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夫人最大的敌手是淑妃,她的原意并不是要害桑桑,甚至她认为有桑桑这个宠妃在前,众人对她的关注便能少些。
但她如今要将淑妃拉下马,桑桑就成了她的筏子。
宸夫人毕竟进宫年长,在宫中也埋了几枚十分有用的眼线,而淑妃作为敬懿太后的远房侄女,入宫时就备受瞩目,宸夫人从那时起开始布置,如今淑妃身边的二等宫女疏雪正是她的耳目。
她听了七公主和淑妃的计划,端着新染的指甲道:“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还真是幼稚,她父王跟锦妃那是铁树开花、老房子着火,哪里是跟郡王爷见一面就能消磨了情意的。”
前来报信儿的明霞不由道:“那,咱们该怎么做呢?”
宸夫人看着自己依旧柔嫩的手指道:“杀人要见血,斩草要除根,既是要做,就该痛快一点,你去找大王子和四公主来,就说我这儿得了好吃的果子,让他们都来尝尝。”
大王子虽然跟三王子和五王子比窝囊了些,但他到底是宸夫人的儿子,宫中生存的手段也不是一点儿没学。母妃吩咐要借刀杀人,直接让锦妃没了,他不多时就想出了个好主意。
今年各个宫殿翻修,后宫这部分是得了淑妃的授意的,而与祭神有关的宫殿,如重光殿等,大王子也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是以哪里结实、哪里老化失修他是一清二楚。所以他母妃要一石二鸟其实也简单,梧桐楼二层出去的天桥还有许多分支通向后宫,到时候只要让锦妃在这路上出了意外,父君自然会震怒追查,最后追查到淑妃和七公主,他们母子就算大功告成
到了宫中的悦神节那日,后妃们从梧桐楼离开后三三两两地从天桥通过回到自己的宫殿休息。四公主按大皇子所说,经过一道小桥时,抽走了左右桥柱上的一块榫卯,然后便匆匆离开了。
桑桑这些日子总觉得身上乏累,况且在梧桐楼吃的又饱,回到长宁宫就觉得十分困倦,没拆头发就歪在软榻上睡着了。
悦神节遵从古制,一日只有两顿饭,是以她这一睡就过了正午。睡醒之后她也不饿,云香端上来的点心一口没动,只吃了几个冰沁的梅子。
那梅子是从离国引进的品种,种出来的梅子虽然个头很小,但酸甜可口没有一点涩味。只是到底性寒,朱弦看她吃了几个了还要去拿,连忙阻止道:“娘娘还是顾惜些身子吧,可不能总由着性子来。”桑桑笑道:“我最近能吃能睡,都胖了,身子好着呢。”
柳叶道:“娘娘那手腕细的,普通的镯子都挂不住,正应该胖点。”
桑桑却振振有词道:“放心吧,我娘说人岁数上来都是要胖的,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现在的衣服就都穿不下了。”
朱弦则道:“那正好,库房里还有好多料子堆着没做呢,现在的这些穿不了了,就都做了新的。”
“你呀,成天就惦记着那些料子,你若喜欢,赏你两匹,你自己去挑吧。”桑桑从枕头
“娘娘光赏我不赏别的妹妹嘛?”朱弦表示自己可不敢吃独食。
桑桑睡饱了心情不错,是以道:“好,都赏,一人两匹,你们八个人,各个有份。”
柳叶笑:“那我们可是沾了朱弦的光了。”朱弦摆摆手:“都是娘娘疼咱们。”
柳叶赶紧向桑桑行了个礼。
桑桑见状道:“去吧去吧,趁着没事,现在就去挑。”
于是几个人都欢欢喜喜地去了。
桑桑以为朱弦去库房必然挑两匹自己喜欢且能在宫中穿的料子,未料她挑了一匹雪缎、一匹云缎,高高兴兴地过来同自己道:“早就想用这两匹给娘娘裁身裙子了,这可是娘娘赐奴婢的,这回可不能不依奴婢。”
桑桑虽然好料子多,但素日里穿的并不算出挑,朱弦一直觉的这样白瞎了自家小姐的好颜色,今天这机会她便理直气壮地用了。
桑桑对朱弦简直无可奈何,只好由着她给自己量来量去。
量到腰围,桑桑看那皮尺上的数字道:“最近吃的多些,果然比原来涨了两寸。”
朱弦道:“才两寸而已,不多不多。”
桑桑忽然想到什么,压着小腹道:“朱弦,我这个月的月事还没来吧?”
朱弦忙着量尺寸,是以也没注意到主子的动作,只随口道:“您上次就不准,拖了许久,这个月还没有也不奇怪。”
听她这么说,桑桑想了想放下手。
朱弦又道:“要不让扈医官来一回吧,给您瞧瞧。”
桑桑迟疑了一下,“今日是悦神节,宫中的人都不能随意走动,明日再叫吧。”
桑桑被朱弦浑身上下量了一通,又看了会儿书,转眼就到了太阳西斜的时辰。
晚间的祭礼十分重要,宜早不宜迟,于是还未到规定时间,桑桑就穿戴好了礼服,带着朱弦、染青、柳叶、柳条到达了灵光殿前面的广场上。
她自觉已经算是早的了,然而宜妃淑妃等妃嫔比她还要早,她们互相之间说着话,乍一看也是十分亲近的样子。
但也不过是看起来罢了。
几个王子都大的大、老的老,这些做母亲说起自己的事情的可以退一射之地,可说起儿子,且是有朝臣宗室在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太窝囊。
桑桑没有孩子,也懒得跟这些如她母亲差不多大的嫔妃凑做一堆,便站在了华妃旁边。华妃岁数比淑妃还要大上许多,听着孩子经就难受,虽然是不待见桑桑,但有她这个同病相怜的锦妃在,她也好受些。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灵光殿门口的人也越聚越多,一个身着绀紫色礼袍的老迈男子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还是华妃先开口道:“萧郡王竟也来了。”
桑桑不由顺着华妃的目光看去。
尽管过去了十四年,但她依旧能认出这身衣服属于谁,看到的那刻甚至再一次感到了熟悉的窒息感,不自觉地揪上胸口处的衣服。
朱弦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见状忙走上前挡住桑桑的视线道:“主子,风大,奴婢给您挡一挡。”
华妃之前回家省亲时已经听说了萧郡王和桑桑当年之事,见状不禁微嘲道:“呦,你这丫头真贴心!”
桑桑假装没有听到。
之前母亲进宫已经跟她说了流言之事,她虽然不知道散布这流言的人到底是谁,可这么多年了,往事应该随风而逝,不管别人怎样说怎样想,她都问心无愧。
是以礼官宣众人进殿时,她的神情已恢复如初。
往年悦神节在灵光殿用餐,都是王后和王君同坐一席,如今王后不在,物是人非,桑桑作为宠妃,安排席次的比之前离王君更近。
她有些不解,不禁看向司炎,却见一旁的葛太后对她微微颔首。
原来是葛太后特意安排了此位置给她。
然而众人皆落座后,她却惊讶地发现对面之人竟是萧郡王和郡王妃。
离得近了,她也看清了萧郡王如今的样子。
北地经年的风霜让对方依旧是压迫感十足,但和当年比明显是老了许多,不止是眼角多了许多皱纹,头上的白发也多了许多。
桑桑不认为葛太后不知当年之事,可若是想试探她的话,葛太后这算盘估计是要打空了——说到底她和萧郡王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彼此之间什么也没有。
她内心无愧,动作便也自然,整场祭礼下来没出一丝纰漏。只是灵光殿内火烛太多,祭礼完毕她就有些头晕,只想赶紧回去歇着。
另一边,萧郡王也想赶紧回去。
他已年逾五旬,本来就精力不如从前,半年前大儿子差点就没了,他经历了大悲和大喜,几乎一夜之间白头,如今好不容易养回来些,压根没有心情想东想西的。
桑桑他是看到了的,如今也只能感叹一句“美人如斯,有缘无份”,便是他再大胆,也万不敢在王君的女人身上动心思。
他虽然内心再无绮念,可萧郡王妃却是十分不悦,一出灵光殿就向他嘲道:“这美人就是美人,十多年了,也是美貌无改,只可惜有人无福消受,只能便宜了别人。”
萧郡王这些年已经是腻烦透了萧郡王妃,听罢便低声呵斥她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休要胡言乱语!”
萧郡王妃道:“最好我是胡言乱语,省的最后让人指着鼻子道为老不尊。”
萧郡王自觉不欠萧郡王妃什么,于是反唇相讥:“你这样子倒是容易让人觉得是为老不尊,不仅如此,还会胡言乱语、小肚鸡肠。”
“我小肚鸡肠?我不过也是为了咱们萧家罢了……”
她正欲再说什么,忽听旁边有人道,“郡王爷,我们主子有事相商。”
萧翼不欲与老妻在宫内争吵,是以这一声可谓是“瞌睡给了枕头”,他没有多问,就同来人离开了。
不过此人毕竟眼生,待走出一段路,他便问道:“你家主子是谁啊,找我何事?”
此人道:“小的是六公主的人,公主她有些事想问郡王,灵光殿前不大方便,这才让奴婢前来相请。”
萧郡王原本也是尔虞我诈的好手,哪能听这么几句话就跟着去陌生的地方,是以脚步一停,躬身道:“老夫还有要事要做,恕不能与之同往,这便告辞了。”
说着就要转身离去。
然而却听背后之人道:“最近有关郡王爷和锦妃娘娘的流言甚嚣尘上,难道您不想知道是谁散播的吗?”
来人虽然如此说,但萧郡王并未因此话而迟疑,反道:“我和锦妃娘娘清清白白,曾经不过是有一面之缘,旁人爱说什么说什么,老夫无愧于心。”
后面的人却继续道:“郡王爷自是握瑾怀瑜、一身清正,可常言道“人言可畏”,六公主也是知道了些许首尾,想跟王爷通通气罢了,毕竟她与锦妃关系非常。”
这些话倒是让萧郡王有些意动。
他想了想,心道反正自己身边有小厮,也不怕对方搞什么蝇营狗苟之事,于是又跟此人拉扯了两个来回,最后方道:“也罢,老夫这就跟你走一趟。”
悦神节是除了过年之外宫中最热闹的时候了,即便是人群已散,但宫人们需要将几处祭神的宫室恢复如初,他们在各殿之间来往穿梭,倒是让这一路上人气十足。
桑桑出了灵光殿又走了一段就觉得头晕好多了,想来是殿中人太多,缺乏新鲜空气,这才让她感到不适。
正准备继续往前,旁边却窜出一个人来,倒把她吓了一跳。一旁的朱弦忙挡到前面道:“是谁?冒冒失失的撞着人怎么办?!”
跑到宫道上的宫女连忙行礼道:“娘娘莫怪,奴婢是六公主的人,特意在此等待锦妃娘娘。”
“六公主?”朱弦疑惑地回头看向桑桑。
桑桑便开口道:“你在此等我,是什么事情?”
此宫女半低着头道:“六公主说是有要事告诉锦妃娘娘,只是刚才人多嘴杂,多有不便,这才让奴婢在此等候。”
桑桑道:“六公主在哪儿?”
宫女道:“六公主就在前面的天桥上等您。”
桑桑却道:“你告诉她,我累了,有什么话让她去我宫里说吧。”
说完便带着朱弦与染青绕过宫女继续往前。
这宫女听她如此,连忙站起来跟着紧走两步道:“主子说她不能在宫中多待,一会儿就得出去,烦请娘娘跟奴婢走一趟吧。”
其实桑桑是想见六公主的。
自从五月份跟这王君回了一趟桑家后,省亲她又回了一趟,得知外面关于她的流言四起,连侄女的婚事都隐隐受了影响,十分气闷。
可这些事虽说是流言,却也是实情,桑桑估摸着是大公主或是二公主在外说了闲话,毕竟当年和萧郡王的事,这俩人可谓“乐见其成”,只是不知道如今旧事重提又是什么意思。
她跟这些公主也不熟,唯一还算熟悉的只有六公主,故而就想着问一问她。
桑桑万料不到这些年过去,六公主司幼嘉已经不是当初天真单纯的小公主了,而是一个满腹怨怼满心算计的失意女子,而眼前人反复相请,她心里终是有所松动,愿意同六公主见上一见。
况且她如今已经不是当时懵懵懂懂连个靠山也无的商户女,她知道司炎在暗处放了保护她的暗卫,是以并不害怕与六公主当面锣对面鼓的相谈。
这说起来宫中之事真可谓纷繁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六公主原想的就是制造个误会,没想到有了许多人插手,此事便成了一桩大事。
再说桑桑带着朱弦和染青同这人来到天桥之上,刚走上一条岔路便觉得这桥有些晃悠,只是她刚刚在殿内就有些头晕,所以就以为是自己又不舒服了,走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朱弦看她停了,连忙问道:“主子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桑桑感觉了一下,自觉没有什么晕眩之感,遂挥挥手道:“无事,可能是有些困了。”
带路的宫女见马上就到了,不由催促道:“娘娘快些吧,公主就在前面了。”
朱弦不高兴地道:“催什么催,我家主子若有什么事儿你担待啊?”
那宫女回身道:“奴婢不敢,只是公主说务必把娘娘于亥时之前请过来,要不,奴婢搀着娘娘吧?”
朱弦哪里敢让外人近桑桑的身,是以道:“不必了,你接着带路吧。”
于是几人又接着往前去。
大王子和四公主当真是好计策,这处天桥虽然被她拆了两个零件,但若是只有一两个人从此处通行,那便无碍,可如今有四人一起通行,被拆掉零件的那处便会不堪重负,桥板连着柱子一块儿掉落下去。
桑桑掉下去之前,正看到了对面桥上缓缓而来的司炎。她对着那个方向举手欲喊,却见前面的宫女身子一矮,桥上的木板便如被水掀翻的舢板一般翘了起来,紧接着是她脚下一软,桥面瞬间出现了个窟窿,还没等她做出什么有效的反应,整个人就随着漏了下去。
这一切正发生在司炎面前,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蓬“紫烟”合着几片木板一起消失在自己面前。
另一边赶来的萧郡王也惊呆了,等“嗵”的声音响起,他才问身前之人道:“前面是发生了何事?我怎么看着是、是桥塌了?”
引路之人也惊呆了:这、没听说还有这一折啊。
可桑桑死了吗?
她自然是没有死,否则就也没了后面的故事。
幸好她身边的暗卫反应迅速,及时地窜到桥下抓住了她的衣服,让她下坠的速度缓了一缓。
可不幸的是,朱弦死了。
她们一起坠下的时候,朱弦将她护了一护,是以落到地面的时候朱弦在下,桑桑有暗卫拽那一下处于上位,落到地面时才有了缓冲,没有断胳膊断腿。
染青没有跟她们一起坠落。
她在感到脚下有异的时候下意识地抱住了一旁的桥柱,后来暗卫及时将她捞起,才让她免于一劫。
至于最前面的引路宫女,她直直地从桥上掉了下去,整个人都摔得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