥着两只鬼爪将侍卫们的铁甲撕开,又直冲过来。

看来这女人的目标就是自己。

玉牌最多只能挡三次,他到底不能完全靠它来躲过这个怪物,于是他对谢子元喊道:“火!”

谢子元眼见着一波波的侍卫上去又被击退,死命地咬了下牙,然后迅速掉头撕开旁边的一个帐子。

帐子里的确有个火盆,他顾不得烫人,仅用衣服下摆隔开皮肉,随即拿着它从帐子里面出来。

这女人速度太快,不过才这么一点时间就窜到了几十尺外,好在已经有暗卫用银鞭勾住了她的脖子。

女子面目狰狞,手抓住那鞭子就往自己这边甩,暗卫都被她带的一个趔趄。

谢子元跑到近前,大喊一声“散开”,然后使劲把手上的东西一甩,火盆里的炭盖了这白毛妖女满头。

“啊——”白毛妖女发出了凄厉的尖啸。

然而这还并不足够。

那些炭很快就滚落在地,白毛妖女只是头发和额头被灼伤了,其余地方尚还完好。

“这是什么鬼东西?”谢子元不禁骂出了声,继而拉住旁边一个正准备往上冲的侍卫道,”黑油在哪儿?“

“黑油?”

侍卫愣了两秒,见那女人又往这边冲过来了,连忙举剑格挡,谢子元则配合着向这妖人胸口刺去。

可剑刺上去的那一瞬间,谢子元就知道自己做了无用功:这女人的身体根本就是木头做的,便是如他的力道也只能刺进去小半寸。

“黑油!”他冲着人群大吼。

不过刚才他那一下也不是全然无用,至少让这妖人动作迟缓了一些。

就这样,众人你来我挡持续了几个来回,妖人的目标又回到了司羡身上。

好在有人终于拿来了黑油,冲这女人兜头一泼,白毛妖人瞬间变作了一个黑漆漆的女鬼。

就在人们以为点燃此怪物就能峰回路转时,又忽听营帐中间响了几声凄厉的惨叫。

司羡朝那出定睛一看,见是之前那三个男性离魂族人,此刻他们全身青紫,其中一个人手上鲜红的肉块仍兀自跳动不休。

他竟然把活人的心脏掏了出来!

“烧!”司羡大喝。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两只火把扑向女妖人,蓝色的火焰“嘭”地燃了起来。

众人下意识四散,熊熊的火光中,一个黑色的鬼影在其中挣扎扭动。

有了这个成功的先例,面对后来的三人侍卫们就如心有灵犀一般——银鞭锁喉,黑油扑身,最后火把消灭。

四个妖人只在原地扭动了很短的时间就倒在了地上,成了蓝火的“养分”。

这一场战斗把整个营地都霍霍得七零八落,直至谢子元和公孙明御护着司羡进到一个还算完好的帐子里仍惊魂未定。

太惊险了!别说是司羡,就是他俩也好几次觉得自己要惨死在那双灰色的鬼爪之下了。

好在虽然折了几个人,却还算有惊无险。

而司羡表面上镇定,却忘了胸口处的衣服破了个大洞,直到有下属提醒,他才意识到自己此时还衣衫不整。

“没想到北仇人竟如此恶毒!”急急忙忙赶来的萧长戈在司羡面前大骂。

司羡端起一旁的茶盏,冷眼瞧他装模作样。

萧长戈的手下倒都是好捧哏,纵然上面的王君不发一言,却也没让自己主子的话掉在地上。

等司羡觉得这人演得差不多了,才开口道:“世子似乎对这是什么一无所知呢。”

“不瞒君上,老臣这也是头一回见。”萧长戈一副老朽模样。

“爱卿今年寿数几何啊?”随着他的问话,茶杯与盖子相碰,发出了“叮”得一声响。

萧长戈腰躬得更低:“老臣今年刚好五十有五。”

“是啊,不小了。”司羡忽地一笑,然后将他扶了起来,“爱卿既然已经老迈,不如让萧厉来主持北地军务,毕竟他还年轻。”

萧厉是萧长戈的第六子,虽然是个庶子,但武艺极佳,人也算是机灵,如今在北地军中当着一个百夫长。

萧厉的母亲并非是自愿跟萧长戈的,是以萧厉及冠之后就从带着母亲从萧家搬了出来,所以即便身负才干,可年过而立仍是一个百夫长。

萧长戈气他忤逆自己,平时只当他是个普通的属下,司羡此时将他提起,就是敲打的意思。

萧长戈听了自然是五体投地地连连告罪。

待他走后,谢子元道:“这萧长戈怎的如此不老实?”

郡王爷萧翼虽然人有些霸道,但也算是知进退之人,而这萧长戈,一举一动都在无形地与司羡作对,实在不是什么识趣之人。

司羡不禁冷哼一声。

他是知道原因的,无非是因为他小了三十多岁,萧长戈这样当惯了统帅的人还不习惯,事事都想着压他一头。另外,他那个已经去了好几年的王妃亲娘,因着旧事对自己母亲多有不满,耳濡目染之下,焉能识趣?

不过,他还年轻,不出意外的话总是能把对方先熬走的,所以他也不急。

待萧长戈走后,随军的内侍为司羡打来了热水,并且伺候着让他换了衣服。

谢子元和公孙明御,一个手指被烫出了大炮,另一个手肘被女妖人抓出了血,趁司羡收拾自己的功夫,军医给他们两个上好了药。

营地里也是忙忙乱乱的,人们来回来去的收拾着残局,几个被男妖人杀死的人被兵士们搜罗起来,放在营地中间的小广场一隅被排成了一排。

经过了这一早晨的大情小事,外面早已是日上三竿了,司羡换好衣服后就又出了营帐去看那几具有些凄惨的尸体。

死了的一共有五人,除了三个士兵和一个内侍,就是之前在帐子里的那个翻译。

他也是运气不好,司羡他们夺门而出时他被困在了塌了一大半的帐子里,好不容易才钻出来,又遇见了那三个男妖人,直接被掏了心脏。

司羡看到他尸首的惨状也忍不住叹口气,道:“这五人也按为国捐躯来安葬,务必将抚恤金给到他们的家人。”

随行而来的田池将军赶紧应下。

司羡以为像今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多少会动摇军心,却没想到因着胸前玉盘护他一命,侍卫和臣下更衷心了——他被是天佑之人,是命有大福之人,这才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既然这样,司羡索性让流言传得更广,甚至在一个月之后传到了京城。

临到年关,宫人走动频繁,是以这样的流言也传到了后宫。

二月初一,宫妃们给桑桑请安特意提起了此事。

如今司羡不在,她们可以巴结的就只有锦太妃,是以人人都挑拣着吉祥的事儿来凑趣。

边关战事虽然凶险,但细想起来,竟然传来的桩桩件件都是好事,故而桑桑现下也没那么焦心了。尤其马上过年,宫里事务繁多,她还需要打起精神来应对。

金麟殿里众人说说笑笑,只有一人默不作声——那就是几个月前刚被册封的灵妃。

她戴着面纱,身子被厚厚的斗篷包裹着,与周遭格格不入。

没人与她说话,也没人看她,她就像个隐形人一般,全身上下真正露于人前的只有一双凌厉的凤眸。

桑桑见这些宫妃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今天也是如此。灵妃同众妃嫔一道出去,不过还没出几步远,就有宫女出来道:“灵妃娘娘还请留步,锦太妃有请。”

灵妃便又乖顺地跟着宫女来到了暖阁。

暖阁里有地龙,所以温暖的犹如春天,桑桑坐在上首,正对着新进的琉璃百花花篮出神。

灵妃很识趣的没有打搅她,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宫人搬来的凳子上。

不过没过多久,桑桑就从思绪中抽离出来,和蔼地同她道:“找你来也没别的事,内务府里新进了几样东西,你搬回梦天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