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水潭中的星光并未停止流动,它们蔓延开去,一直流淌到奉载玉的脚下,并且还在继续往外延伸。
最后,其间之人头顶星空,脚踩星河,看星辉光芒互相映照,看这情景周而复始。
可叹,星辰永不坠落,便是千年万年亦不会有何更改。而星辰中间的尘埃,即便是随着光华的流转会变化位置,但亦有规律可循。
不过,这一切的动态的发生不过一瞬,奉载玉虽在刚进入此番天地的时候意识有些迷离,但当他把手伸向水中就清醒了过来,并给自己全身重新加上了结界。
他心忖:看来这不过又是个阵中阵的困阵,进来容易出去难。
因他并未被眼前的花里胡哨所迷惑,所以十分清楚这上面若是真正的星辰其中必然蕴含真正的星辰之力,可倘若不是星辰之力,那估计也就是秽气一类的恶物所化,需得净化。
奉载玉星辰引使得纯熟,平日只伸展胳膊向空中一探,就能同星辰感应,故而他在这方天地间如法炮制,果然探出这些星辰都是假象,其中连一丝半毫的星辰之力也无。
不过纵是如此,布阵者也足以让此间的修士敬佩了。
奉载玉望着四周深邃华丽的景象叹两回,然后抬起袖子将左手手腕露了出来。
上面的小黑龙正蜷成一团呼呼大睡,似是对周围之事毫不知情。
他伸出食指在小黑龙头上摸了摸,黑龙的胡须翘了翘。
男子见状不由轻笑一声,道了一句“看你的了”,随后将左手伸至星辰水潭之上,翻转手腕,小黑龙便“呱唧”一下子跌入了水中。
林九在结界中哭了一回,心中的痛楚也随着泪水消解了一些。
冷静下来,她自觉不能如此坐以待毙,是以在黑暗中苦苦思索了一番,将自己的处境理出了些头绪。
这结界她自是不能打破,故而心忖控制着结界移动到那赤日所在的地方,虽要不要进入暂时还没决定好,但总归是要到近处瞧一瞧的。
也多亏奉载玉之前教给她一些控制结界的法门,让她现在不至于完全的茫然。
只是她灵力确实所剩无几,自身恢复起来又十分缓慢,借着仅剩的一颗夜明珠里的明光,在这漆黑无比的湖水中走走停停,却是没找到那赤日的半分影子。
难不成那赤日只有在岸上才能亲见?
正当林九苦苦思索之际,漆黑的湖水如同被煮开了一般突然翻腾起来,结界随着水波上下短暂颠簸抖动一阵,忽地四周燃起赤色光芒,浓郁的红一气儿压下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但很快这赤色就被骤然而起的青色光芒所代替,并且盛大炽烈到人眼不可直视。
林九不自觉的闭起眼,可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一阵力道,直接把结界和里面的林九掀飞出去。
这力道真的是太大,林九都不晓得自己飞得多快多远,只知道落下的那一霎那“吧唧”一下子结界碎了,连带里面的她都滚出去二里地。
凭着兽类的本能,她在飞出去的时候就变回了原型,是以结界碎裂后她虽然被甩到了地上,但有皮毛的保护却没被伤到筋骨。
随着炽烈的青色逐渐消失,周围的山石树木也全部崩塌入地底,纵然林九伏在剧烈抖动着的大地之上,但眼见着青光退去,头顶逐渐露出蓝天白云,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
成了!阵破了!
待到四起的土石灰尘散去一些,林九便立马变回人型四下张望,果见远处阳光偏爱的地方有一道高大的人影缓缓出现——便是飞尘枯叶迷人眼,然而那被秽风吹起的猎猎衣袍以及朗朗如月的优美身形依旧十分瞩目。
林九这厢搜寻奉载玉的身影,奉载玉也在找她。
见她看起来全须全尾浑身无碍地跑过来,他这心头的情愫也有些难以压抑,情不自禁地紧走几步,终是顺利拥她入怀。
这骨墟之行,终是比他料的更凶险些,好在是有惊无险。
林九在男子怀中待了一会儿,忽地举起拳头在他肩膀上砸了两记,然后松开胳膊站定指责他道:“你居然不商量一下就推我入水,反了反了!”
她皱着鼻子撅着嘴,一副气恼得不行的样子,却平添鲜活。
奉载玉见状从鼻腔里喷出一声笑来,拉住她的手道:“任由娘子打骂,如何?”
林九哼一声,但也没把手抽回来,只道:“不如何,只怕你屡教不改!”
奉载玉笑叹,知道自己这事把小狐狸真惹毛了,故而以美食诱之:“此次是我没提前知会,现用十只烤鸡来赎,不知娘子可否原谅与我?”
林九翻了个白眼,哼哼道:“就十只鸡?小看我不是?”
“我如何敢?只是聊表心意罢了。”奉载玉俊美的脸上满是揶揄。
林九又往远退了一步,却仍未把手甩脱,只是大声道:“不!够!哼!”
这回,奉载玉上前一步,拉着她的手伸向自己的胸口道:“只愿卿心似我心。”
他的十指纤长白皙又不失力量感,只这样尽数敷在林九小小的手背上,就有着许多说不出的缱绻暧昧。
林九只得鼓鼓腮帮子,不服气地小声道一句“妖孽~”,但脸上却是不自觉地染上了一抹笑意。
奉载玉开窍颇快,是以林九很有些危机感,亏得她头脑清晰,才没被他这花言巧语糊弄过去,因此见周围风歇尘消,立刻开始盘问他入了那神境之门后的原委。
这前后过程其实也简单,奉载玉简略地说了说,便露出缠着小黑龙的手腕道:“他在里面搅合了一通,不过浑身看着倒是没什么妨碍,只是现下不愿意理人。”
小黑龙自是听得懂他这番话,心道:区区几个月便弃我两回,难道还不许我生气了?
这么想着,它连胡须都收了起来,粉嫩嫩的猪鼻子一抽一抽,似乎是更气了。
“那朱怀呢?”林九想到那庞然大物最后怪模怪样的姿势,脸上不由露出恶寒的表情。
奉载玉道:“落玄原本是想饶它一命,但那东西被秽气所控,不死不休,故而我给它施了清华咒后落玄趁它势弱,一记将它拍死了。”
于是林九又瞧了一回小黑龙,眼珠子转了转,心里对这家伙的来历又多了些计较。
随着阵眼被破,三重幻阵尽数消失,骨墟周围的真正景色也露了出来。
这里原本是几座山峰中间的凹陷之处,千年前的大战后,累累白骨不仅把天池填满,甚至将这一整块的凹陷都填平了。
但人骨质地疏松,又经千年来风吹雨蚀,若非有幻阵中的秽气运转,早就不成了,现下幻阵中的秽气散尽,骨墟哗啦啦下塌,是以又变回了千年前的地势。
不过也幸亏有这幻阵笼罩,秽气并没太影响周围这几座山峰,虽看着草木稀疏,但土地却未受多少污染,看情形两三年之后也就可尽数恢复了。
最不同的是林九和奉载玉之前见的雪山之景,如今却是统统变作了遥远的绿洲。
奉载玉略一思忖,就知是当初的幻阵外围的光将极远处的景色搬运过来,类似海市蜃楼,故而幻阵一破,雪山也就全部消失了。
他们这一行,唯一再次受伤的只有武辑王,想这位名扬月洲的开国之君,生前私藏了珩山玉,纵自己没享受上,却是将这片山川滋养成了个福地。可惜他自身真不是个有大福泽的人,后世人为种种原因来来去去,生生把这处折腾成了一片荒土,最后连带他的墓穴都彻底成了地层里的一滩废墟。
是以下山之时,想到这那颇具排场的墓室,便是林九也不由叹一句:“没想到你们人类的身后之所竟是那么的宏伟,也不知道是何人所建,竟也能将朱怀这样的凶恶古兽圈禁在里面。”
“是蓝家人。”奉载玉向远处淡淡一瞥,给出答案。
“蓝家人?珩山蓝家?”林九闻言十分吃惊。
之前她听说珩山玉本来就是珩山蓝家的至宝,还挺可怜这一家修士的,还猜测武辑王这等毫无修为之人应用了什么阴招,才让这家大业大的一家人丢了祖宗传下来的秘宝,如今听得修墓放朱怀的便是蓝家人,怎能不奇怪?
故而又道:“既是他们自家守着自家的宝贝,怎么不夺回去?”
奉载玉道:“这便是珩山蓝家人的聪明之处了。“
“聪明?”林九却是没从里面听出半点聪明来。
见她还未想通,奉载玉遂细细同她道:“武辑王拿着这宝物无非就是为求身故后有个妥帖的安息之所,他一无修为二无术法,珩山玉对他其实并无用处,真正有用、会用的还得是修士。想来当年的蓝家人是假装被武辑王夺去了家族中的宝贝,其实一直监视着珩山玉的去向,知道武辑王只是为了将其放在墓里同他一道,便叫族人改头换面领了修墓的活计。作为修士,看个山形地势灵脉灵泉并非难事,在墓里修些机关阵法也便宜,故而这珩山玉不过是先暂且存在武辑王的墓中,待到合适时机,他们自可以将其取出。最后,武辑王也不过是代为保管一时而已。”
林九听了这一席话,简直有些目瞪口呆:“这么说,朱怀也是珩山蓝家的修士放进去的?他们如何有这么大本事,还能去醴源逮一只上古凶兽来。”
奉载玉湛然一笑道:“自是无法去醴源逮一只来,醴源的上古凶兽血脉精纯,便是流落到此世一只,恐怕此间都会沦为炼狱,故而这只朱怀也和之前所见的火焰龟、鸣蛇一样,都是血脉不纯的上古凶兽,从昆仑的飞升之地落下,待找到一处适合地界,就在此安家。蓝家人应是不知从何处寻来了这么一头凶兽,用秘法驯化,最后放入了墓穴之中,用来守着珩山玉。”
说到此处,他也不禁暗赞这衡山蓝家人端的是好计策,既保全了自身又未失至宝。
但林九依旧有疑问:“可这千年了,怎么蓝家人都没把这珩山玉取回呢?”
“内情不知,但我猜测是因为那随侍从将珩山玉在此处的消息透露出去引了太多人注意,倒让蓝家人不好直接下手,于是便设计了两国的战争。只是中间又生了曲折,蓝家人遂又设计了幻阵,让外人无法入内,最后倒是让你我得了这珩山玉。”
林九想起阵中情形也道:“这蓝家的修士还真是厉害,不仅能驯服朱怀,还能设下这一重又一重的幻阵,把这底下的灵脉都快吸干了。”
“这幻阵全部有四重,其中两重是蓝家修士所设,还有两重是另一波人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增改所得,这幻阵的复杂虽然是当世之罕见,可我观其运转,并不能耗费整整一条灵脉的灵气,所以此处灵脉枯竭当是另有原因。”
林九看奉载玉脸上的笑影子又淡了下去,便宽慰他道:“嗐,这既然不关咱的事,索性就不要想了。”说着捏捏他的手。
她这话让奉载玉的心无端一松,他便应道:“说的也是。”
二人离开骨峰后又缓步行了五日方到尤有人烟的地方。
有结伴上山的山民看到他二人衣冠楚楚、通身风流的自山间缓步而来,俱是惊诧不已,一副想要奔走相告的样子。
奉载玉和林九不欲再惹麻烦,故而出了千明山脉也没到山下的村落中休憩,而是直奔这附近最繁华富庶的城市找了一处客栈安歇。
其实他们身上无半丝尘埃,头发衣袍也平整舒适,但躺到客栈的床上时,还是感到了久违的舒适。
非但如此,林九这回也算是彻底明白了作为人类的好处。
躺在床上她不禁想到那些人类的帝王,每日锦衣玉食、高床软枕,该是何等的惬意,而自己先前果然十分不似人类,竟都没觉出做人的好处来。
两人这样在床榻上从早到晚的好好歇了一气儿,见天色变暗,奉载玉就拉了林九出去吃飧食。
他从前又是征战又是修炼,早已习惯了不眠不休,只是格外贪恋这样和心爱之人在一起的闲散时光,所以才放纵自己消磨了一日。又想着他们这么多日都是风餐露宿,合该好好地对饮几杯,便带林九去了城中最高级的酒楼。
说是最高级,当真是对得起这名号,林九站在外面的大街上瞧了瞧,不由转身问奉载玉道:“咱们可是带够了银子?要不要去卖点什么?”
奉载玉轻笑一声:“大不了就吃霸王餐。”
“霸王餐不太好吧……”还没等她这话落下,奉载玉就牵着她走上了酒楼门口的台阶。
二人进的门内,自有热情的小二过来招呼,因着能赏景的雅间都已被定出,他们便选了一处也能观景的飞廊来坐,虽前后都有旁的客人,但因为距离较远,倒也可说是清净。
这座城名为锦城,气候温暖、景色秀丽,菜食偏酸偏辣,喜将水果加入菜肴之中。林九听不懂这边人的口音也认不得这边的字,故而看着菜单没有主意,奉载玉索性将菜单上的前几道特色都点了。
待点完菜,小二离开,林九就放下了人类闺秀的做派,露出她自己的“土鳖”样——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因着好奇眨巴眨巴地到处看,还道:“这儿比醉城那个什么什么楼还要大呢,是不是说明这城也比醉城强啊?”
“你说的是玉衡楼吧,醉城确实不如这锦城繁华,只是这边的国家疆土不大,像这样的城池在国中也不过一两个,比不得拥有二十八座城池的明国。”奉载玉一边为她添水一边道。
飞廊对面有个戏台,几个人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唱着,最中间的人拿着两把剑来来回回地舞,林九瞥一眼又问道:“他们这唱得是什么戏?倒是热闹。”
奉载玉扭头往那戏台上也看了一眼,然后嘴角微不可查地抽了抽,斩钉截铁道:“不知道。”
林九见如此,遂不再问戏台上的事儿,托腮转而道:“你觉得赤神洲的幻漠和骨墟哪个更厉害些?”
奉载玉想了想如实道:“应是幻漠。”
他这么说教人听了如何不紧张,林九小脸便有些许皱巴。
奉载玉看她这般,安抚地同她笑了笑,接着道:“幻漠是天然形成的一处奇观,无法像破阵那样只将阵眼破了就能安然离开。不过幻漠中没什么污秽的恶物,所以两两相较,便是来去不易,但也并非是必须人命去填的地方。”
见林九依然紧蹙眉头,他又道:“我有一柄剑,名为开华,被我封印在古丘国的芒山,待你我取来,去幻漠取得夜烬沙也就有了七成把握。”
“只有七成?”
林九听到这儿更不放心了,取来他最趁手的兵刃才七成呐,是以她往椅背上一靠道,泄气道,“要不算了,累!”
她是真真感到了什么叫做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