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朋和桑友在三王子别院没等到司瑕,却是遇到了纪淙。
纪淙还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依旧做着“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美梦,是以见到了桑朋和桑友也是笑眯眯的。
桑家人之前并不知道他是谁,可后来他代为给三王子传话,桑老爷和桑老夫人自然要查一查他的底细,这一查才发现原来他就是当初李媒婆上门说的郑卫尉养子。
官家子向来心眼多,是以桑家人虽然不知道他掺合进来是何企图,但多多少少是防备着他的,因此桑朋和桑友见了他也只是寒暄几句,并不多说,见三王子不在便离开了。
他俩不过是不想让纪淙掺合太多罢了,哪里就真的甘心这样离开别院,故而出了门就吩咐小厮在这附近盯着,有什么事情赶紧回府禀报;自己则回到家支出去了二十多个下人,让他们城内城外都找一找,看有没有三王子的踪迹。
桑家虽然富贵的时间不长,但这些下人都是个顶个的机灵忠心,没多久就报回来了三王子的动向:
三王子打马跑到了郊外就遇上了下雨,于是便在慕山亭歇了歇。
桑府下人早在城门外的茶寮处打听了一番,料想这个时候奔马出城的只有这位爷,于是一个继续往郊外去,另一个则回桑府禀报,这才在最快的时间内找到了三王子。
桑朋和桑友回府后没见到桑老爷,于是继续按照先前计划,一起去城外找三王子。
天还下着大雨,他俩便一人顶一件蓑衣策马向慕山亭而去,小厮则在后面跑着跟随。
到了慕山亭,却见三王子早一人一盏茶的喝上了——原来三王子身边的内侍也找到了此处,早已大包小包地过来侍奉主子了。
桑朋和桑友身上的蓑衣都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见三王子如此闲适就没有进入亭子,只在亭外的台阶下禀明了自己来意,希望三王子能够给他们一些妹妹在宫里的消息。
三王子一口气跑出城,心里的气倒真消了大半,又回想刚才桑桑那副憔悴病弱的模样,真是一丝气也生不起来了。
他当然知道原本她就是不愿意嫁萧郡王的,那日又阴差阳错误闯了父王的净室,应是已经受了惊吓,而且她又不知道他对她的心,今天定是惊慌之下才说出那样对父王的示好之语来。
远处漠漠萧萧、青山如黛,一口清茶下肚,真是说不尽的忧伤寂寥。再看台阶下狼狈的两兄弟,司瑕也没了什么置气的心思,直接道:“舍妹的事儿我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桑朋桑友一听便有些急了,桑友率先道:“我们兄弟愚钝,烦请三王子把话再说的明白些,桑桑她在宫里如何了?病好了没?有没有受责罚?到底何时才能出宫?”
三王子放下茶盏:“你这么多问题,让我先回哪一个才好?”
桑朋知道桑桑身体上的事情家里已找了扈大夫,于是道:“三王子告诉我们妹妹大概何时能出宫就行了。”
“你们对她如此关切,我索性就同你们说句实话,你妹妹她大概是出不来了。”三王子说完,自己也叹了口气。
“什么?”桑朋和桑友皆出口惊道。
“人人在宫中都是身不由己,生杀予夺皆看父王如何决定,吾也不过是父王的众多儿子之一。”三王子口气十分怅惘。
桑朋和弟弟对视一眼,然后小心翼翼问道:“难道是王上想……”后面半句话他也不敢说了。
“不是父王,是你妹妹她自己说不愿意服侍郡王爷,只愿意服侍父王。”三王子说到这儿依然十分郁闷。
“这……”
“她既然自己都说出口了,吾又能说什么?吾也没法子。“三王子也无奈。
“那王君、王君的意思?”桑友着急道。
司瑕摇头道:“吾不知,父王的意思岂是吾等能够揣测的?你们就不要问了。”
话已至此,再问下去就是他二人不懂事了,桑友拉拉桑朋的衣袖,意思是先回府,桑桑的事情回去再议。
可桑朋却不肯,他上前一步,不甘心地对三王子道:“我原以为王子对我妹妹有意,定然会救她于水火,原来王子对我妹妹并无半分想法,先前是我桑家人打扰了。”
桑朋这是以退为进,想要激司瑕一激。
司瑕听了这话,沉下脸来:“有意如何?无意又如何?”
这后面的话桑朋也不敢顺着往下接,只得到道:“桑桑她心无鸿愿,要的不过是一寸安闲、一世康健,三王子曾经横驰边南,当得起一句骠勇纷纭,是以我桑家才愿以幺妹相托,不想却是给王子添了许多麻烦,我兄弟二人在此叩谢三王子。“
说罢,桑朋拉着桑友在台阶
三王子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
“我兄弟二人这便不打扰。”站起身来,桑朋道了这么一句,拉着桑友打马离开了。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青山隐隐、时雨濛濛,正适合一声轻叹。
回到家,天就黑了,桑朋和桑友终于见到了淋得精湿的桑老爷。
桑老爷也顾不上换衣服,拿着个干布巾一边擦一边问这二人三王子那里如何说。
桑朋和桑友见老爹这样,就知道萧郡王那里也是指不上了,不由在心里默默掂量这话要如何说。
桑老爷急得不行,催促道:“有什么你们赶紧说啊,别耽误功夫!”
桑朋只得道:“三王子说妹妹当着他的面道‘不愿侍奉萧郡王,只愿服侍君上’。”
“什么?”桑老爷闻言也是倏然一惊,而后又恍然:怪不得萧管家留下那样的话。
桑友则问道:“父亲,郡王爷那里如何说?”
桑老爷神情十分复杂地道:“萧郡王是再不肯见了,于是我跟门房那里买了个面子,这才得了萧管家一见,他说……”
“说什么?”桑老夫人让身边的丫鬟扶着进了庆春堂的门。
她还病着,是以一进门,桑友立刻上前去扶她,并道:“母亲怎么来了?”
桑老夫人道:“我怎么能不来?桑桑一日不回,我这心就提着一日,唉!老爷,你赶快说说!”
事已至此,捂着也不是什么好办法,桑老爷便亲自扶她过来坐下,然后道:“我说你听,别上火,实在不行我就去敲那登闻鼓。”
“你,你说吧。”桑老夫人此时也顾不得那么多,只想知道桑桑在宫里到底如何了。
桑老爷坐下道:“那萧管家传了郡王爷的一句话,说咱家闺女本事大的很,用不得他管了。”
桑老夫人话里都带着颤音:“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桑友嘴快道:“恐怕是妹妹在三王子和萧郡王面前都说了‘只愿侍奉王君’之类的话将二人激怒了,这才让这两边都阴阳怪气的不肯再帮忙。”
“桑桑无缘无故怎会说这话,定是有王君在跟前的。这天杀的萧郡王和三王子,难道还想跟王君争高下吗?”桑老夫人觉得桑桑这话根本就是毫无错处——一国之君在跟前,任谁都会选国君的吧!
不得不说桑家人宠孩子有一套,她这么说完,桑老爷和桑朋桑友也觉得此事错处定然在萧郡王和三王子身上。
怪就怪这两人自视甚高,不识像啊!
“可这样,桑桑岂不是出不了宫了?难道这就要嫁王君了?”桑朋又道。
“倒不知王君是何意思?”桑老爷捋须。
桑老夫人一拍桌子道:“这都不重要,我关心的是桑桑的身子,这宫里没势力没钱,肯定也是缺衣少食的!老爷,您看怎么给闺女弄点钱花啊?”
于是一家子坐在一起商量着怎么给宫里的桑桑弄些金银之物去。
桑老爷到底是皇商,弄些不犯忌讳的钱财到宫里也不是什么极难的事儿,难的是这金银如何能正正经经的真到桑桑手中。
他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扈医官,是以第二天就登了扈医官家的大门。
扈医官虽然只是个学徒,但正经的书香人家出身。只是因为家中孩子太多,这才跟随舅家学了一手医术,后来又经舅家关系举荐,入宫当了医官学徒。
因为做学徒并无多少工钱,所以他现在扔跟爹娘和兄弟们住在一起,每日也是早出晚归。桑老爷本想一早就去扈家,可又怕时间太早扰了扈医官进宫上值,故而傍晚时等在在宫门外面。
扈医官在宫里还真不算闲,别看他才是学徒,但宫里需要看病却轮不上医官的人多得是,有了他这样的学徒,这些人才能正经地得到医治。所以这一天下来,他也累得只想回家松泛松泛,正活动着筋骨从宫门里走出来,他就看见一个人打着灯笼迎了上来。
那灯笼上有个大大的“扈”字,他便以为是家中的下人来接,是以也迎着往这边走;没想到走近了却发现灯笼后面是个黑黢黢的中年人,急忙又后退了一步。
“扈大夫,是我。”桑老爷见状赶紧指挥着自家的小厮上前把他扶住。
“您是?”扈大夫似乎是不认得他一般。
“我啊,您……”桑老爷见他这般模样,心不由地往下一沉。
扈大夫又道:“您是积香斋的吧,哎呀,说了点心都送家去嘛,怎么来这儿了。”
桑老爷心念微动,立刻附和:“哎呀,我给忘了,想着刚出锅的点心,正新鲜,这就来了。”
“送回家送回家。”扈医官催促。
“好好好,好好好。”桑老爷一把把灯笼塞到了小厮手里,然后自己拎着个盒子往扈府去了。
积香斋正是桑家的点心铺,如今城东一个,城南一个,附近的州县另有两个,桑老爷猜扈医官这样说是不愿意让人注意到他们私下的关系,一边走一边拍自己的脑门: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扈医官下了值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已约了二三好友在城西的酒井坊小酌几杯,是以让桑家小厮送自己去了城西,然后才让他去给桑老爷报信。
桑老爷心里虽然急得不行,却知道贸然上门便会如此,且看扈大夫这意思也不像是拒绝接触,遂让小厮回去拿了个马扎,自己又揪了几片叶子当扇子坐在扈府门口慢慢地等。
扈医官酒量不济,说是小酌就是小酌,不过略饮个三五杯吃些下酒菜就回家了。
他这也是回从前的人情罢了——家里孩子多,他一直手头不大宽裕,直到入了宫有师父指点才有了闲钱,也能跟兄弟们共饮几杯了。
这也多亏桑老爷的“帮忙”,是以他也并没有并不愿意见桑老爷,见桑老爷在他家门口等待,还道:“在宫门口不好说话,得罪得罪,有什么事情差小厮找我说一声便是了,怎么能劳烦您亲自在此等候。”
“扈医官客气,是我唐突了,家事让人心焦,这才出此不妥之举,望扈医官勿怪、勿怪!”桑老爷连连致歉。
扈医官对桑老爷十分有好感。
要说父母为孩子计深远本是天经地义之事,可世上多无奈之事,不顾子女的父母也有许多,且他亲身亦有体会。故而他尤其羡慕有个像桑老爷这般为子女四处奔波的老爹,每每见之都要叹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此时他见到桑老爷,不待对方开口就知道所为何事,于是道:“您所担心之事我大概知晓,不过此地不是说话之处,不如进去详谈?”
“甚好,甚好。”桑老爷在萧郡王那里受了冷遇,见扈医官依旧如此,神情中不由透出了激动。
扈医官排行第六,因为前面的兄弟都已成婚,需要空间,所以他居住的院子又小又偏僻,只有一间屋并一个小小的书房,身边甚至连个伺候起居下人也没有,倒是方便了他与桑老爷说话。
而桑老爷提着灯笼向四处一瞧,倒是满意的不得了——这样他就能用重金相酬了。
院里有个石桌和石凳,还是扈医官从舅家搬过来的,他让桑老爷在此坐了,然后自己进屋点起个油灯来才回到院中。
桑老爷见石凳只有一只,忙让出来,自己则坐了随身带的马扎。
扈医官连连道:“我这院子简陋,让您见笑了。”
“不打紧不打紧,这院子颇有山野逸趣,是个清净之所,正适合读书写字。”桑老爷忙赞道,然后不等扈医官开口,他便接着道,“想来扈医官也知道我今日前来是所为何事,我便也不绕圈子了,不知这些日子小女在宫中如何了?”
“您别叫我扈医官,我现在还是学徒,您就叫我小扈吧。”
“那怎么能行?”桑老爷推辞道。
扈医官又道:“我字平江,那您叫我平江也使得。”
“好吧,平江。”桑老爷急着知道桑桑的情况,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小女承雅如何了?”
“瞧我,”扈平江捏捏眉心,“前朝后宫之事,我是不大了解,这身体病痛我倒是能说上一说。”
“您说!”桑老爷凑近了一些道。
扈平江道:“上回我给她看诊,堪堪能下地走走,只是她体内毒素没能完全清除,胃口不佳,像她这样的情形在宫里又没什么可吃的,所以还十分虚弱。”
桑老爷听他说的这些,心里大恸。
他家里人丁单薄,自幼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后来父母早逝、妹妹夭折,是哥哥一直支应着家里的铺子,直至给他娶了妻。
妻子家人口多,他便以为成了亲从此亲人就多了,没想到桑朋才刚刚长到一岁,大哥就去世了,只留下两个侄儿。
好在这些年孩子们相继出生,个个都健健康康,加之生意亦有不小的起色,他便也觉得这是苦尽甘来,美中不足的便是老幺桑桑的体弱多病。
不过他和老妻这么多年寻医问药、细心呵护,眼见奶娃娃一日日地出落成了风姿楚楚的少女,当真是老怀甚慰,尤其是每每看到桑桑与她的兄长嫂嫂们笑意盈腮地说话,就觉得不枉他们忙活这些年月。
可谁知不过是悦神节上一舞却引出了这样多的事端,让在家如珠如宝的小女儿不得已受了那样多的委屈与磋磨,则能不令他心痛?
扈平江看桑老爷神情如感同身受一般,于是又安慰他道:“不过我昨日在太医院当值,听闻王上召了彭太医给令爱诊治,这起码也算个好消息吧。”
“彭太医?”桑老爷一听心思立刻活络起来。
扈平江以为桑老爷是对彭太医的医术有质疑,遂解释道:“我师傅不过是宫里的医官,彭太医却是正正经经给王君王后等主子们看诊的太医,所以您也别太担心了。”
“唉,别说是太医,就是平江你的医术我也是不担心的。我啊,就是一想到桑桑在宫里吃不好也睡不好,说不准过得提心掉胆的,我这心里就难受,就想着帮孩子一把!”
桑老爷重重地长出口气,忽然又拉住扈平江的手道,“平江,你帮了我闺女,如今我也把你当自家人,你以后就喊我一声叔,怎么样?”
扈大夫有点懵。
桑老爷见他不立马应下,立刻从腰里又摘下块玉佩塞到他手里:“拿上拿上,以后咱们就是自家人,想吃点心了就跟铺子里的伙计说一声,想去叔家玩就直接来,我们随时欢迎。啊,知道了吗?”
听到这儿,扈平江似乎这才回过神来,想跟桑老爷推两下,没想到对方手劲儿大的很,他推了一下竟是纹丝不动。
桑老爷怕他再推拒,于是强势地将那玉佩直接系在了他腰上。
黑灯瞎火的,他竟是十分地有准头,扈平江还一下子弄不下来,只得半推半就的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