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总觉得他跟你有几分相像。”
“相像?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在神宫里生活了许多年吧。”奉载玉并不介意林九这么说,甚至还浅浅地笑了笑。
他的笑容温柔,故而林九又道:“不过这么看还是不像的,他可比你讨厌多了,我希望他有一天会喜欢易洛,然后也尝尝那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
奉载玉则道:“只怕是不容易。”
涂过了药,林九又检查了一下他背后的伤口,见果真是光滑如初,终于放下心来,于是启程的时间也到了。
林九和奉载玉来到这处宅院的正门门口,易洛和黄蕊则跟在他们身后,最后则是那十个拎着大包小包的下人——大家一切准备停当,只待主人那一声号令。
林九看了看四周,忍不住同奉载玉耳语道:“衡谨呢?他怎么还不来?”
于是奉载玉对着他们侧面的房顶遥遥一指道:“他在那儿。”
他这一指,大家都忍不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衡谨换回了之前的白袍,高照的艳阳之下,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溶在了耀眼的光芒之中,人们能够看清的只有他被猎猎寒风扬起的发丝。
奉载玉对众人道:“看到屋顶上的人了么?只要他没从上面下来,谁都不可随意走动,否则后果自负。”
顿了顿,他又道:“都捂上耳朵。”
众人虽然不解其意,但都依他所言用双手将耳朵捂住。
林九则一边捂耳朵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但奉载玉并没有给她解答的意思,反而将自己的两只手覆在她的手外面,像是又加了一层保险。
易洛也用双手使劲儿捂着自己的耳朵,一双黑眸则努力眯着,似乎是想要看清远处那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在她眼中,那个黑色的眼睛似乎抬起了胳膊,然后将什么东西凑在唇边吹奏了起来。
尽管易洛感觉不到周身有一丝的气流拂过,但是周围摇动的树影,半空中打着旋飞舞的枯枝碎叶,无不展示着狂风的威力。
她甚至一度看见那个黑色的剪影周身有一道道强劲的气流在涌动,然后不断地朝周围扩散,有许多东西被卷进其中,只需一瞬就变成了碎末消失不见了。
她很确信,那是一种可怖的力量,但是中间吹奏之人却如闲庭信步一般——衣袂翩然、广袖长舒。
林九也看着房顶上的衡谨,一片寂静之中,她忽然想起之前有一天奉载玉也是像这样捂住了她的耳朵。
那天温纭在莲塘小院之外,她听到了一阵还算悦耳的琴声,但身边的这个人的表情却很愤怒。
传闻之中,瀚海神宫的秘法可以让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千万人的性命,她一直好奇那会是什么。
而现在,她似乎明白了——是乐声。
想清楚了这一点,林九也隐隐地看到了周围的结界。
那应该是奉载玉设下的,阳光中也是金灿灿的,笼罩着所有人。
不过很快,衡谨就完了他的任务,从房顶上从从容容地一跃而下,同时周围的结界也在一瞬间消失,灰尘的味道、草木的味道一下子涌进了每个人的鼻腔,树木摇曳的沙沙声、外面呻吟的人声也在一瞬间变得十分清晰,奉载玉的两只手也从林九耳边松开。
“他吹的那个曲子叫什么?”林九问奉载玉道。
奉载玉回答道:“清音断魂曲。”
之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奉载玉将门打开,领着林九走在最前面,易洛和黄蕊则紧紧地跟在他们后面,衡谨则带着下人们走在最后。
虽然耳边的呻吟声不绝于耳,但并没有挡住他们的去路。
这宅子的周围的街巷大概都被城主控制了,上面空荡荡地没有一个行人,马车被安置在宅子的另一个门,他们走到那里,奉载玉林九易洛和黄蕊都坐上了马车。
没见衡谨和那些下人跟上来,易洛撩着帘子焦急道:“其余的人呢,他们要怎么办,咱们真的能顺利离开吗?”
奉载玉道:“放心吧,他们一会儿就能赶上来,至于是否顺利,这就要看你们的城主是否想安度晚年了。”
看着远处逐渐出现行人的身影,林九忽然道:“那个卫松霭会不会已经认出来衡谨是瀚海神宫的人?”
“以他能够弄到离水的手段,想来是认得的。”奉载玉道。
“那这岂不是暴露了?”林九不无担心道。
“没关系,凭他一个小小的城主,还不足以对神宫有什么威胁。”奉载玉的语气堪称风轻云淡。
“瀚海神宫?那是什么地方?”易洛疑惑地问道。
“倘若你有兴趣,之后让衡谨说给你听吧。”奉载玉并不准备在这个节骨眼上回答这种问题。
林九又道:“所以之前温媪在院子里也准备弹一首曲子,就是为了对付我?”
奉载玉顿了一下才答道:“是。”
“那她弹奏的就是今天这首曲子么?清、音、断、魂、曲?”
奉载玉却道:“不是,这首只对普通人有用,她那天所弹之曲叫”太古断魂曲“,威力只针对……修士。”
“所以她本来想杀我?”林九似乎才意识到了什么,不过随即她又自言自语道,“这也倒也不奇怪,毕竟她看到我的时候咬牙切齿的,不过这么说的话,那岂不是衡……也想杀我?”
她抬起头与奉载玉对视,奉载玉看着她点点头道:“是,不过他目前还不敢。”
林九不禁生出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镜城去醉城,自然是坐船最快,他们的马车一路上都没有被人阻拦,直到来到码头。
原本繁华的码头,今天可以说是冷冷清清,周围拴着的船只也不多,而且许多船看起来也是破破烂烂的。
“这是?”易洛看到这萧条的景象几乎有些不敢置信,黄蕊也不由睁大了眼睛。
林九知道这是奉载玉那天为灭火引了江水所致,一时还有些歉疚。
不过现实不容他们陷入自己的情绪太久,奉载玉带他们迅速地登上一条船,准备驶离这个是非颇多的地方。
就在这时,变故再起。
林九和易洛黄蕊本来已经进入了船舱内,但是随着脚下一声巨响,一个尖利地巨型锥子穿透的地面。
黄蕊几乎是尖叫着从地面上弹了起来,然而也许是她的声音引起了水下人的注意,她刚才所坐的位置也被什么尖利的东西从下往上穿透,然后水迅速地涌进了船舱,她奋力一跃,几乎是将自己整个人扔出了这个狭小的空间。
林九拉着易洛从船舱中仓皇逃出,那些尖利的东西几乎是跟着她们的脚后跟一路往前劈过去。
奉载玉一手将她们拉到船头,一手往甲板上迅速一拍,随着他这一拍,船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然后底下再无响动。
尽管水下之人已被制服,但整艘船几乎也被毁了,不仅不断地进水,船桅也摇摇欲坠地随时准备罢工。
好在他们并没有行出去多远,奉载玉运转全身灵力,控制着这艘支离破碎的小船驶向岸边。
而这时,衡谨和下人们也来到了码头,但码头上的船家也都是城主府埋伏在此处的人手,见他一身白衣显眼,立刻便向他攻去。
然而他们不过是些普通人,面对衡谨如何是对手,辗转腾挪之间便被打的落花流水。
可是他身后的下人们都害怕极了,犹如被老鹰盯上的鸡群一般,受到了惊吓之后一哄而散。
但追兵已至。
原来城主并卫松霭没有打算真的放过他们,尤其是认出他们跟瀚海神宫有关之后。
他深知,凭他自己和手下的修为并不能与神宫抗衡,倘若将他们放走,他此生便再不会有机会将“神旨”收回,所以他就将战斗的地点选在了码头。
他放出声音道:“交出神旨,我可以放你们安然离开,对之前烧毁我城主府的事情我也可以既往不咎!”
说着,便向一同前来的下人射出几箭。
衡谨运起结界将那些箭矢悉数挡下,并道:“卫城主好大的口气,这话也送还给你,若不赶紧离开,恐怕这城中还要多添几百痴傻之人。”
“同为修行之人,我劝诸位不要逼我下狠手,虽然瀚海神宫超然于世,但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而你们拿走了我的东西还想安然无恙的离开,莫不是将我当做了软柿子?还不交出神旨?!”最后卫松霭爆喝一声,自空中一跃而起。
“神旨是什么?”易洛紧张地问林九道。
他们几人已经悉数上岸,在草丛中远远地瞧着衡谨的动作。
“以后再说。”林九不想骗易洛,但也不想现在同她解释这些。
只见那卫松霭一跃而起之后直接扑向衡谨,衡谨运起灵力,使劲吹了玉箫一记。
大家猛不防备间只觉得那声音直冲大脑,狠狠地刺向灵魂深处,卫松霭的身形也在空中滞了一下。
就在他慢下的这一空档,衡谨直接对着拍出一记灵符,只间“轰”地一声雷击,地面瞬间出现一个大坑。
“衡谨!”奉载玉见他使出杀招便想上前阻止,然而草丛中忽地窜起两人直奔林九而来。
林九正将害怕的易洛和黄蕊挡在身后,见状也急忙运起周身结界。
奉载玉暗道一声“算了”,随即回身阻住了二人的去路。
这二人正是那日同他们缠斗的聂川与孙胜算。
林九见奉载玉只能空手用灵力直接与二人相搏,于是扯下腰间的扇子大喊道:“碧英,接着!”
奉载玉回步转身迅速将林九扔过来的扇子接住,扇骨展开,聂川的剑尖也被格挡开去。
他的动作轻盈,但聂川和孙胜算却感觉到剑上的压迫有如千斤,艰难应对间只听奉载玉道:“你们修为低微,倘若现在放弃我还能饶你们一命,否则我只能下杀手了。”
上一次在城主府交手时,奉载玉引水消耗了大量灵力尚且胜他们一筹,而经过这几日的修养,他的修为已经完全恢复,聂川和孙胜算都感受到了修为上的巨大差距,是以听了这话,不由地对视一眼,身形动作愈发滞涩。
黄蕊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惊惧之间便抓着林九道:“林姑娘,你们拿了什么?不能还给城主吗?这样我们会死在这里的。”林九目光紧盯着奉载玉的动作,闻言烦躁道:“不能!”
就在这时,四散奔逃的下人也被城主的人一一逮了回来,卫松霭虽然被那雷符轰得身形狼狈,但见此情景还是得意地对衡谨道:“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都得死,同为修行者,你们也不愿意这样吧?”
然而衡谨捏着玉箫冷漠道:“你不会以为神宫屹立至今靠的是悲悯吧?”说完又迅速地向卫松霭甩出一道符咒。
卫松霭听罢仍不死心道:“那你就看着他们死吧,动手!”
随着这一声命令,抓着下人的兵丁手起刀落,就要将下人们斩于剑下,但随着一声能够穿透耳膜的尖利箫声,所有在场的普通人都软倒在了地上,而林九、易洛与黄蕊因为被奉载玉的结界包裹,没有受到箫声的影响,只能是无措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卫松霭再次被那箫声所扰,短暂地晕眩了一秒之后,见周围人倒下,不禁感到了一阵恼怒,于是他大喝一声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再次从腰间抽出那把有着蓝紫色剑尖的软剑。
衡谨知道那把剑的厉害,故而退后一步抽出长,但卫松霭却因为有了那软剑的加持,愈加凶狠起来,直指着他扑过来。
再次交手,衡谨发现这软剑的威力甚至比之前还要大,即便他离者那剑尖还有几尺,依旧能感觉到上面那种诡异地灼热气息。
尽管他之前没见过那种蓝紫色的诡异矿石,但依着经验,这一刻,他无比地庆幸自己用得是长鞭,不用与那剑近距离接触。
他想要将那软剑从卫松霭手中挑落,然而当长鞭卷住剑身的时候,对方不退反进,并从腰间不知抓了一把什么,迅速地往衡谨头脸上洒去。
衡谨本能地在周身树起结界,但那东西却有着溶蚀结界的能力,眼见着那东西就要砸到身上,他便迅速向后腾跃。
但,也就在这腾跃之间,卫松霭迅速改变向前的势头,直接向林九冲过来。
因为他知道,就是这个女人,从城主府拿走了神旨。
奉载玉神识敏锐,早在卫松霭冲过来的时候,碧英便在聂川和孙胜算的喉头间割出了一道口子,于是二人立刻扑倒在地。
但卫松霭这一下是用了全力,速度极快,就在奉载玉出手时,他又将手里的东西一把撒向林九。
就在这危急的一刻,奉载玉将碧英脱手甩出挡在林九前面,然而扇面毕竟是大小有限,还是有不少碎屑穿透结界扑倒了她们三人身上。尽管林九用宽大的袖子去遮,但那些东西在沾染上衣物之后,迅速地燃烧了起来。
就在这时,只听”扑哧“一声轻响,衡谨的鞭子从卫松霭身后透胸而出,他向前的动作随之停滞,然后整个身体像山一样倒了下去。
可奉载玉没功夫去理会卫松霭的死活,林九他们身上的火让他简直是惊怒交加。
易洛和黄蕊身上只棱形地溅上了两三点,林九几乎是在那些东西飞到身上的时候就对她们道:“快撕掉那一块儿。”但她的两个袖子却溅上不少,那些东西几乎在燃烧着了一瞬间就连成了一片。
眼见着衣衫要被烧透,不得已之下,她咬着牙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变回原身。
于是女子衣衫落地的那一刻,一只毛色油亮的小狐狸从领口间一跃而出。
除了奉载玉,其余三人都被眼睛之所见所震惊了。
衡谨突然就明白了温纭见到她时,脸上那种切齿的表情来源于何事。
再说林九从衣服里逃脱出来,几乎是脚下生风一般,两步就跃进了奉载玉怀里。
而奉载玉将她抱在胸前,没有发现她身上有任何被烧到的痕迹,这才长出一口气放下了心。
衡谨则是将呆怔着的易洛与黄蕊拉开,一直走到几尺之外的一片草地上。
此时的四周已经是一片狼藉,近处是死不瞑目的卫松霭、痛苦地打着滚的聂川和孙胜算,远处是躺在地上惨呼的兵丁和下人们。
码头上的船头纤夫和渔民早已跑了个精光,只剩下十几条船只孤零零地散在江上。
但这还没完,奉载玉的神识探查到了远处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于是他扭头对衡谨道:“赶快收拾上船。”衡谨也知道再此久留不是办法,于是同他一起将需要带的东西和人一个一个地塞进一条大船里,整个过程不过几息,待到后面的大队人马赶到码头,载着他们一行人的大船几乎是远的快要看不到了。
他们带的包裹并没有被江水冲走,早在上一只船漏水的第一时间,奉载玉就将那些东西扔到了岸上,所以林九回到船上之后没过多久就恢复了她娇美可爱的人形。
但易洛和黄蕊看着她的目光已经变成了骇然。
林九很不爽。
她做人时间不短,又生活在修士中间,故而已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