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爷和桑老夫人说出此事自然不是为了看儿子媳妇来给他们表演目瞪口呆的。
他二老认为这么多的儿子儿媳,也是到了该顶用的时候了,首先要的就是谏言献策。鉴于桑桑目前在宫中,二老首先想听的就是桑杜氏的意见。
桑杜氏顶着二老眼巴巴地目光,咽了咽口水道:“爹娘如果真的不想让萧郡王爷纳小妹,头一件事就是赶紧让小妹出宫。”
桑老夫人一听,急切道:“你妹妹进宫陪六公主正好能躲过郡王府的人上门,为什么要出宫?”
桑杜氏道:“人人只知萧郡王的郡王之爵是驻守北地换取的,可这也是君王的信任之举,所以萧郡王尽可以跟王君提出赐婚。如今小妹在宫中,若是直接被赐婚,那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因此头一件事就是让小妹出宫。”
桑家众人听她此言,皆是头大如斗,但桑老爷哪里肯放弃,于是对桑杜氏道:“云薇,你娘家皆是做官的,趁着天还没黑,你这就回家赶快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给宫中送个信儿,就说你娘突然病了,需要她赶紧回来!”
“啊?”桑杜氏突然就觉得手上得包子不香了。
桑老夫人道:“我中午就让咱们府上得老徐头骑快马给阿黔去送信了,他明晚应该能回来了,你早去早回。他要回来的早,我就让他去接你。”
桑老夫人这么说着,就算把桑杜氏打发出去等信儿了。
桑朋一听,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也能做此事的人来——三王子,于是他隐晦地主动道:“爹、娘,我看三王子对咱家人印象还不错,能不能找找他?”
桑老爷怀疑道:“三王子在宫内住着,咱们家的人又去哪里找三王子?”
桑朋干脆道:“如今都是死马当做活马医,我和老四一起去三王子在外的住所去找找,说不定有用。”
桑老爷听了桑杜氏的话,现下也是心里急得跟有火烧一样,当即道:“你这说的很是,这天还不算晚,你俩把这口粥喝了就赶紧去吧!”
这就又发派出去两个,桌上没活儿的只剩了桑友、桑于氏和桑白氏。
桑友乍一听这事儿也是脑门发紧,但他这人精明,且听桑老爷和桑老夫人安排了一通,便知道二老是什么意思了,遂自己主动道:“爹、娘,说来说去这症结还是在郡王爷那里,不如我去找萧管家去探探底,看看这前因后果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若郡王爷只是想纳个漂亮的小姑娘,咱们去外面寻两个干净的瘦马献给王爷也是一样。”
他说起这种事来熟稔得很,殊不知桑白氏听得是妒火中烧,若不是事态紧急,当即就要跳起来质问桑友他是不是在外也买过瘦马这一类的女人。
桑老爷和桑老夫人当然也看出了桑白氏头带火气,但他们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于是让他俩出去自行解决了,看着桑友的背影还不忘叮嘱一句:“需要买什么带什么就报给你大嫂从公中支取——”
最后厅里就剩了一个桑于氏和秦蓁。
二老看了她俩半晌也没想出来她俩能在这里面起什么作用,只得道:“吃饭吧,吃饭。”
桑于氏和秦蓁便吃到了近三年以来最寡滋没味的一顿饭。
饭罢,桑老夫人终于想出了桑于氏在这件事的用途——布置昏礼要用的新院子,使其必要时能立刻投入使用。
桑于氏一听也急急忙忙的去了。
而秦蓁是客人,桑老爷和桑老夫人还没有忘了这一茬,故而这能饭后闲下来喝口茶的也只有她了。
她自然能看出桑老爷和桑老夫虽面上还好,但实际上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六神无主,便主动担起了照顾二老的责任,与他们说话、给他们宽心。
桑老夫人一直也把秦蓁当作自己的半个闺女,见她这样懂事,忽地眼中滚下泪来,哽咽道:“我的儿……”吐出这三字就再也说不下去,用手帕掩着脸止不住地呜咽。
看桑老夫人这样,秦蓁心里也不好受,她拉着桑老夫人的手安慰道:“姑姑姑父不要这样悲观,桑桑也很聪明的,没准在宫里就能想出什么法子来躲过这件事。”
桑老爷也拍拍妻子的背道:“咱们这不是一块儿在想办法么?孩子们都出去跑腾了,肯定有方法的。”
“那可是萧郡王,咱们这些办法就真能顶用吗?”想到萧郡王,桑老夫人只觉得心头被大山压着一般,攥着帕子不由悲从中来。
秦蓁在心里暗自叹气,口中却道:“桑桑是个有造化的姑娘,一定能平安度过的。”边说边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拭泪。
虽然秦蓁说这话是为了安慰桑老夫人,但不得不说还真有些道理:
尽管三王子知道萧府管家上门后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动作,不过后来桑桑进宫的消息却是让他再也按捺不住自己情绪。理智告诉司瑕,萧郡王作为父君的左膀右臂,他还是少招惹的好,但如今桑桑进了宫,那便是老天爷给了他机会,他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辜负了这良机?如此,他就回宫准备布置一番。
三王子在宫中也自有眼线,筹划间竟得知太后要在悦神宴后给萧郡王和桑桑赐婚,是以更是抓紧时间从中搞破坏。
只是时间紧、任务重,他匆忙间想出的办法还需桑桑配合,倒是让人不知如何是好。若是桑桑本就是想嫁与萧郡王,自然是不会配合他的行事,那到时候便只有骗的。
纵然三王子想要桑桑,但他为人自有傲气,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也不想用骗的方式来得到一个女人。正踟蹰间,忽然宫外又有来信,纪淙手书说是桑家人来到别院特意相托,想让三王子帮助桑桑赶紧离宫回家。信上话里话外都在隐晦地表达桑家人已经知道了王君准备给桑桑赐婚一事,以及三王子的心意,如今桑家是不愿跟萧郡王扯上什么关系,而剩下的只看三王子如何反应了。
其实这封信的初衷并不是这样表达的,桑朋和桑程原是想按照在家时商定的“母亲病重”的理由用重金请三王子帮忙,然而他俩去三王子在宫外的别院时“正巧”遇到了准备回家的纪淙。
在纪淙的引导下,两兄弟明白了对一个王子许以重金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件事,也明白了三王子果然对自家小妹上了心,于是就这么一步步的,这封由纪淙代笔的手书就完成了。
三王子读完这封手书眼睛都亮了,静心思索片刻,提笔回信道自己可以帮这个忙,只是需要桑桑配合,现需桑家人手书一封,以证明他是应桑家人之请来帮助桑桑。
三王子别院的信鸽忙活了一晚上,宫内宫外终于敲定了此事。
第二日一大早,柳枝还没来得及进内室桑桑,就见她已经披着衣服坐在窗前了。
晨起雾气未散,大门打开,雾气也跟着一道进了屋。桑桑转过头来,柳枝见她整个人拢在薄雾里,似一蓬烟雪。两只浅瞳轻缓地眨一眨,柳枝便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跟着那双瞳眸翕动了两下。
“姑娘原来已经起了。”柳条从柳枝身后钻出来,打破了这一室的静谧。
悦神节一共三日,在这期间,宫内宫外都有着各自的庆祝方式。因为第一日王君要与民同乐,所以宫内的庆典就搁在第三日。
比起宫外欢乐的节日气氛,宫内就要严肃多了。
毕竟,在某些地方,“神”并不仅仅出现在传说中。
桑桑虽然没有资格像王室子弟那样参加整个宫内的庆典活动,但是盛装打扮却是要的,红鲤姑姑特意带来了一名太后身边的宫女来指点她的装扮以及今日的种种规矩流程,这让桑桑安心不少。
悦神节期间,宫内遵循古制,一天只有两顿饭,一顿朝食、一顿飧食,所以朝食比平时丰盛许多,宫中的女眷们在梧桐楼内共用。桑桑皮肤白皙,身形清瘦,打扮起来还算省事,故而到梧桐楼的时间也比大部分女眷要早。
梧桐楼一共三层,二层有天桥直通正宫,太后、太妃和王后、公主都从此处入内用朝食,如其他宗室女眷以及桑桑她们这样的无足轻重小辈则从宫中各处步行至梧桐楼用饭。
桑桑第一次入梧桐楼,只见这楼内极宽敞,中间一棵巨大的金属梧桐树贯穿楼板,一直通到三层。上面的梧桐叶大小不一、金光灿灿,似是用黄金所造,灯烛一照,那真是满室华光。
宁国宫室形制虽然宏伟,但梁柱砖瓦仍以简素为主,所以这也是桑桑第一次感到王室气象中的富丽堂皇,与民间所追求的富有格外不同。
梧桐楼内的地上摆着一张张木质的长桌,接引的宫女带着桑桑走到她的位置上就要告退。大概是那桌子边角的雕花勾到了那宫女的裙角,桑桑只听“哎呀”一声,胳膊忽然被人握住往下拽。好在那接引宫女身形还算利索,不过踉跄两下就站住了脚,但跟着桑桑的宫女却是很不满意地训斥道“小心”,而后将那接引宫女一把扯了开去。
接引宫女也知道自己差点惹祸,遂向桑桑连连告罪,可桑桑又能说什么呢?只能道句“小心些就是了,我无碍”,然后放那宫女离开了。
待那接引宫女走开了,跟着桑桑的宫女又开口道:“桑姑娘行事也要小心些,今时不同往日。”
这宫女便是红鲤姑姑指派给桑桑的那个,她个子不高、眼睛却是狭长,没有表情的时候自带三分不耐烦。桑桑不喜欢她这双眼睛,所以也跟她亲昵不起来,故而她说什么桑桑都是“嗯”“是”的应了。这次也一样,听她如此说,桑桑只应一句“是”。
桑桑她们等了一盏茶的时间,女眷们也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外面有浑厚的钟声传来,金属梧桐树似是被这钟声所感,上面的金属树叶也一同震动起来。这梧桐树上似乎被提前撒了一层金箔碎屑,这么一震动,金色的碎屑便一层层地向下飘落,真如神迹一般。
当楼内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向金属梧桐树望去的时候,门外有宫女捧着水钵进楼来,一边从众人身边走过,一边用金属小锤敲击水钵外壁,最后在金属梧桐树下站定。
待震动停止,金箔也下落的差不多了,宫女们又走到众人的桌子跟前,用银匙给每个人的碗中舀一勺钵里的清水。
桑桑定睛看去,见自己跟前白瓷小碗里的清水中都有点点碎金,还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就在这时,又听有人在楼上高声唱念,细细听去,约莫都是一些赞扬神明的吉祥话。等到上面的礼官唱念完毕,大家就将双手交叉贴在自己头顶行敬神礼。礼毕,礼官让大家落座,这就算正式开饭了。
每个人的桌子上出了有那个装着金箔清水的小碗,另有十二浅碟、十二扩口碗。这些碗碟比起正常碗碟可以说是小的可怜,不知道的人一定会以为这是茶盏茶碟。
不过等到上了膳食,桑桑就明白为何这些器具如此小了——十二个碗中盛十二种主食,光米就有五种,十二个碟子中则是六种菜和六种肉。
至于那装着金箔的清水——那叫福水,需在每种食物上都加一点才能达到赐福的效果。
得知不能剩饭,桑桑看着这些饭食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看来回去少不得再唤戚大夫来给她诊脉了。
朝食吃完,大家还不能立刻离开——梧桐楼前面有个小小的凤鸣广场,这一天巳时的时候,阳光会反射梧桐金顶的光芒到这广场之上,此乃圣光;而大家需在广场上沐浴一刻钟的圣光,早晨的典礼才算完成。
这一日万里无云,日头很好,但对桑桑就算不得好了,勉强忍到典礼结束已是出了满头的汗。
她原想跟前面的六公主说两句话的,可眼前一阵一阵的冒金星,不得已之下,只能让宫女扶她回朝露轩了。
桑桑回到朝露轩不多时就将吃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柳条柳叶她们急的不行。多亏红鲤带来的那个宫女穗兰,因着她在太后宫中做活,在膳房那里有些脸面,桑桑这才能喝上一碗粳米粥。
桑桑吃过东西,净了面,精神也恢复了一些,让柳条给她泡了壶自己带来的安神茶就说自己要歇一会儿。
柳条她们都知道桑桑下午还要参礼,故而十分知趣的不再打扰了。
等她们离开以后,桑桑从袖子里摩挲半晌摸出一个小蜡球。
这蜡球是之前在梧桐楼时,那接引宫女绊了一跤的时候塞个她的,桑桑知道她这是不想让周围人看到,眼疾手快之下就塞到了衣袖里。如今四下无人,她便将蜡球轻轻捏开,蜡球一分为二,露出了一个团得很紧的小纸球。
桑桑小心的将那纸团展开,上面只有三行小字,但笔迹却是桑程的,倒把她吓了一跳。
这三行字写了三件事,一件是太后有可能把她赐给萧郡王,第二件是家里托了三王子救她,第三家则是要她配合三王子赶紧出宫。
桑桑看罢,心中真是又乐又气,乐的是桑程他倒是什么都敢做,居然把三王子也搬来了;气的是万一这些事情被别人发现,三王子不会如何,他们桑家怕是要倒大霉。
不过事已至此也别无他法,只能是如此行事了。
桑桑原想小憩一会儿,可有了这事她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趴在枕间心思烦乱,一壶安神茶下肚也毫无用处,反而因为这安神茶中有益气的药材,身体比刚才舒服了许多。
因为怕她受风,屋子四处的窗户都关着,桑桑觉得气闷,索性走出屋门来到院中呼吸新鲜空气。
在外面值守的是柳叶,见她出来,忙上前道:“姑娘怎么出来了?身体可是好些了?”
“只是早晨太阳有些毒,已经没事了,这里就你吗?穗兰姐姐呢?”桑桑一边说一边将披帛往上拽了拽。
柳叶道:“穗兰姐姐说怕您一会儿饿,去膳房了,您还是回屋去吧,好歹能养养气色。”
她一说这话,桑桑就知道自己的脸估计现在白的跟鬼一样,只得无奈叹口气道:“我素来就是这样,其实无碍的。”
她们这边正说着话,忽听院门外有人高唱道“六公主、七公主到——”,柳叶和桑桑乍闻这一声喊,都被吓得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