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司羡十五岁,王宫内外适龄的女娘们更疯狂了。
知道司羡爱出门,她们便在宫门口守着,有些只是求看一眼,有些则是想要耍些把戏。
好在司羡的娃娃军一朝长成,也不是吃素的,把他护得很好。
而桑桑这个做母妃的也在适当的时候跟他说了姜绫的事情。
她还把他当作小孩子,以为他会说“纳侧之事为时尚早”之类云云,然而司羡听后却道:“绫儿妹妹挺好的,若是父王和母妃没有不乐意,就让她进宫陪我吧。”
桑桑诧异道:“绫儿是个好孩子,我和你父王没有不乐意,可你……莫不是有人强迫你了?”
这回轮到司羡奇怪,“娘这话说的,谁敢强迫我?”
“那你……”桑桑还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容易就答应下了。
司羡却是无所谓地笑道:“母亲难道认为我这辈子只会娶一个正妃?”
“自,自然不是。”桑桑知道司炎的心思,自然也知道他不会只有一个正妻。
司羡道:“那不就得了?早也是纳、晚也是纳,又是像绫儿妹妹这样活泼漂亮的,我又有什么不乐意的?!”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被他这么大剌剌的说出来,桑桑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莫不是这孩子的教养出了什么问题?
司羡见她迟疑,又道:“莫不是母妃觉得我现在还太小?”
桑桑抬眼,她这个儿子如今是既高大又俊美,举手投足从容优雅,而在自己的一众侍卫面前又颇具威势,让她也很难说出“你还小”这样的话。
是以最终她之能叹一声道:“既然你乐意,此事就定下了。待我和你父王商议好时间,你就迎绫儿进宫吧。”
司羡抬袖行了个礼道:“谢母妃。”
晚上桑桑便同司炎说了此事,她道:“……臣妾没想到他对绫儿也是有意的,绫儿虽说长得不差,可也并不算多么出挑的女娘,奴本来还怕他不肯接受来着……”
听到这儿司炎不禁笑道:“这天下的女娘,论相貌、学识有几个能及咱们羡儿的,恐怕他看哪个都是差不多。”
“既然差不多,那可以再看看,也不必这么急吧。”桑桑还是不能理解。
司炎哈哈一笑道:“那你不是同他提了嘛?”
桑桑听罢半晌没说出话来。
过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君上少年时也是如此吗?只要无损自身利益、品貌过得去,娶谁都行。”
有了这话司炎方才知道她是醋了,拉住她的手道:“本来是说儿子,怎么又说起孤了?”
桑桑的语气并没有因为他的动作和缓下来,而是接着道:“奴的四个哥哥,无一人纳侧,羡羡如此,想来这便是代代相传的天家脾性了。”
她这话尖刻,但司炎并没有生气:“你说的其实是有些道理的,孤在年少时也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只是遇上了、需要了便收归己用。羡儿他年龄尚小,且宗室子弟多有妾室,他在心里早就接受了这样的活法,其想法和行事自是和民间的孩子有所不同。”
桑桑如何不知道这些,静了片刻方道:“臣妾只怕他这般轻易的处理此事,将来有一日会后悔,万一他遇到了那个一生中唯一的那个人,却因为先有了别人而生了嫌隙,恐是追悔莫及。”
司炎却道:“那也是他的人生。”
“所以君上就是这么认了的?”桑桑还是不满意他这话。
“咳……你不都知道么?”说起自己来,司炎确有几分尴尬。
早在遇见桑桑的七八年前,他就对女子没了兴趣,七王子都是个意外,而对外他便说自己是因为注重养生才如此,还专门找了许多养生的方子。
别说那些方子还真有用,他每日看上百封奏折都不带累的,久而久之,在女色上更少了兴趣。
直到后来遇见她。
桑桑并不知道,宫中的暗卫远比她想的要多,暗卫们记录了她的一言一行,记录了她即使一身病痛却仍忍痛前行的情景。
他对她的了解,远比她以为的要多。
但后来这些都不重要了,眼前这个明眸如水、贝齿如玉的女子只知道他爱她就够了。
她是他最后一个女人,碌碌此生唯一爱过的女人。
姜绫是在两个月后的一个吉日入的宫,虽然只是侧妃,但司羡还是给了她足够的体面。
姜绫一度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
但这种日子也不过持续了两个多月,两个多月后,司羡收拾行装,和童威将军、三王子去了北地抵御北仇。
这事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彼时宁国内的谍报系统初步部署完毕,说起来也算是严密周全。而夜王残部只剩寥寥数人,走投无路之下便铤而走险的从宁国南地到了隔壁的宋国,然后又一路北上,到达了北仇。
北仇在三十年前被司炎和萧翼大败后一直属于蛰伏状态,只是在春秋之时偶尔骚扰北境,夜王这支不过十来人的小队伪装成商队投诚了北仇的克塔部族,后来又给新上任的族长建言献策,这才导致了司炎在司羡六岁那年意外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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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这群人伪装的很好,像是萧郡王之流,都认为是北仇人摸入了宁国。可夜王毕竟也是司家人,司炎实在是太熟悉他的手段,凭直觉让七王子一路向南探查,这才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因着中毒这一折,司炎是再也无法对北仇仅作防御之态,而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是以第二年便派大军荡了北仇的西线。
北仇是赤神洲大陆最北的一块儿狭长的地域,其南不仅与宁国相接,与宋国、黄曲亦有相接。北仇内部并非如宁国一般以州划界,而是以部族划分,西线主要是克塔部族和羊孤部族;中线南接宋国,驻扎在此地域的主要是北仇王族;东线南连黄曲,生活着累落部族和吉吉部族以及一些离魂族人。
北仇内部结构松散,彼此之间也互有矛盾,按照以往的惯例,纵然是荡了西线,只要没有灭族,北仇的王族和东线的各部族就不会出手。
可这回却是不同,北仇的王族不仅出手了,甚至还集合了一些离魂族人。
离魂族人虽然人数少之又少,但他们有一个非常可怕的能力——直视可使普通人得上离魂症。
得了离魂症的人眼神无光、口不能言,初时如活死人一般,时间长了就会因为大脑萎缩而死。
离魂族人出手,北境虽然不至于崩溃,但伤亡相较以往却是惨重。
事态如此发展,司炎这个一国之君自然要查一查原因。
他这不查不要紧,一查又牵出了几桩旧事。
当年萧翼从北仇的一支商队那里得了瓶瀚海神水,转手便献给他这个王君。后来这瓶瀚海神水被制成了两粒灵泽丹,一颗治了桑桑,一颗治了萧翼的长子萧长戈。
而这瓶神水原本是要先给北仇王族丹英王后的。
当时丹英王和丹英王之子皆病重,丹英王后一面支撑着朝政,一面派人四处寻找瀚海神水。其中的一支人马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一瓶,却被萧翼抢了去,致使后来丹英王和其嫡子殒命,丹英王后如何不恼怒?
然而萧翼事情做的干净,抢到神水之后便把这队人马全部消灭了,可以说没留一丝痕迹,所以事情过去多年,丹英王后也不知道抢了神水的到底是谁。
坏就坏在萧翼给自己的长子用了这灵泽丹。
萧翼驻守北地多年,可谓“威名赫赫”,而他的长子萧长戈亦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在北地也是人人知晓的一号人物,就连北仇人也知道他的大名。
他被人算计掉下城墙是许多人都看见了的,可第二日他又好好地出现在了大街上亦是百姓们都看见了的。这一来一去,萧长戈死而复生的消息就传开了,一直传到了北仇王宫丹英王后的耳朵里。
别人听这事自然是当个故事听,谁也不会当真。可丹英王后因为那瓶神水被抢而失了丈夫和儿子,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听到这件事不由自主地就联系到了当年那瓶失踪了的神水。
她这一起疑,就派人手去查,因为有了方向,查来查去果真查出了些蛛丝马迹,终是确定当年抢神水的人便是萧翼。
因此,丹英王后真是恨毒了宁国人。
不过丹英王后不是那等没脑子的妇人,她执掌北仇王廷多年,心计和手段都是一流的,即便是要对宁国发难,也必定得选一个合适的实际。
而夜王残部的投诚,可以说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机会,且她所图甚大,花了几年时间进行布置,最终把手伸向了宁国的王宫。
毒药是夜王这一众人制作的,且有了北仇祭祀相助的改良,这毒可以涂在器皿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进宫中。而且这毒发作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便君王身畔有试毒的内侍,也不会当场就发现。
好在那日桑桑见那装食物的器皿闪闪发亮,觉着不寻常,让人及时的验看了,提前发现了上面的毒性。
可即便是这样,司炎也吃下去了一点,幸而催吐的及时,这才没酿成更大的祸事。
只是这毒实在是奇诡,纵然如此,也伤了他的五脏。
于是才有了荡平北仇西线的决定。
丹英王后也是个疯子,她夫死子死,摄政多年,心知自己也没有几年的活头了,遂打着为克塔部落复仇的旗号,大举进犯北地,一打就是十年。
而司羡此去,皆是他父王一手计划的。
一方面司炎自知自己时日无多,再不让司羡历练一番,这祖宗打下来的江山恐难交付;另一方面侧妃姜氏已经身怀有孕,纵然司羡出了意外,也不至于后继无人。
桑桑得知他的决定,心里自然是很痛的。
都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可她没想到自己竟也有一日要面对这样的难处。
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
她不过是个母亲,纵然早知要为孩儿遮风挡雨,却没有想过自己的孩儿长大后要为这天下万民遮风挡雨。
他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男孩子,此一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她们母子的缘分也就区区十五年为止。
司羡离宫那日,桑桑在王宫最高的走云塔上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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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栏远眺,正是翠云千顷,排风吹浪,丁香似雪,白月如钩。
她想到成为锦妃的第二年,和她一同站在这里的还是朱弦。那时她虽死里逃生,却又被困在这深宫一隅,并不十分开心。
是朱弦兴奋而快乐的笑脸让她觉得在这深宫中活着也没有那么不堪。
可惜暮云芳树,楼头杨柳,身边同行之人转瞬就不在了。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为何司羡那么轻易就答应了让姜绫进宫。
她的儿子,也许远比她以为的要成熟。
也许他那时已经料到自己要身先士卒去往北境,而自己考虑的却是他到底应不应该这么轻易就有一个侧妃。
而人世无常,前路难算,倘若要不虚度每一天,就应该活在当下。
珍惜眼前人。
抱着这样的心态,后来司羡便有了许多美人,而桑桑也不再纠结,只把这当作这帝王之家的寻常事。
对于她来说,儿子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那些红粉佳人,只要司羡拿捏好好一个“度”字,不招致怨怼,想怎样她都随他去。
司羡十八岁生日过了没多久,司炎的大限之期便到了,早年间的毒终究是坏了他身体的根基,能活到七十一已经是上天的恩赐。
最后的时光,司炎是在飞来轩度过的。这里近处有花、远处有景,又通透又清净,正是个养病的好地方。
桑桑陪在他身边,一边给他梳头一边道:“君上去年的七十大寿若是在这里办也不错,虽然地方小点,却不会被冷风吹到。”
司炎去年的七十大寿是在金麟殿过的,金麟殿地方太过宽阔,又遇上是个风天,她被风吹了有两个时辰。
司炎虚弱地笑一笑道:“将来金麟殿就是你的宫殿,孤自然是要在那里办一场的。”
金麟殿原名锦麟殿,本是葛太后福庆宫中的一处大殿,因为“锦”字跟她的“锦妃”名头撞了,葛太后去后司炎就让人改成了金麟殿。
桑桑一下一下地细细梳着,半晌抿唇道:“其实我不喜欢福庆宫的,长宁宫就很好。”
司炎缓缓摇头道:“等羡儿做了王君,你怎么能住长宁宫呢?自然是要住福庆宫。”
桑桑眼中的泪水无声地划落,可她语气却还是正常的,道:“君上真讨厌,总是不依臣妾。”
男子却道:“别称‘臣妾’了,称‘我’吧,你不是最讨厌‘臣妾’二字吗?”
桑桑眼泪流得更凶,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君上怎么知道?”
司炎缓慢地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的手心里,“是你四哥说的,他说你最讨厌为妾。”
“可君上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她做这个“妾”也有三十多年了。
“桑家势弱,之能靠吾儿长成啊。”并不是他不想给她一个正妻之位,只是桑家内无文治、外无武功,纵然早早将她拱上王后之位,也只能给她招致祸患。
“可羡羡他才十八岁,他还小呢,他需要你教他很多事呢。”桑桑不受控制的哽咽道。
司炎拍拍她的手背,“羡羡不小了,他有儿子,也有女儿,咱们都当祖父祖母了,而且他的哥哥都会继续教他的,不会不管他。”
“可他还没有正妻,你还没有正正经经看他娶妻呢。”桑桑以手掩面道。
“哎,别哭,别哭呀,哭得都不漂亮了。”司炎像哄小孩那样哄她道。
桑桑带着哭腔道:“我都快五十了,哪里还有什么漂亮不漂亮的?!”
司炎听了却是轻笑一声,将她搂在怀里道:“别说是五十,就算是一百,你也是孤心里最漂亮的小姑娘。”
桑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而男子则继续道:“你知道吗?其实当年孤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你了,可孤不像萧翼那么不要脸,敢明明白白的说想要你。”
“不是的,”桑桑抽噎道,“你在净室一脚就把我蹬开了……”
想起这个,司炎不禁自嘲道,“孤只是在害怕,害怕你嫌弃孤是个老头子,害怕你觉得孤为老不尊……”
“不是老头子。”桑桑忽然打断了他的话,扭过头来对他道,“他们都说羡羡长得像三哥,可羡羡只有眼睛和嘴巴像三哥,剩下的都像君上。”
“其实我也记得第一次见君上的情景,那时,我以为君上和大王子是兄弟。”
”君上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好看。”
听到这些话,司炎笑着闭了闭眼——原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生,没有后悔,倘有遗憾,那就是没能陪你到白发苍苍的那日。
盼来生,早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