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神”祈武的名号，在月洲也是十分响亮，其知名度甚至在“月洲第一秘术师”之上。
毕竟，“月洲第一秘术师”的故事太过传奇，里面的真真假假难以求证，而“战神”祈武则是上林国的兵马大将军，铁蹄踏过之处如风烟过境，留有影踪。
步重臣曾两次带林九来到月洲，故而这祈武的传闻她也是听说过的。
“所以，这就是上林国？”
“是，这就是上林国。”奉载玉说着手指向头顶上方轻点，船帆便换了个方向。
比起买海船的那个小镇子，上林国这边的海边景观可谓恢弘，海防也更加森严，是以在奉载玉的操纵下，他们的小船最后绕到了一片悬崖下的荒滩附近。
这一小片荒滩前有礁石，在一番小心的行驶后，船正正好好地卡在了两块石头中间。
然后他们便下了船。
因为这二十多天都在海上晃荡，林九踩上踏实的土地还有些不习惯。
这荒滩左右无路，观察了一番之后，奉载玉带她直接几步跃上悬崖。
在这片悬崖的不远处，上林国的瞭望台高高矗立着，林九甚至能看到里面有人类在走动，但奉载玉施展了幻术，所以瞭望台上的人并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不得不说，这月洲气象确与琴洲不同，凡有人类所在之处，周围的气息都要肃杀几分。
并且他们躲着海边的士兵走了近一个时辰，才隐隐约约地看到了普通百姓所居的村落。
从坡上往下望，那一间间低矮小屋里冒出的袅袅炊烟让人莫名心安，林九正欲开心的往下跑，奉载玉却一把将她拉住，道：“上林国官府会招揽修士为其做事，你变回原形，轻易不要露头。”
对于奉载玉来说，此次重回月洲只是为了珩山玉，所以为免多生事端，带个女子不如带只小狐狸。
林九闻言会意，变回原身之后，钻到了奉载玉所背的包裹里，只从缝隙里露出两只冰蓝色的眼睛。
奉载玉许久没见她这样，既觉得可爱，又觉得有些委屈她，便道：“等到了镇子上，我就买一只竹筐，你坐在里面会更舒服。”
小狐狸“啾”了一声表示可以。
上林国西边海岸线长，以军事为重，百姓多做渔民或以养殖牛羊等牲畜为生，看得林九忍不住舔舌头。
这一个月来她吃的基本都是海鱼，虽然新鲜，可吃多了当然也想换换口味，而且她还想念吴婆子的手艺，想念照月楼舒适的大床。
这么想着，在包裹里晃荡着，小狐狸忍不住打起了盹儿。
千明山脉要穿过上林国和东林国才能到达，走路实在太慢，是以奉载玉第一步的打算就是去买两匹马。
想到买马，他忍不住伸出手腕看了看盘在上面的小黑龙。
自从从广陵镇出发，这家伙大部分时间就跟冬眠了一样纹丝不动，在海上的时候林九怕它饿死给它鱼吃，对方也丝毫不领情。
奉载玉一度以为进了雷神海后它会和海域中雷电有所呼应，可也不知道是他的结界太稳还是这家伙太胆小，愣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得不让他怀疑它待在自己身边的动机。
“一会儿我要买两匹马，你——可别随意吓唬它们。”奉载玉将手腕提到面前，用威胁的口吻对小黑龙道。
然而小黑龙只睁开两个如豆般的眼睛看了看他，就又闭上了。
但不管怎么说，这事儿奉载玉是提前说给它了，而它应该也听到了。
林九是被一阵咸甜的奶香味儿唤醒的，她伸出头往外看看，不知什么时候草地树林变成了林立的店铺。
发出香味儿的是一家点心铺子，上书“桂记”，看样子是要打烊了，一个伙计正在摆弄门板。
林九赶紧从包裹里伸出一只爪子在奉载玉袖子上勾了勾。
她指甲尖利，就这么两下，男子的窄袖上就多两根丝。
奉载玉同她很有默契，一边将袖口复原，一边往那点心铺里进。
“诶诶，这位客官，我们店打烊了。”伙计用身体堵住了门口。
“今日可还有什么剩下的点心？我都买了！”奉载玉道。
“没了，什么都没了，明天吧。”那伙计转过身把门板安上去。
既然卖光了那也无法强买强卖，奉载玉便准备抬腿离开。
“诶那郎君，你可是想买点心？”旁边转出来了个女人忽然喊住了他。
她的乡音浓重，包裹里的林九根本听不大懂，但奉载玉却同这女人交流起来毫无障碍。
“是，想买些上好的点心，可惜卖完了。”
那女人热情道：“哎呀，我家有，我家有，你来你来。”
原来“桂记”旁隔着一个巷子还有一家点心铺，门脸看着倒是比“桂记”还大，不过也是快打烊了，门已经关了半扇。
“我叫王巧娘，你外地来的吧，想买点儿什么？”王巧娘对着奉载玉嫣然一笑。
她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岁左右的相貌，白面细眉，略显丰腴的身上穿一身茜紫色布衫，上面几个紫红色的扣子倒是精致地扎眼。
奉载玉不慌不忙道：“桂记开了三十年有余，你这‘馥郁斋’的味道是桂记的几成呢？”
他这话一出，店中忙活的一男一女两个伙计都忍不住回过了头。
但王巧娘并不生气，依然挂着笑道：“哟，看来郎君不是头一次来我们镇，不过现在这桂记可不是原来的桂记了，小七，拿上面那几样来给郎君尝尝。”
一个小女孩踩着个小凳子，将最上面的点心盒子抱下来，然后放到柜台上道：“那桂记味道可不是原来的味儿了，你们这些外地人可莫被人骗了。”
打开盒子，里面有八样点心，一样有五块，看起来是用来送礼的一套。
王巧娘道：“这是用来走亲戚串门子的，可惜咱这镇上有钱的不多，今儿就剩了这么两套，你要看着觉得合适，我就便宜点儿卖了。”
见奉载玉没有立刻说要，她又补充道：“味道你可以放心，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我是看你仪表堂堂不像个缺钱的，所以才叫住你的，三百八八钱要你三百钱，怎么样？”
这八样点心卖相倒还算精致，酥皮也没被蹭掉太多了，买来尝尝倒也未尝不可，不过奉载玉道：“铜钱没有，银锭子找得开吗？”
“哟，没看出来，你还真挺有钱的，多大的银锭子啊？”王巧娘半是玩笑半是奚落道。
奉载玉没什么表情帝从腰间掏出一枚递给她。
王巧娘将那银锭子拿在手里抛了两下，然后道：“还有点儿份量，行，你等着，我给你找钱去。”说着便抬腿往后厨去。
小女孩见生意谈成，于是将两盒中的另一盒又放回了原先的位置。
奉载玉看着她踩着凳子的动作，忽然问道：“‘桂记’现在的老板是你的谁？”
小女孩乍闻此言，脚下晃了晃，差点儿从矮凳上掉下来，还是一旁的男伙计将她扶住了，并气冲冲地转过身道：“你这人，不该问的事儿少问，不懂得少管闲事么？”
于是奉载玉又道：“那，这镇上的马市可还在原来的地方？”
“你买马啊，”王巧娘掀开门帘子走出来，“春天可不好买，好的价高着，要不就是老得走不了几里路的。喏，这些，你数数！”
她把碎银子递给奉载玉，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掌心。
奉载玉将手收回，抬了抬眼皮道：“封盒吧。”
王巧娘拿着帕子不高兴地嘟囔一句，然后三下五除二地就重新将点心打包好了。
奉载玉一副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林九倒是听清了王巧娘所言，她说的是“又是个没劲儿的”。
提上点心盒，奉载玉没有停顿地出了“馥郁斋”的大门。
日头沉沉西斜，到处都是归家的人，街上甚至有乱跑的牛羊，半大的孩子在后面用草鞭子赶着它们往太阳落下的方向走。
比起一切都井然有序的广陵，这个镇子充满了一种压抑的随意感，地痞们嬉笑的声音在街头不时响起。
奉载玉很快就找到了一家门脸干净的客栈，只是踩到楼梯上，腐朽木料的咯吱声似乎在告诉客人它可不是看上去那样舒适。
果然，进了房间，一股莫可名状的味道扑面而来，林九在包袱里都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于是奉载玉走到墙边推开窗子。
这边气候很温暖，尤其又是春天，白天穿单衣足以御寒。
但也因为如此，空气中都带着潮气，屋子里更不必说了，连床单都发着潮。
小狐狸从包袱里钻出来，然后迫不及待地跳到桌子上用爪子勾那盒点心。
奉载玉见状摇摇头，从包袱里取出披风给她垫在椅子上道：“出门在外只能将就了，明日买上马，咱们就不必每日都住客栈了。”
他知道对于林九来说，住这样不洁的人类住所，还不如睡在野外的石头上、树洞里。
林九变回人形同他道：“也没那么糟，好歹还有点心吃。”说着开始拆点心盒上的麻绳。
点心滋味还不错，不过跟林九吃过的味道都不太一样，多了更多羊奶的味道。
奉载玉看她吃的腮边都蹭上了酥皮，用手指轻轻给她蹭掉，并问到：“如何？”
林九递给他一块儿和自己手里一样的道：“喏，你尝尝，挺好吃的。”
但奉载玉却没有接，反而将她另一只手里咬掉了一半的那个拿了过来，道：“这半个就可以。”
林九脸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甚至还隔着桌子凑到他跟前道：“难道是这块儿比较好吃？”
然而奉载玉棋高一着，甚至笑着道：“嗯，好吃，尤其是你吃过的。”
他卸去了幻术，琥珀色的眼眸更衬的笑容温柔无比，嘴角延伸出去的线条好看的让人无法形容，林九不自觉地捧住他的脸，然后左右开工啾啾两口，整个人都美的冒泡。
奉载玉真是笑得不行，他这张脸虽然自来引人注意，但是从未有人用如此直白地方式表达过喜爱，是以有时候他自己都吃自己这张脸的醋。
但吃醋的时候他也清楚地知道，林九并不是因为这张脸才喜欢他的，否则那时在奉国第一次见面时她就应当流露出同旁人一样爱慕的眼神。
那时她的眼神是怎样的呢？
漠视、淡然，和看一棵树一株草没什么区别，甚至更冷。
而现在如此活泼的小狐狸，才能回应他的这颗心。
第二日一大早，奉载玉又带着狐狸形态的林九出发。马市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初一十五才会开市，如今才二十四，还有六七日才能到初一。
不过他们都不愿在此地耽搁太久，去集市买了几个带肉的烧饼并一只竹篓就又上路了。
奉载玉背着竹篓，从外形上看像个私逃出家寻访名山的世家公子。
不过上林国西部地势平坦，鲜少有山，举目四望甚至能看到地平线，所以这“寻访名山”气度是无法拿来做借口的。
好在他们这会儿走的路远离官道，偶有人烟，是以并不需要太过担心有人盘问。
林九坐在竹篓里面倒是惬意的很，吃完一只烧饼并两枚点心便跑到竹篓的盖子上看风景。
因为春回大地，四野一片嫩绿，平坦的大地上不时有羊群和牛群经过，牧童的短笛高一声低一声，让她感到了一种别样的情致。
奉载玉忽然问她道：“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去取水精灵的那座山？”
小狐狸“啾”了一声表示“记得”。
“那座山底下有一片草地，你当时非要下去玩，现在你看看这周围的景象，同那儿是不是有七分相似？”
林九早就觉出这风景有几分眼熟，再看看，果然是像的，只是夏季未到来，草木还没有那么茂盛。
“所以，这算不算圆了你当时的心愿了？”奉载玉接着道。
“嘻嘻，算算算。对了，昨天那个小女孩是怎么回事？你以前见过她？”林九回味着点心的滋味儿便想到了昨天发生的事情。
“有些眼熟，确切来说是和桂记以前的老板娘长得有几分相似。”
“老板娘？难不成她们有亲戚关系？”林九好奇道。
“应该是有的，这馥郁斋的点心同桂记的别无二致，店内布置也差不多，隐隐有打擂的意思，想来是亲戚之间有什么龃龉。”
“你离开月洲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吧，竟然还记得桂记的点心是什么味道。”
“他们家点心的味道独特，确实不易忘怀。”奉载玉颠了一下背篓。
林九赶紧伸出爪子抱紧他的脖颈，并道：“那月洲还有什么好吃的，咱们这次一并吃了呗。”
奉载玉却认真对她道：“那可不行，万一珩山玉被别人得了去，或者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骨峰，你我便会错失良机。”
林九知道他说的对，是以鼓了鼓腮帮子，弱弱发出一句“好吧”。
其实吃什么都是小事，她真正的目的是想知道现在这片大陆上到底还有没有流传“月洲第一秘术师”的故事，是不是还像从前一样连街头都挂着“第一秘术师”的画像。
如果没有，如果人们已经将他淡忘了，那是不是他在人群里的时候可以不用任何幻术？也不用随时随地都要顾及因为自己的出现有可能带来事端？
这样想着，林九便不自觉地趴在了竹篓盖子上，在他耳后道：“我真希望有一天你可以一点儿幻术都不用施展在自己身上！”
奉载玉却笑道：“只要你我活的够久，会有那时候的。”
这样徒步行了几日，四月初一，奉载玉和林九终于在上林国的红叶城买到了两匹青骢马。
林九挺久没有近距离接触其他兽类了，看着两匹马还觉得有些亲切，不过在知道价钱之后还是有几分纳闷地问奉载玉道：“只要我变回原形，咱们就只需要一匹马，两匹，是给他们找个伴儿么？”
奉载玉不直接回答，而是将其中一匹马的缰绳递给她道：“学学骑马怎么样？”
“那……倒也不是不行。”林九把缰绳拿在手里又摸了摸身边的马头。
奉载玉本以为林九有同万物的沟通之能，学起骑驭应该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林九却拒绝知道马儿在想什么，并且理由也十分充分：
“我怕我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就不忍心骑它们了。”
所以奉载玉只得按普通人类学骑驭的方式来一步步地教她。
一晃过去十多日，林九的骑术学得纯熟，上林国和东林国的边境也近在眼前了。
因为上林国和东林国都是四十年前的林国分裂而成的，彼此都想吞并对方，是以这里驻扎着大量守军。
以林九和奉载玉的本事，想骑着马在这些兵丁面前悄无声息摸过去可谓是轻而易举——只要林九约束好马儿，奉载玉的结界就不会让那些兵丁发现他们。
但奉载玉知道这条边境的守军之中混有修行者，若是被对方发现，难免一场大战，到时候两国必定会再起争端。
不得已之下，还得考虑考虑如何安置这两匹马。
林九建议将它们放归山林，可还没等奉载玉同意，兵丁们吃马肉的场景就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此，只能想个巧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