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老夫人一想到刚刚桑老爷说的话,心就揪的不行,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嘴唇抖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桑老爷见状也连连叹气。
桑程不过比桑桑先到一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爹娘如此模样,立刻将头转向桑朋道:“大哥,发生什么事儿了?”
桑朋两个眼圈也红红的,他抬头看着桑桑道:“萧郡王府来人,说萧郡王要、要……”
“要纳我为妾?”桑桑冷静地替他补上了后半句。
“你知道?/怎么回事?”桑朋和桑程一起发出了疑问,桑老爷和桑老夫人也睁着一双眼睛不可置信。
桑桑故作平静道:“昨天在城楼上,大公主和二公主同我说去年我受赏赐颇多都是因为萧郡王之故。”
“这事儿你怎么不早说?”桑程起身怒道。
桑桑抿唇:“我正在想怎么说呢。”
她也没想到萧郡王动作这么快,直接就让下人登门说此事了。
桑程怒意翻涌,简直是呼哧带喘,一双眼睛里都是狠厉。桑朋见他这副模样,连忙拉了他一把,并道:“现在不是发火的时候,赶紧想想怎么办是正事?”
说着,桑朋又把头转向桑老爷道:“爹,您先来说说办法吧,恐怕萧郡王那里等不了咱们多久的。”
桑老爷看看桑朋又看看桑桑,深吸一口气将泪意收回去,才道:“桑桑,你愿意嫁萧郡王为侧妃吗?”
桑桑还没说话,桑老夫人先急了,她抢在桑桑前面开口道:“我儿去了那就是羊入狼窝,侧妃又算什么?!”
桑桑握了握桑老夫人手算作安抚,然后抬眼道:“我自是不愿。”
她昨日已经想了许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此急色之人,哪里堪为良配?便是要攀附,这也绝不是个好的对象。
此时此刻她还不知道自己能入萧翼的眼并不全因她貌美,而是因为她与其表妹有七分相像。
对于这个答案,桑老爷毫不意外。他和老妻虽是小门小户出身,但多年来教导桑程和桑桑这对兄妹却是一直按照书香门第的标准,为人妾室是万万不能的。若真要攀附权贵,有他这个老爹,还有四个哥哥,怎么说也轮不到她一个女孩子出头。
桑老爷看着桑桑坚定的眼睛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道:“那你可愿速速成亲?”
“成亲?跟谁?”桑程一听更急了。
桑老爷从身后的梳妆台上拿出两张纸条,桑朋一看,正是他昨天看过的其中之二,便明白了桑老爷的安排。
桑老爷把纸条放在桌上,然后道:“我和你娘原本就想为你招婿,这两个是我和你娘、你大哥觉得还算合适的,也都是咱们在桃园街的街坊。你看一看,如果没问题,我和你娘一会儿就上门去说此事,最好明日就成亲。”
桑程瞠目结舌道:“这这这,这能行吗?这俩人都是谁啊,你们什么时候定的?”
桑老爷斥他道:“别说话,让你妹妹好好看看。”
不得不说,昨日三王子无端上门提醒了桑老爷和桑老夫人,遂今日这才能够在匆忙之中有所应对。
桑桑心里烦乱,却不得不依照父亲所说拿起两张纸条仔细地将上面的人选一一看过。
“爹,一定要这样吗?”桑程还是忍不住。
“那你说怎么办?我和你娘要有别的办法犯得着这样吗?”桑老爷看桑程如此沉不住气也是一肚子的火儿,其实就连他手上现有的这俩选择,都没把握能够一天就说动对方来他们桑家做上门女婿。
恰在这时,桑朋忽然开口道:“爹,不还有三王子吗?能不能?”
“三王子?”桑程又怪叫起来。
“诶呀!”桑老夫人拍他一记,意思是让他安静。
“小妹,三王子似乎对你也有意,你……”桑朋很了解桑桑,看她那模样就知道她跟三王子半分交情也无,全是三王子自己有了想头。
桑桑叹口气,目光从那两张纸转移到桑朋脸上:“哥,你在说什么呀?萧郡王许个侧妃,三王子就算对我有什么想法,难道会比萧郡王强?再说,就算三王子知道萧郡王对我有意,难道就不会主动退让么?”
她可不认为三王子肯为她直接对上萧郡王。
桑桑这估计原本也没错,可她漏了个人——纪淙。
纪淙一直都在桑家附近安排着人看着,所以今日萧管家一登门,盯梢的人就报给了他。
纪淙得知此事之后,立刻就明白了当初郑夫人要将桑家姑娘许给他的原委——能让萧府管家上门的只有萧郡王,所以去年是萧郡王看上了桑桑,萧郡王妃不乐意让桑家姑娘进门,便让郑夫人这个手帕交来处理,正巧自己也到了婚配的年纪,郑夫人就把这姑娘安到了自己头上。
想到这儿,纪淙是一肚子的恼恨,恨当初郑夫人帮着萧郡王妃作孽,恨萧郡王爷如今又要强取豪夺,更恨自己如今想要她却无可奈何。
等等,他真的无可奈何吗?
纪淙想到了三王子。
如果是三王子和萧郡王对上呢?
鹬蚌相争,那他倒不妨试着做个渔翁。
于是下午,三王子就从纪淙那里“无意间”听闻了此事。
纪淙为了让此事在自己口中更自然,还专门说了当初郑夫人为他找媒婆向桑家提亲的事儿,最后甚至道:“您知道的,我属意的是王姑娘,不然当初也不会让您和王君为我赐婚,而我和桑姑娘之前根本就没见过面。我原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不想坏了桑姑娘名节,故而未曾向外声张此事。可既然王子对桑姑娘有意,我也不能坐视不管……”
纪淙作为三王子的人,本就有义务向三王子汇报周围相关的各种事情,加之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时闪过一丝难为情,所以三王子也并没有觉得他越矩。不过听过之后,三王子的表情也没什么波动,让纪淙一度觉得自己这一招棋下的根本就是多余。
也是,三王子作为王君的爱子与干将,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如何会因为这弱质纤纤的商户之女而与萧郡王产生龃龉呢?
另一边,桑桑并没有从那两张纸里面看出什么所以然,况且不过是招婿,不合适还可以和离,所以此人是谁并没有那么重要,当务之急是躲过萧郡王的强娶,旁的都不重要。
在桑朋与桑程的注视下,桑桑将两张纸还给桑老爷道:“不过是权宜之计,无论哪个都好。”
得了这个答案,桑老爷十分欣慰,顾不上午食就拉着桑老夫人梳洗打扮,立志要在下午这有限的时间里给桑桑谈个赘婿回来。
而桑朋作为大哥,桑老爷也没让他闲着,给他安排了一长串的采买清单,教他务必今天就都买回来,以免误了明天的昏礼。
分配好各个事项,几人做鸟兽散。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桑程也没心情去学堂了,跟着桑桑去了她院中。
秦蓁坐在院里绣花,见桑程和桑桑一起进来还惊讶了一下,然后口中玩笑道:“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
桑程忘了秦蓁还在桑桑院中住着,一肚子的话只能憋着,憋得脑门上的青筋都突突地跳。桑桑如何看不出来,于是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暂且按捺。
秦蓁见桑程不说话,脸色也不似往日,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找补道:“可是饿了?我早晨刚做的酥酪还在井里冰着,来一碗垫垫吧。”
她一边说,一边作势让自己的丫鬟珍儿去端。
桑桑对她道:“表姐,我和哥哥先去书房拿两本书,让珍儿把酥酪就放在这边吧。”话毕,便拉着桑程进了一侧的书房。
因着桑老爷和桑老夫人一直考虑着给桑桑招婿,所以这院子也如男儿的院子一般,不仅屋子多,还有个十分宽敞的书房。
这书房里的书籍,十有八九都是桑程给她带回来的,往日桑程过来看着这一排排的书籍,内心充满了成就感,然而今天再观,却觉得满心苦涩。
“哥哥——”桑桑见桑程这样子,心里也不好受,想说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桑程低着头在书房中跺了一圈,等心里的那团火稍微冷下来了一些才抬头又问道:“你是如何打算的?如果父亲那边将人说动,你就真的准备明天就成婚?这一旦成婚,再怎么样也是覆水难收啊!”
桑桑坐到一张椅子上,摇摇头叹气道:“我现在担心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桑程不明起意。
桑桑半垂着眼睛道:“桃园街的男子,只要爹娘愿意花重金,无论如何也能雇来一个,可这样也就得罪了萧郡王。萧郡王在王君跟前颇有脸面,得罪了他,恐怕咱们家的生意也就不保了。”
桑家富了还没多少年,这一大家子的人都要生存要吃饭,若是一朝没了生计,她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桑桑,别怕,一定会有办法的,一会儿等爹娘回来咱们就通知二哥和嫂嫂们,大家一块儿总会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桑程怕她如此思虑伤及身体,遂安慰道。
“桑桑,桑程,酥酪来喽!”一会儿便听秦蓁在院子喊道。
桑桑和桑程两人心有灵犀地齐齐叹出一口气,回到院中。
桑程是被下人突然叫回家中的,大厨房并没有单独给他备饭,而画春阁有自己的小厨房,所以午食他也就同桑桑和秦蓁她们一道用了。
秦蓁十分熟悉桑程和桑桑的脾气,眼见着这对兄妹一顿饭吃得是心不在焉,不由地猜测起来到底是所为何事。
桑程心思活络,他想着爹娘此去,所想之事未必能成,而他书院里却有几个关系十分不错的同窗可做备选,于是吃完午食就急匆匆赶回了书院。
他这样匆忙行事,秦蓁也不由得地紧张起来,憋了半天也没憋住,还是直接问了桑桑。
桑桑原本不想自己同外人说出此事原委,可她又在想秦蓁不仅是她的表姐,还是代替她人生和位置的备选,如果自己真的身上发生了什么,那唯一能安慰到父母的除了哥哥嫂子也只有她了,于是就向秦蓁说了萧郡王欲强行纳她为妾的事情。
秦蓁听罢,果真被吓住,半晌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倘若是别的姑娘,她听了这事儿定要赞一声“好福气”,可像桑桑这样从小因病被教养着的姑娘,此事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
就在桑家一派兵荒马乱之景时,门房来报说王宫中的内侍到了。
桑于氏第一次亲自接待王宫中人,满心想着好好表现,却不料被公公一抬手就制止了,言明是太后宣桑家小姐进宫参加明日的悦神宴。
桑于氏本想像桑老夫人一样用桑桑生病搪塞过去,可她转念一想,参加悦神宴这种无上荣光又不是天天有的,况且桑桑体弱,更需对神灵虔诚,所以就通知了桑桑梳洗打扮,让她进宫去了。
桑桑并不知道萧郡王欲纳她这事儿已经跟王君和太后那里过了明路,还以为这是个绝佳的缓冲机会,故而也没有犹豫就跟着内侍离开了桑家。
进了宫桑桑以为还是跟六公主住一起,没料想内侍先是将她交给了葛太后身边的红鲤姑姑,然后红鲤姑姑安排她住进了离太后福庆宫不远的朝露轩。
桑桑敏锐的感到了此次进宫和以往的不同,于是恳切地跟红鲤姑姑表达了她想去见六公主的愿望。
红鲤姑姑言语客气,却只是道这几日公主王子们都在宗祠虔诚抄写悦神颂,并不方便见面,桑桑不由流露出几分失望,但红鲤姑姑却道:“姑娘莫要着急,明日宴会你们就能见上面了。”说完了就要走。
“姑姑!”桑桑连忙将她叫住,并道,“姑姑,明日是我第一次参加宫中的悦神宴,姑姑可否提点我几句?”说着,就从腰带里摸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塞到了红鲤姑姑手中。
这荷包极小,不过两个指头并起来那样大,料子也普通,不过红鲤姑姑掂在手里,客气的脸上才露出了一点真切的笑,道:“姑娘什么都不必担心,太后娘娘自有安排,姑娘只管等着便是。”
那荷包里装的是粒品相极佳的紫髓,而像这样的东西,桑桑这次一共不过带了三个,送一个就少一个,可她用出去的这一个,却是没收到半点有用的消息,她心中失望,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红鲤姑姑很快就离开了,待她走后,朝露轩的宫女内侍便一块涌进来给桑桑见礼。
别看这朝露轩里外也是两进的院子,但宫女和内侍加起来也不过六个人,桑桑看她们穿戴言语,就知道往日住在这里的人也是冷灶了。
其实桑桑骨子里还是商户女,天生的就会看人,只是她从小都在努力保命,没什么其他特别想要的,故而才没有商人的那种精明劲儿。
她也知道这就是她的优势。
为了能从这些宫女和内侍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事情,她就更加摆出一副亲和无害的样子与这几人闲聊。
闲聊中桑桑得知四个宫女分别叫柳枝、柳叶、柳絮、柳条,最小的柳条十六、最大柳叶的二十五,两个内侍则是千喜与千乐,俩人一个二十七、一个三十三。
看面相,最好相处的应该是柳叶和柳絮,其他四人似乎各怀心思。如千喜与千乐,不知道是不是在王宫里待的时间久了,俩人暮气沉沉,并不愿多说话。
桑桑清楚想要一口气就知道什么,在这些打小就进了宫的人跟前很难行的通,所以她也没难为自己,差不多了就让几个人各归各位、各忙各的去了。她自己则拿了珠子和线绳,找了窗前的一处位置,一边想一边穿。
她这边进了宫,心算是略定,可另一边收到了消息的桑父桑母桑朋桑程却是傻了眼。
桑夫桑母已把王家人说动,桑朋也买好了昏礼所需之物,桑程找的备选也都就了位,可桑桑这个正主却被召进了看得见却摸不着的王宫之中,一家人怎能淡定的起来?
桑于氏看自家相公买回来的一车车东西,别提感觉多摸不着头脑了,好奇起来就问了桑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桑朋想着这事儿一家人迟早都要知道,于是便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地同妻子说了。
桑于氏也是出身普通商户,祖祖辈辈都没出过一个士人,从没想过自家人能和萧郡王和三王子这样的达官显贵能攀上亲,一时倒有些恍惚,像是听别人家的故事一样。
这便不得不提到秦蓁,她知道了这些事儿后,虽然也是惊讶,但不过半刻钟就恢复正常了。
在她眼中,桑桑品貌无双,若不是因为身体太弱,就是做皇子妃也使得,而像萧郡王这样戎马半生的“老人家”,看腻了家里的老妻、看上了桑桑,又有什么稀奇?
不过事关桑桑终身大事,秦蓁也知需要慎重,一张嘴捂得严严实实,从没想过跟几个堂嫂说,只等姑姑姑父,也就是桑老爷和桑老夫人正式开口。
桑于氏知道了这事儿后几乎恍惚到了飧食,直到公婆在饭桌上正式同大家说了前因后果才有了真实感,而且看到桑友、桑白氏和桑杜氏眼睛都要脱了眶的模样,心里更舒坦了。
毕竟她是这个家的大嫂,于情于理也不应该最后一个知道,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