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六 海国诡事(三)

那是一大袋迷香粉,从幽冥花中提取出来,辅之以离魂符水,只要指甲盖那么大一点,就能在片刻之间迷晕一头牛,属于在外行走时杀人越货的必备好物。

高阶修士告诉他们这迷香粉虽然在水中会被稀释,但也恰好能够减缓那三条鲸鲨的速度,只是要小心不要让自己也吸中招。

这二人听了此言,面上虽然郑重,但心里却是乐开了花:这东西不仅能迷鲨鱼,也能迷人,有了这玩意,何愁无法逃脱?

不过这些高阶修士也都机敏的很,虽然跟他们二人说了这迷香粉的用途,却并没有立即将迷香粉分给他们二人,而是将一切都打探清楚之后、临下水之前,才将这东西分给他们二人。

那三只鲸鲨果然十分凶猛,尤其是对待这些将同他们争夺资源的不速之客,作为诱饵的二人甚至一度认为那雷电符咒根本就没办法将它们一网打尽。

只是很快,这些都与他们无关了。

他们从另外的洞口成功逃出生天,并将载着他们过来的船只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经过了八十多天、近三个月才回到陆地上。

脚踩在赤神洲的土地上,二人茫然四顾,一时竟不知去哪里才好,但海国的追捕令却迫使他们不得不再次回到瀚海。

神宫是不能回的,所以他们便扮作在这里生活的普通百姓,就这么待了一年多,有天竟然遇见了另外三个也从海国中逃跑出来的昔日同伴。

而神宫中的祭祀早已知道他们五人的存在,没有出手只是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没想到他们过了这么久都只是在神宫外面修炼和生活,只是衡谨身为主持宫中一切事务的大祭司,直觉得这事不大寻常,便索性将他们都抓过来想要问问清楚。

其实神宫中的祭祀们对于这个海国并不是一无所知,原因无他,祭祀们在外寻找修行苗子的时候已经跟海国中的人碰上过好几次了,不过对方似乎并不想招惹是非,每次快要对上的时候都是先退却的那个,是以祭祀们并没把这海国放在眼里。

但衡谨知道,无知会导致自大,故而在了解完这些曾经的从者再次回到瀚海的原因之后,他就开始派人出去调查这个正在崛起的“海国”。

这一查便发现那个海国星主果然十分有野心,他将海国内外分成了两套体系,海国内的修士都被圈在岛上安稳修炼,极少有世俗的事务来打扰他们,而海国外则主要由来往于海上的一帮海匪来替他做事。

这帮海匪势力遍布几洲,与很多国家都有来往,每年都会运送许多东西到海国之中,其中不乏灵石灵药之类的东西。

虽然出去打探的流云从者都说那些灵石灵药品相一般,但这已经是个十分重要的消息了。

瀚海神宫绝不会对周围的威胁坐视不理,这也是衡谨一得到奉载玉的位置就寻来的原因。

而就在快要到达明国之时,他又意外遇到了带着奉载玉亲笔手书的温纭,尤其是看完那手书的内容之后,他更是坚定了要找奉载玉回去的决心。

手书里的事情也很简单,奉载玉在位之时就发现宫中的六道灵泉中有三道不知从何时开始流出的皆是普通泉水,于是他离开神宫后一面四处游历,一面寻找灵泉的源头,于是就找到了月洲。

月洲其实离瀚海十分遥远,不但不同它相接壤,甚至中间还隔着一大片海域。但瀚海正位于一处呈“十”字的巨型灵脉之上,灵脉左右延伸至赤神洲和云洲,上下则深入海域,并且从海中一直延伸到月洲。

而海国星主这些年一直在对月洲的灵脉进行毁坏式的开采,致使灵脉缩短以及灵脉中的灵气锐减,进而影响到了神宫中的灵泉,他写这手书就是想让衡谨出手阻止对方。

因此,奉载玉在听完衡谨所禀报的这一连串事情之后,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衡谨见状也知道奉载玉并不能对神宫中所发生的种种事情彻底漠视,于是趁热打铁道:“还有三十六代圣子突然寂灭也有些蹊跷,只是他一心修炼,将一干宫务全部交由我来处理,他寂灭的那日我恰好在宫外,等到我赶回去的时候,人已经被收殓入棺,因此我并不知道他寂灭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后来我也一一询问过宫中的其他人,只是他们都说那几日风岩在净心台中修行,还是因为司音祭祀去求琴谱才发现了他寂灭一事。主上也知道神宫中禁制颇多,许多禁制只有圣主能够解开,所以若想弄清此事的原委,也只能等主上回去了。”

说罢,他殷切地看向奉载玉。

奉载玉却道:“这些事情想要解决都不是一日之功,况且,你若果真在乎,就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神宫了。”

虽然被他点破了心思,但衡谨却并不惶急,反而道:“我是在主上在位之时从一名普通的流云从者变成大祭祀的,我那时以为是自己天赋不错、能力上佳,是以在大祭司的位置上做的得心应手,可经历这些事情之后我才发现,没有主上,我这大祭司也不过是个处理一应杂事的工具罢了。神宫圣主也许有很多,但在我心中,主上只有一个。”

见奉载玉表情淡淡,他接着道:“我知道主上出身于王公贵胄,年少之时就纵横四海、威震天下,早就可以对这些媚上之言不动于心,但我衡令光字字句句发自肺腑,所做一切只待君归。”

他话是说了一大串,奉载玉却只扔下三个字就起身出去了。

他说:“等着罢。”

等着?这什么意思?莫不是主上答应随他回去了?

衡谨这么想着,竟是有种喜出望外之感。

外面朝云四集,日夕布散,两个时辰之后又是个风清气正的白日了。

这日易洛没有来,临近正午的时候倒是迎来了易沐。

他一进到院子,就看到了正扶着奉载玉在院子里溜达的林九。

四目相对,林九不如何,易洛却是感觉到了一阵局促的尴尬。

他今日说好听是来看望他们的,说不好听则是来赶这三人走的。

那日他回府之后,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妥,不仅是因为外面城主府的人盯着这边,还因为易洛日日都不合规矩地往这边跑,所以他便散出去手下的人四处寻找合适的院落。

他想着,若是能够把他们三人弄出去,不仅能给自家少点麻烦,易洛也就没那么方便地见到外男了。

这事儿说来也都怪他,在瓦肆里惊鸿一瞥却看出了这后面的许多事,真是色令智昏,所以如今也得由他来将这些事情一一解决。

林九前几日都在昏睡,今天身上的伤口彻底结痂开始掉落,浑身痒痒的不行,在床上躺也躺不住,所以她便央奉载玉出来走走。

奉载玉知道她现在身体没有大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得虚弱而已,之后补回来就是,所以也并没有阻拦她出来。只是他自己还不太放心,是以一直都陪在她左右。

狐狸难养,以后他得更精心一些。

他们二人就在这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正商量着中午吃什么,易沐就进了门。

易沐在经历短暂的局促之后,同他们二人见了礼。

奉载玉道:“易兄这么着急地前来,可是找到了合适的院子?”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以他在易沐进门的那刻,已经知晓了对方的目的。

易沐听罢张张嘴,见林九正好奇地看他,两片唇都白白的,于是道:“外面冷,咱们进去说吧。”

于是三人回到了屋子里。

奉载玉先将林九送到寝室里并安顿好,然后才又回到厅中坐下同易沐续话。

易沐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秦兄,这几日我确实找到了一处合适的院子,虽然不如我们家这别院占地广阔,但也是亭台楼榭、花木耸翠,最妙的是距离上次修缮不过一年,房顶砖瓦都是簇新的,而且主人家因为急着回乡,所以许多日常所用就留在府中,即使立刻搬进去也没什么妨碍,只是这价钱上……”

奉载玉道:“银钱上好说,只看值不值了。”

易沐一听连忙道:“那秦兄可要今日随我去看看,若是觉得合适,不如尽早定下,也省得被别人捷足先登。”

奉载玉道:“我现在暂时还走不开,等一会儿衡谨回来,让他随你去看看。”

易沐道:“那感情好,不止他何时回来?”

奉载玉淡淡道:“快了,还请稍坐。”

他嘴上说的客气,可说完却起身进了里间,倒把易沐一个人独自留在了厅里。

易沐以为他是生气,故而坐在那里还有些尴尬。

但奉载玉并非生气,对他来说,常人拜高踩低、落井下石实属正常,只是他们从此离开之后,想必同易家是再无交集,既然之后再无来往,那便没有什么话可以多说了。

果然不多时衡谨就回来了,他手里提着两个竹编的大笼子,里面窝着两只肥鸡,但一身白衣还是那么清爽,见易沐坐在厅中,便礼貌地对他笑了笑。

易沐乍看他走进来,还想上前帮忙,但看清那是两个鸡笼子,上前的姿势都迟滞了。

衡谨却不以为意地提着笼子走进了屋中。

这鸡自然是奉载玉让他买来讨林九高兴的,而且为了新鲜肥美,还特意嘱咐要活的。

衡谨虽然还不知道林九是只狐狸,但奉载玉的命令,他向来是一丝不苟地完成,既然主上说要鲜活的,那他就一定会买活的回来,至于鲜不鲜,这就得主上自己辨别了,毕竟他并不精通相鸡之术。

倒是林九看过那两只鸡觉得很满意,对衡谨这个神宫大祭司的感官也好了许多。

易沐找的那处院子当真不错,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至于价格,也十分合适,衡谨随他在那院子四处一一看过,当即就拍了板付了钱。

他是知道奉载玉品味的,神宫中什么没有,就这小小的一座城,莫非里面还有什么宅院能和神宫相比?所以住着还算舒服就罢了,那什么奇石假山、亭台水榭,想来主上也不会太在乎究竟是什么样式。

这宅子并不便宜,但衡谨说买就买,即便易沐已经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也忍不住在心里啧啧两声。

只是叹服之余也少不了好奇,之前听眼前这男子一口一个主上,他就忍不住猜测奉载玉莫不是别国出逃在外的王子,可看他们每日出来进去大剌剌的样子,似乎也并不怕被人盯梢或者追捕,于是他就更好奇了。

而衡谨一直表现的比奉载玉更好说话,所以回程路上易沐便试探性的问道:“听闻秦兄说你们原本住在醉城,那等林姑娘身体好了,你们是不是还要回醉城去?”

衡谨手里转着玉箫,听得这话用眼尾斜睨了易沐一下,然后道:“这我可不清楚,主上的事还轮不到我这样的下人打探。”

易沐被他噎了一下,有些讪讪的,但他想到妹妹对这人花痴的样子又忍不住问道:“衡公子可有娶妻?”

“没有。”衡谨这回答得倒是很快。

易沐好奇道:“衡公子一表人才,为何还未娶妻呢?难道是因为家中无人为公子操持么?”

衡谨手中转笛子的动作不停,道了一声“是”。

不知为何,易沐觉得气愤更尴尬了,于是安慰他道:“这也没关系,秦兄看起来也是温厚之人,终会为公子操持此事的。”

话毕,却听对方嘲讽似地笑一声道:“主上整日里都忙着自己谈情说爱,哪有时间来管我们呢?”

易沐终于认清自己是说错话了,甚至可以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脑浆子拼命转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得放弃谈话。

好在别院眼瞅着就到了,也算解了围。

看院子这事奉载玉本来就是让衡谨全权负责,得知他觉得还不错并且也已付过了银钱,便开始着手准备搬家的事宜。

易沐见他们这么识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吩咐这府中的管家,又见天色已经不早了,打了个招呼后就家去了。

林九知道了搬家这事儿也很开心,虽然这易府的别院还不错,但到底不是自己家,尤其那些丫鬟婆子看人的眼神里总是透着打量。

要不是为了打探消息方便,恐怕她早就拉奉载玉离开这里了。

而搬家这事对于奉载玉和衡谨来说虽然轻松,但想要搬得神不知鬼不觉却没那么容易——外面盯梢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城主府也不知情况,所以还需要谨慎行事,于是奉载玉便派衡谨外出打探。

衡谨出了易家的别院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暗,个别的大户人家门口甚至已经点上了灯,但走出三条巷子,他却发现街上比平时热闹许多,以往要这个时候收摊的小商贩今天竟然也还都在。

因此他便上前询问道:“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街上如此热闹?”

小贩一听他这么问便笑了,道:“这位公子一看就是外乡人吧,不如公子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衡谨看着周围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的景象,拿着玉箫在掌心里轻轻拍了两下道:“莫不是秋收节?”

小贩则道:“公子果然是外乡人,明日啊是我们城主的诞辰,原本是要办寿宴的,可这不是前几天城主府出了事儿吗,这寿宴也就过不成了,所以今天晚上咱镜城的百姓就自发地出来为城主祈福了。”

衡谨笑道:“原来是这样,看来你们城主确实是个大‘好人’了。”

“那可不,”小贩听了得意洋洋道,“你不知道,咱城主为了民计,在这城里挖了好多水井,而且不收一钱银子,就冲这一件事,咱镜城百姓就不得不说城主一声‘好’。”

衡谨听着周围人嬉笑的声音,似是有所悟地道了一声:“原来如此。”

这小贩是卖小物件的,见衡谨周身气度不凡,便对他道:“我这儿有一把上好的折扇,上面涂了金粉,正衬公子这满身的金贵之相,公子来一把不?”说完,他便递给衡谨一把扇子。

“这马上就是入冬的日子了,你却还在卖扇子,有趣。”衡谨接过那把扇子,“唰啦”一声将扇子展开。

那小贩听了他的话也并不生气,反而道:“这好东西搁在什么时节都是好东西,公子看看上面这颜色有多鲜艳,这画工有多精细,这金粉,你看,多亮啊。”

衡谨看着扇面上跟用烧火钩画出来的画笑道:“是挺亮的。”

“是吧,是吧,公子一看就是识货之人,我也是受人所托才放在这里卖的,公子若买,只需要二百钱。”小贩道。

“二百?”衡谨将那扇子凑在灯笼才要一百钱,画工也不错。”

“一百钱?”小贩装作不可置信的模样道,“一百文的扇子上不可能有金粉啊,您看这一打开金灿灿的,就是在夜里也显眼的很,正配您这样样貌非凡的年轻公子。”

“年轻?”衡谨看着扇子上的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