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 左支右绌(二)

“母亲她们可有回来?”易洛问黄蕊道。

黄蕊瑶瑶头道:“还未。”

“看来城主的心情还不错,也不知道二公子和少城主怎么样了。”易洛站起来走到外间。

黄蕊跟在她身后道:“要不说儿子多就是好呢,幸亏现在还有大公子在城主府中支应。”

易洛坐到桌子边拿起筷子:“日子还短罢了,时间长了就不一定好了。”

“小姐说的是。”黄蕊附和道。

桌子上的菜少而精致,因为易洛身体不适,厨子做的都是些带汤汁的菜色,但易洛还是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黄蕊见状连忙道:“这饭菜不合小姐口味吗?还是小姐肚子还不舒服?”易洛摇摇头道:“没什么胃口罢了。”

黄蕊道:“小姐可是还在想林姑娘他们搬走的事情?”

易洛怅然地点点头道:“定是我二哥又拿话赶人了,所以他们才搬得这么快。”

黄蕊道:“二少爷一向待人亲善,所以这样做必定有他的理由,而且小姐你不觉得奇怪吗?”

易洛挑眉看她:“奇怪什么?”

黄蕊振振有词道:“第一奇怪的就是那个林姑娘,长得实在是太漂亮,说她是大家闺秀,可也看不出满腹才情;说她是小家碧玉,可我又觉得小门小户养不出这样娇美的人儿。而且小姐你把自己的衣服首饰送给她的时候,她也没什么高兴的表情,难道不是见多了这些东西才会那般模样么?”

易洛听得有趣,笑着道:“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还有呢?”

见她有兴趣听,黄蕊兴致勃勃地接着道:“还有那个衡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也就罢了,那一身白衣穿好几日却也不见脏污,还有他腰上似乎总是别着一支长长的白玉洞箫,那玉质看起来也是十分细腻,想必是价值千金,可见不是普通人。”

“照你这么说,看起来最正常的就是秦郎君是了吧。”易洛道。

黄蕊正色道:“原本我觉着是这样的,可想想他居然能娶到林姑娘这样的美人,有衡公子这样的帮手,那岂不是说明他也是个奇怪的人?”

易洛轻轻用筷子拨着碟子里的菜轻轻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她认真对黄蕊道:“这些话你我主仆二人说说便罢了,万不可再同旁人说,若是有人问你,你也只说是我和二哥在外认识的朋友即可,至于有人问你相貌如何,气度如何或是旁的相关之事,你一率说不清楚。你当记住,话多错多,话少错少。”

黄蕊乖觉地点点头道:“奴婢知道了。”

易洛就着菜又喝了些粥,就听外面有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于是她道:“你出去看看,可是父亲母亲她们回来了?”

黄蕊道了声“是”,便依言出门去打听了,不过没一会儿,她又撩起帘子引着易鸢进了门。

易鸢今天穿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外面罩着鹅黄色的的云肩,上面五色彩锦灼灼,如晴空后的彩虹,将她人衬得格外灵动,若非她眉宇中多有畏怯之色,恐怕更是引人注目。

“妹妹身体可好些了?我出门的时候才知道你不舒服,所以下午也没来的及看你。”她一进门就向易洛告罪。

“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了,姐姐快来坐下,这一身衣服真好看。”易洛真心实意道。

易鸢走到她跟前怯怯一笑道:“妹妹的那身衣服才是真的漂亮,可、可惜妹妹今日没去。”

“那不如姐姐同我说说今天的寿宴如何?席上都有谁?城主看着可高兴?”易洛饶有兴趣地道。

易鸢简单道:“今天寿宴上只去了城主、城主夫人,还有大公子,剩下的就是城主府的幕僚还有像咱们家这般的商户。不过城主看起来还是挺高兴的,他老人家今天穿了件紫金大氅,上面绣了极细致的松鹤延年图,据说是城主夫人亲手做的。你说有这样的夫人,城主怎么会不高兴呢?“

“那姐姐今日可是最美的那个?”易洛打趣她道。

“怎么可能?你是没去,其他的闺秀各有各的精致貌美,我在其中,不过蒲柳之姿、中人之色罢了!“易鸢说着说着又底下了头。

易洛见多了她这副样子,所以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接着问她道:“那菜肴呢?姐姐可吃饱了?”

易鸢回答道:“今年菜倒是极好,不过我看城主也没动几筷子,所以别的人也不敢多吃,我、我也没吃饱。”

“既然如此,姐姐不妨在我这里用些,你看我才刚吃,食盒还是温的。”易洛邀请她道。

易鸢犹豫了一下,见她神色殷切,才道:“那也好,本来我想回去吃点儿点心再睡的,倒是妹妹,怎么这么晚才吃东西?”

“我刚才在榻上睡着了,所以也就过了时辰,不过没想到今年你们回来的这般早。”易洛一面说一面示意黄蕊给桌上添双碗筷。

“是啊,我也没想到,可是城主他老人家恐怕是这些日子太累,所以在席上连连打呵欠,大家也就早早的散了。”

“不是还有大公子吗?”易洛奇怪道。

儿子替父待客,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我也是听说,大公子的那个儿子似乎是还病着,所以他也无法久待。”易鸢为她解释道。

易洛夹起一筷子竹笋放到易鸢的碟子里奇怪道:“大公子往日去那些风月之所的时候也没见他担心什么孩儿,如今莫不是做样子上瘾了?”

易鸢哪敢接这话,听了之后只默默地夹了菜吃。

易洛见闲话叙完,便言归正传道:“对了姐姐,二哥可是也回来了?”

易鸢点点头:“自然。”

“那他可回了自己的院子?”易洛追问。

“这我就不知道了,怎么,你找二哥有事呀?”

易洛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点头道:“嗯,有一点事情想问他,你这两天见他了吗?”

易鸢想了想道:“没有。”

于是她们就有一搭没一搭的这么聊着吃完了这顿饭。

等到易鸢走后,易洛又觉得有些不舒服,有心想出去找二哥,但又没那个精神头,于是她将紫樱叫到了屋中,并对她道:“紫樱,我记得你有个弟弟在我二哥院子里伺候,是不是?”

“是,他现在在书房伺候。”紫樱道。

易洛从自己的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道:“如今有个急事需要用你弟弟,做好了,这就是赏赐。”

紫樱一个月的月银不过二百钱,这锭银子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笔巨款,是以她有些神色不定地道:“不知小姐想让他做什么事?”

易洛半寐着眼睛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让他打听打听二哥前两日让小厮们寻的宅院都有哪几处。“

紫樱是知道林九他们已经搬走了的,闻言立马会意道:“知道了小姐,我明天就找他去办这事儿。”

可易洛道:“明天太晚了,你现在就去,让他明早告诉我。”

紫樱迟疑:“小姐,现在外面各处应是已经落锁了,这可难办了呀。”

易洛道:“今天二哥也去参加了城主的寿宴,此时应该还没有睡下,所以你赶紧去,赶在二哥院子关门前告诉你弟弟。”

紫樱面上有些为难,但还是道:‘那我试试吧。“

易洛见她如此这般,睁开眼睛将那锭银子放到她手心里道:“去吧,好好干,干好了还有。”

紫樱愣了一下,然后一边把那锭银子收到袖中一边后退着同易洛道:“那奴婢去了。”

“去吧。”易洛半合上眼睛点头道。

这一个小银锭就是易洛一个月的月银,因此她在心里默默道:前天我说要请你吃饭却没有花钱,这钱全算是请你吃饭了吧。

紫樱虽然脚程够快,但她心知这事是要避着人的,若是让旁人知道了,没她好果子吃,尤其要避着的就是三老爷和三夫人。可从易洛所在的景春轩到易沐的迈德斋,中间恰好要经过三老爷和三夫人的丹锦苑,故而紫樱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几分,是以这一去就是两刻钟。

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易洛所在的房间灯还亮着,她心知这是小姐在等她复命,便又进去禀告了一遍。

而易洛听她说事情都办妥了,这才熄了灯睡下。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易洛感觉小腹疼的更厉害了,头也有些晕乎乎的,勉强穿戴完毕之后,粉玉见她脸色苍白,连忙对她道:“小姐脸色这么难看,还是让门房去找许大夫吧。”

易洛也觉得该看看大夫,可她刚想点头,却见紫樱从外面进了来。

看紫樱的样子,这就是事情办得差不多了,于是她对粉玉道:“先去拿朝食吧,吃完了再说。”

眼见易洛支走了粉玉,紫樱连忙上前道:“小姐,问到了,一共三家,都在金宝阁附近,只是不知道最后定的是哪一个。”

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一个手帕,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一道折。

手帕上面是用碳条歪歪扭扭写下的三行小字,正是那三处的具体位置,易洛看了又看,最后满意地将帕子收了起来,赞许地道:“这回你做的不错,剩下的奖励跟你月银一起。”

紫樱推辞道:“不必了小姐,已经很多了。”

易洛笑了笑道:“怎么,还怕我诓你不成?”

紫樱连忙道:“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怎么会?”

易洛道:“无妨,给你的就是给你的,不必推辞,一会儿再随我出府一趟。”

易洛许下的东西向来都是不愁兑现的,故而紫樱也是高兴的见牙不见眼,但她看易洛脸色憔悴,立马又收了喜色道:“小姐这般难受,如何能再出府去?”

易洛叹口气道:“无碍,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紫樱知道她性子倔犟,所以也只能点头应是。

吃过了朝食,易洛便要换衣服出门,粉玉劝了又劝,但还是没劝住,只得跟了她一起出去。

易洛这次出门除了粉玉外还带了黄蕊和紫樱,她不想让粉玉知道太多事情,是以便让黄蕊和紫樱去了拿三处具体位置打探。粉玉见易洛如此安排倒是十分高兴,她觉得易洛让她伴在身边就是看重她的意思,之前对易洛的怨怼倒是也消散了一些。

金宝阁名字虽然俗气,可实际上却是一所藏书楼的名字,据说来源于“书中自有黄金屋”,又所谓大俗即大雅,所以外面许多地方也是漆得金灿灿的,在一众建筑物中十分好辨认。

若要说有什么地方不好,那就是离易府太远,轿夫得走半个时辰才能到。

易洛感觉自己有些发烧,所以斜靠在轿子里也不出声,等听到黄蕊和紫樱的声音才撩开了帘子。

紫樱凑到轿子边对易洛道:“小姐,找到了,就是金宝阁往西去有颗核桃树的斜对面,离着贺先生的私塾很近,说是昨天刚新搬进去几个人,有男有女,应该就是那儿了。”

“行,那就依你的,先让轿夫去那边吧。”易洛勉强坐直了身子道。

有了方向,轿夫们都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林九他们居住的宅院就到了。

城主大寿,城中休沐三天,所以这边平日里朗朗的读书声也都不见了,尤其天还阴着,隐隐有下雨的趋势,因此四下里一片寂静。

因为这宅院是新买的,所以外面还没有挂牌匾,看起来也不大像有人的模样。

黄蕊扶着易洛下了轿子,粉玉扭头迟疑了一下,见易洛目光坚定,还是上前去拍大门。

可粉玉拍门之后好久都不见有人前来开门,便走下台阶同易洛道:“小姐,兴许不是这家,不如咱们去看看另一处。”

易洛扭头环顾四周,见风摇竹影,含烟笼翠,直觉就是此处,于是自己走上前去亲自拍门。

她拍了一会儿,门终于开了,一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在门内道:“你找谁啊?”

易洛感觉自己小腹右侧更疼了,忍不住捂着那处勉强道:“我找林晏林姑娘,我叫易洛,麻烦你通传一声。”

“我们府内没有这个人,你走吧。”小厮说完便要合上大门。

易洛连忙用双手把门缝撑开,并焦急道:“那秦郎君呢?”

“没有什么秦郎君,哎,你们别推门啊……”

原来紫樱看不过去,上前帮易洛一块儿推门。

“那你家主人是谁?他们是走了吗?你说清楚这些我们就走。”易洛一边说一边示意黄蕊和粉玉都来帮忙。

那小厮不敌他们四个人的力气,连忙往门里看去,眼神似是在向谁求助,易洛见状,推门的力气更大了。

就在她们将要挤进门内的时候,忽听门内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道:“罢了,让她们进来吧。”

易洛当即就辨别出那是衡谨的声音,于是手上的劲儿也松了。

四人进了门之后,小厮连忙将大门又重新关上,易洛见到长身玉立的衡谨刚想说话,却被他一把拉到了身后。

然后只见他迅速捏了几道手诀,又用玉箫在那朱红色的大门上铁画银钩,随着一阵轻声的嗡鸣,有流光在门上一闪而逝。

做完这一切,衡谨才回身看向易洛,并叹一声道:“你怎么来了?”

易洛张了张唇,却不知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衡谨见她这般,便道:“罢了,进去说吧。”说完,他便一步当先往宅子里面行去。

易洛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小段,只觉的腹部右侧越来越疼,整个人也越来越没有力气,终是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她这样怎么离开嘛,你不要太冷血了。”

易洛是被一阵说话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许多天未见的林九。

林九见她睁开眼睛,惊喜地道:“你醒啦,怎么样,肚子那里还疼吗?”

“我晕倒了吗?”易洛从被子里撑着手坐起身。

“是啊,你晕倒了,而且你发烧了自己都不知道吗?”林九将枕头立起来放在她身后。

“好像是有一点。”易洛摸摸自己的额头,似乎是有些烫。

“你吓死我啦,他们说你得了肠痈,要切肠子的。”林九表情凝重道。

“肠痈?”易洛拧起了眉头道,“不切肠子我会死吗?”

“会。”林九郑重的点了点头。

易洛见状愣住,半晌才道:“那我要回家。”

“哎呀林姑娘,你不要吓唬我家小姐了。”黄蕊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林九似乎终于憋不住了,扑哧一声便笑了出来。

随着她这一声笑,易洛提到嗓子眼的心也落回了肚里。

黄蕊将一汤盅红枣莲子羹端过来,林九立刻给她让出了位置。

黄蕊端着小瓷碗和勺子坐到床跟前道:“小姐,喝点这汤吧。”

林九则在她身后道:“我可不是吓唬你,原本你是需要切肠子的,不过谁让你遇到了我们,我们这儿有悬壶济世的杏林圣手,所以就给你免了。”

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虽然气色不如之前,但却别有一番韵味,这么看来更是让人心颤。

易洛受她感染,也忍不住笑道:“那便多谢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