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娃娃军,哦,不,对于玄羽军来说,司羡能为政事熬个一天一夜,已是极为勤勉的表现。
毕竟他们这位主子,从小到大,雷打不动的戌时整就寝,也就是去北境的那一年略略不规律。回宫之后,就连他的那些妃嫔也休想阻止他戌时上床。
就这样,短短三年,司羡还能有十来个孩子出生。对此,玄羽军的各位护卫只能道一声“佩服”。
不过勤勉终是有用的——三月之后,瀚海神宫正式给各国回信,信中道神官将会下榻宁国的玉璧,见证“五国会盟”。
收到信的那日,正是重阳,司羡正带人在京城东面的岱山登高望远。得了此信,他这心头是一阵舒畅——没想到不过是试他一试的事情,竟然真的教他办成了?!
众卿得知此事,纷纷下跪道:“咱们宁国竟能得瀚海神官足践,真乃喜事一桩,君上英明!”
他身侧的一种妃嫔也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跟着下跪道:“君上英明!”
周遭碧水丹山,天高云淡,司羡笑着挥挥手,颇为自得道:“天佑我大宁,都起来吧。”
回到宫中后,司羡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消息告知她母妃。桑桑摩挲着那瀚海神宫特有的玉牌欣慰道:“吾儿戒骄戒躁,还是要好好筹备一番,届时神官来了,咱们才能占得先机啊。”
司羡见他母亲如此宝贝那个玉牌,不由道:“母妃对瀚海神宫颇有兴趣啊,莫不是有什么打算?”
他是了解自己亲娘的,他娘平素里除了自己的亲人,万事都不挂心的,极少对政事表现出兴趣,像这般应是有什么想法。
桑桑对着那玉牌遗憾地一笑,然后还给他道:“有一件事,如今,也是该让你知道了。”
她要说的,正是瀚海神水救她一命的前因后果。
“……从前你父王就说,如此神物,极易让人心生妄念惹出事端,不如就当它并不存在。所以,你二哥这些年一无所获,你父王也并不怪他。但其实你父王并不是不想拥有那样的神物,而是你祖父性好豪奢,在位时把国库私库挥霍一空,到你父王时已无余力去取。可如今,你父王已经命你二哥将前路已铺好,羡羡你只需继续往前便是。而神官到来,就是你更前一步的契机。”
桑桑的眼睛里饱含着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司羡不由道:“母妃,孤知道了,必不让九泉之下的父君失望。”桑桑摸摸他的眉毛道:“谈不上失望不失望,他只是希望你能有更多筹码来掌握你自己的人生,不用面对那么多无可奈何之事。就如你母妃我,若是没有那一颗灵泽丹,恐怕现在已是土里的一捧枯骨,再没有如今的我了。可你父王,他不如我幸运,所以只能被毒药一点点的吞噬掉生机,然后把江山这样的千斤重担交给尚还年少的你。”
想起疼爱他的父王,司羡也是神色黯淡。
母妃说的很对,若是想不受制于天命,手里总该有几个砝码。他若是普通人,尚可甘于天命;可他是一国之君,有此机遇,总该要试一试。
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对待这瀚海来客,司羡也不再总是游湖赏景了。又因着没怎么进后宫,后宫的妃嫔见面时皆忍不住抱怨。
不过有了这番功夫,年后瀚海神官来时,司羡的应对可谓柔韧有余。
瀚海神宫来的不过三人,有两男一女。两男中有一人是神官,看起来三十出头,另外两个是侍从,看起来年纪小些,不过二十许的样子。
他们一到,已经下榻在玉璧的五国使臣就像蜜蜂见到了蜜糖一般,立马嗡嗡嗡地围了上来。
不过这三人俱是冷脸,没给旁的人一丝好脸色,司羡带着公孙明御站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了一会儿,才摇着扇子走到众人跟前道:“在下宁国国君司羡,恭迎瀚海神官。”
这里毕竟是宁国的地盘,听见他的声音,众人识相地让出了一条道来。
为首的神官道:“老朽只是来见证一番,国君不必多礼。”
他虽然不过略略启唇,但那声音却犹如洪钟一般在这山谷中荡来荡去,便是回音也含着威压,一下子就把使臣们都震住了。
司羡毕竟是一国之君,故而面不改色道:“孤已命人为神官们准备了暂息之所,还请移步。”
为首的神官淡淡颔首,于是司炎就带着他们去往山壁最上的房间了。
玉璧其实坐落在京城西北五十公里开外的屏风山,是一个半月形的山崖,下有温泉水潺潺流过。
因着温泉水,这里四季如春,即便在冬日也是草木繁茂、落英缤纷。
原本这地方只有少数采药人才会踏足,后来桑程发现了此地,为方便采药就在山壁上建了两个木屋,正好累了歇歇脚。
有一年冬日,桑程带着司羡来到此地玩耍,两人十分尽兴。他们舅甥脾气相投,桑程看到司羡这么喜欢这个地方,索性把这两座木屋的其中一座送给了他。
司羡十分感谢四舅,每年过来都会带工匠把这两座木屋加固扩宽,后来甚至造了几座更大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司羡的私人领地。
至于桑程,司羡有次知道他想在温泉附近种植草药,索性把这附近的另一片有温泉的山谷赐给了他。从此之后,舅甥两个在此地既是邻居,又互不打扰,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因为这处山壁上四季都遍布着青翠草木,是以司羡为其起名曰“玉璧”。
如今,玉璧上已是今非昔比,七八座造型雅致古朴的木屋横亘其上,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当初瀚海来信之后,司羡就选定了在此会盟,一是因为此处易守难攻,可让大批兵士伪装后埋伏在此处;二是木屋上不能住太多人,若是使臣们带得人多,也可有理由让他们在别处等待;最后才是此地四季如春、风景绝佳,绝不会让人在冬日感到无趣。
为表尊敬,司羡给瀚海的来客准备的是山壁最上的房间,是以一行人顺着山崖边铺好的木制楼梯下去就到了。
这木楼一共三层,形制巧妙,一半凸出山壁,一半嵌在山壁里面,二层外面还有露台。而楼中不仅摆设雅致,且热茶、鲜果、点心俱备,看着就是用了心的。
为首之人看过一圈叉手道:“宁国国君有心了。”
司炎也连忙回以一礼道:“神官们为烦人俗事从千里之外来我宁国,已是感激不尽,本君自是该以诚相待。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三人听罢,将右手放于左胸之上一一道出姓名。
司羡笑道:“鄙人司羡,字景行,今日就不打扰各位了。若是有事,各位可告知外面的侍卫,孤自会出现。
“有劳。”三人皆拱手。
司羡走后,为首之人转身对身后的女子道:“圣女,弟子下一步该如何做?”
女子道:“看着便是,无需做什么。”
司羡的住所也在山壁之上,不过他这处是原先的一座山洞改造而成,空间很大。
这山洞许是因为流水而形成,深处有一条暗道直通向地面,司羡发现之后让人把这暗道开凿扩大,因此他上下出去皆十分自由。
司羡从神官们的木屋离开后就回到了这处,他身后的公孙明御以及宣侯因为是第一次见到瀚海神宫里面的人,俱十分兴奋。
宣侯抚须道:“果然是瀚海神官,身上的仙灵之气甚是浓郁。”
他去过瀚海,也见过神宫最外发放“福水”的从者,自是能够分辨出真正的神宫中人和普通人。
公孙明御则道:“这三人中,有两人的身上都挂着玉箫,是何意啊?”
他观察三人观察得仔细,于是就有了这点“小发现”。
司玦道:“我听说有许多神官以洞箫为兵刃,可杀人于几十步外,想来此二人就有这样的本事吧。”
公孙明御道:“那女子没有,想来修为在另外两人之下。”
“也未必。”一旁的司羡忽然道。
“君上有何见解?”公孙明御不大明白。
司羡摇摇扇子,“你有没有想过,此人既然不是以玉箫为兵刃,那又是以什么为兵刃呢?”
公孙明御回忆了一下刚才的场景,摇摇头道:“倒是真没看见什么别的,莫非是软剑?”
司羡脑海中不由出现了那女子的细腰,遂摇摇头道:“不大像。”
“以后应该就知道了,倒是应该着人去谈谈五国使臣的反应。”宣侯的兴奋去的很快,此时已经开始担心明日的和谈了。
“放心吧,孤已命人在暗中监视。”司炎摇着扇子,似是有许多成算。
宣侯见他神态轻松,心下稍安,又说了几句关于明天的话就告退了。
其实对于司羡来说,这次会盟只要他们宁国不吃亏,剩下的他都不在乎,他在这里不过是虚与委蛇罢了。
剩下的就是像他娘说的那样,跟神官们套套近乎,若是能得到点什么,那就是意外之喜了。
不过这些他却不能跟他那些哥哥和朝臣们说,所以也只能在人前装装样子了。
玉璧之上生着许多野梅,司羡在屋中处理好今日的奏折后,就到外面的露台透气赏梅。
这些野梅也许是因为生在了这等风清气正之地,气味馥郁,尤其在无风的夜晚,睡梦里都是幽幽的梅香。
公孙明御陪在他身侧,眺望远方,似是隐约瞧见了京城灯火,不由轻叹一声。
司羡听到了他这一声叹息,不由觉得有几分好笑,遂道:“为何叹气,可是在愁什么?”
公孙明御则道:“君上又想嘲笑属下了。”
“那你就说出来让孤嘲笑一下,又有何妨?”司羡接着扇扇子。
公孙明御只得老实道:“属下是叹让百姓安居乐业,何其艰难,而如此千难万难之事,竟要君上一人来担。”
司羡不在意地笑笑道:“你可少拍孤的马屁,这江山黎民之福祉,非孤一人之力,只有与你们共担,才能有绵延百年之功啊。”
听了这话,公孙明御又玩笑道:“君上如此谦虚,属下实在惶恐。”
“你倒是越来越促狭了。”司羡用扇子点点他道。
山壁上的各个木屋都点起了灯,两人这样说这话,公孙明御忽道:“君上,那瀚海的神官出门了。”说着他向司羡使了个眼色。
司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见一人出现在二楼的露台上。
温泉使得这处水雾袅袅,但因着神官的居所在山壁高处,故而有气流之时,那处的情形也是一清二楚的。
公孙明御:“看身形,似是那个女子。”
司羡望着那处人影,脑海里却是浮现了白日那女子的相貌。
神宫中人,自是样貌姣好,只是气质太过冰寒,让人不敢多看。
于是他便道:“估计也是出来透透气。”
公孙明御却道:“属下曾听宣侯说,神宫之中有个地位至高无上的圣女,所以今日来的神官,其实也不是神宫里地位最高的人吧。”
司羡:“明御,你可知神宫中人的神通?”
公孙明御怔了一下道:“略知一二。”
司羡依旧望着那处,口中则道:“那你说说都有什么。”
公孙明御思索了片刻方道:“据说神宫中人人武功盖世,而这些人经过洗髓伐脉后甚至能够飞天遁地。有了这样的神通,他们还能寻找种种珍稀物件,无外乎一些奇珍异宝和奇花异草,也因此,神宫中人人寿数奇高,据说最高者能够活到二百多岁。不过,君上问这个是?”
司羡收回目光,同他道:“如你所说,这些好处可与你我这等普通人相干?”
公孙明御虽然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一句:“似乎是不相干的。”
司羡接着问道:“那这五国会盟可会给神宫带来什么好处?”
公孙明御想了想,最后依旧无奈道:“似乎也没有。”
司羡轻哼一声道:“这便是了,既然毫不相干,何必派地位最高之人过来,不过是受邀前来应付应付罢了。”
你们应付应付,本王也应付应付便是。
第二日,五国会盟正式开始。
说来,宁国的的确确是应该当这个东道主,因为在与北仇持续十来年的战争中,宁国是第一个苦主。
虽然北仇并不承认,但宁国是有王君中毒的证据在手的。
但纵观全场,除了瀚海的三个神官,也就宁国国君姿态最为闲散。
不仅如此,他身边的侍从一会儿倒水,一会儿供点心,一会儿又把桌上的果子给换了一遍,等到中场休息时,还不时的给他捏捏肩。
偏偏他人生得风流雅逸,如初春霁雪、月出空山,双眸含笑之时,让人不忍心苛责。
别国使臣有心说说他吧,他一双亮湛湛的眸子瞧过来,倒教人把想说的话都忘了。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这里面,最难受的当属北仇使臣。
这些年,北仇是确确实实让打了个七零八落,可丹英王后撑着一口气不肯退兵,他这个使臣也很难办:
一面是丹英王后,一面是瀚海神官,战也难,和也难;虽然宋国和离国确确实实是不想打了,但这两家却是想在其中尽可能的捞油水,里面的条款答应也难,不答应也难。剩下的宁国和朝国,就是两根搅屎棍,尤其朝国在宁国的南边,压根不跟北仇有任何往来,来此不过是不想让宋离两国占太多便宜罢了。毕竟宋离两国的壮大对于朝国来说,有着巨大的威胁。
是以北仇使节看着秀逸如画、闲适自在的宁国国君,那心里真是十二分地难受。
司羡自然知道北仇使节是如何想的,但他们也是老对手了,便是对方频频发射眼刀,他依旧是该吃吃该喝喝。
几家你来我去,吵吵嚷嚷,却又碍于瀚海神官在侧,也不敢有什么大的动作。于是这忙碌的一天过去,议和之事却是完全没搞出个所以然来。
到了傍晚,大家也都累了,索性四散而去,各回各处吃饭去了。
司羡在椅子上坐了一天,也是腰困神劳的,别人是使臣干活,他是亲自上阵,谁知道他的苦嘛!
不过他还记得这次会盟的主要任务,于是在众人起身要离开之时来到了三位神官面前道:“三位今日辛苦,想必中午事忙也没有吃好,孤在楼中备了宴席,不如三位与孤一道?”
他诚意十足,未料为首之人却道:“多谢王君美意,只是吾三人辟谷,不便吃凡俗之物,还请见谅!”说罢,此人又是一个叉手礼,还不登司羡再说什么,三人便提步而去。
待众人离开,司羡身后的公孙明御道:“他们这是软硬不吃啊。”
司羡若有所思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掌心道:“也不是见坏事,他们不吃咱们的宴,自也不可能吃别人的宴。”
公孙明御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但这终究不是个办法,遂吃完晚饭,司羡又派人去请三位神官来他楼中品茗——这饭不吃,谁水总得喝吧?
未料派出去的人一会儿便回来道:“三位神官大人说他们业已辟谷,今日不需进水。”司羡不由跟公孙明御面面相觑:竟然连水都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