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九这话似是给了大黑龙落玄什么心灵上的冲击,只见他它银蓝色的龙目一下子变得圆溜溜的,不可置信道:“谁骂人了?”
林九歪头道:“不是骂人为什么要说你的主人不是人?”
黑龙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你现在实在是太笨了,实在太笨了!我受不了了!”
林九则反驳道:“你才笨,说了一堆不知所谓的话,你才笨!”
“哼!”黑龙落玄听了又冷静了下来,用鼻孔对着林九道:“我希望下次咱们再见面的时候你就不是那么笨了。”
“下次?”林九想了想道:“那不是很快么?你现在都属于我了!”
“我属于你?”黑龙不屑,“我才不属于你,我只属于主人,而且因为你来了,我就要睡觉了。”
林九直觉不妙,连忙问道:“睡觉?睡多久?别睡啊,我还需要天虚镜知道好多事情呢。”
大黑龙落玄的声音逐渐变得飘渺起来,他道:“你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我还是留着力气到过去再见面吧。”
“那,那天虚镜是我的还作数吗?”林九听他的声音越来越远,忙追问道。
“给你暂时保管吧。”落玄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于无,然后巨大的身躯也在一片朦胧中消失了,独留林九一个人在这方空间里。
林九抬头看了看泛着水波光影的天花板,不知为何,这次居然一点都不害怕出不去,心里只是充满了对这个空间的好奇。因为地面和天花板上的图案都是一样的,所以她就很想上去确定一下。
就这么想着,她忽然发觉自己离天花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近到了一伸手就可以够到的程度,于是她就伸出了手去。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天花板的那一刻,世界倒转,天花板变成了地面,而她正以一个倒栽葱的方式冲向地面,但她的手不仅摸到了那符咒,甚至穿过了地面。
这?
林九以为她会因为重力飞速下降,摔成一滩肉饼,但是事情并非她想象的那般,蓝色的水波光影真的变成了水,并不知不觉地包裹住了她的身体,所以她没有摔落在地,反而像潜水那般悬浮在空中。
于是她抽回手,并试着在水中转动了一下身体,浮力让她整个人变得十分轻盈,却也让她发现了这似乎并不是真正的水——因为她可以自由的呼吸,而周围没有出现一个气泡。
好神奇。
林九不自觉地在心里发出一声感叹,而且一个意识也在她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原先她以为的和地面一模一样的天花板,其实只不过是地面投射的倒影,而这倒影却是因为这神奇的蓝色物质而产生的。
可这蓝色的物质,它虽然有水和光的一些特质,但它不是水,也不是光。
它是——
就在那个答案在林九的脑海深处呼之欲出的时候,她醒了。
耳畔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和轻缓柔和的琴声。
因为已经入夜,屋子里点上了烛火,微弱的光线透近纱帐,化作一片朦胧的橘色。就在这片温暖的橘色中,有一片深蓝色的男子剪影,一只凤鸟玉簪从那优美的线条中斜露出来,并随着他的身体轻轻晃动。
林九费力地抬起胳膊打了个哈欠,男子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抬手将琴弦轻轻按住,然后床帐被人从外面撩开,如桂林一枝、昆山片玉的俊美面容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怎么样?”奉载玉眼神在她脸上逡巡,似是在确定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林九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对他道:“好暗啊。”
“我去点灯。”
奉载玉转身欲走,但林九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道:“没关系,我是不是又睡了很久?”
“也没有很久。”奉载玉被她拉着手腕便顺势床边,并对她笑一笑道:“多久我都等你。”
林九看着他带着笑的眼睛,忍不住在心里想道:原来人类爱一个人的眼神是这样的,即便是他什么都不说,但自己就是能够看出来,就是能够确定。
奉载玉见她半天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腕,忽然意识到什么,对她道:“你能动了?身上还疼不疼?还有哪里疼?”
林九听他这么一说才发现自己比之前多了好多力气,手脚都能够不那么费力的抬起来了,身上的伤口并不疼痛,只有一点火辣辣的感觉,此外遍布全身的就是痒意。于是她皱皱鼻子道:“有点儿痒。”
痒就说明伤口已经愈合结痂,所以奉载玉听了很是欣慰,摸摸她的头发道:“这是好事,证明你就快好了。”
“可,“林九又想到一事道,“会不会留疤啊,那样很丑的。”
“不会。”奉载玉给她把手放进被子里道,“瀚海神宫的伤药也算这世上数一数二的东西,不会让你留疤的。”
奉载玉一向说话算话,是以他这么说了,林九也就没有丝毫怀疑地信了。
然后又听奉载玉道:“你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
吃东西?自然是想的。林九赶快点点头。
奉载玉于是又从外面端了粥来。
和之前的肉粥不同,这回的粥是八宝粥,里面的豆子米粒不但被煮的软糯粘稠,还加了桂花和蜂蜜,吃起来十分美味。
林九本来要自己端着吃,但后来还是被奉载玉拒绝了,理由是怕她洒在被子上,林九一听也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投喂。
被动投喂的后果就是人容易胡思乱想,林九一边看奉载玉漂亮的睫毛上下翻飞一边想着刚才的梦。梦境中,她自己的每个动作、黑龙落玄的每一句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在那蓝色物质中裙裾飘飞的方向都清楚的很。于是她又想到一件事,是以问奉载玉道:“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啊?这次我虽然受伤,可我都没变回原型诶,一直都是人形,好奇怪哦。”
奉载玉闻言确实也觉得有些奇怪,故而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你只是失血过多,筋脉里的灵力却并没有变少,所以才能一直保持人形。”
“这倒是有可能。”林九点点头,但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以前都是只要受伤,就很容易不受控制的变回去。”
奉载玉道:“也许是因为你之前修为有所长进,根基也更加稳固所致。总而言之,是件好事。”说罢,又递过来一勺粥。
林九把那勺粥喝掉,也赞同地点点头。
一小碗粥很快就见了底,奉载玉也心满意足,然后又给林九喂了一碗补气血的药。
那药不算苦,甚至还挺甜,林九一边喝还能一边腾出嘴来说话。她道:“我觉得明天我就可以下床。”
奉载玉却道:“明天还不行,伤口裂开了怎么办,还是后天吧。”林九毕竟是在他的精心照顾下,所以她的身体到底好到什么程度,他比林九自己还清楚几分。
“好吧,可我好闲哦。”林九撅撅嘴,然后一口气把碗里的药干了。
她脸色还是苍白的,这么一撅嘴,更让人想疼惜几分,于是奉载玉的声音更温柔了几分,道:“那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他的嗓音还如之前一样沙哑,让林九听了也不住地心疼,而且她知道他弹琴也需要消耗相当多的灵力,是以连忙摇头道:“不用弹琴,要不你给我讲故事吧。”说着又抓住了奉载玉的胳膊。
奉载玉不由挑眉,眼神里增添了几分疑惑:“讲故事?”
林九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对啊对啊,讲故事,我都好久没有听故事了。”
她不松手,奉载玉便只能把碗放在一边,但嘴上却还是推拒道:“可我不会讲什么故事。”
林九本来就是为了不让他弹琴而乱找的借口,是以眼珠转了转,灵机一动道:“我在天虚镜里看到的东西还没对你说,我先对你说说吧,以免时间太长,我就忘了。”
这倒也是个正事,奉载玉本想等她身体好了再谈这事儿的,见她这会儿有兴致,便依了她道:“这样也好,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慢慢说来吧。”
林九见他坐在床边,一双长腿无处安放一般扭在一侧,就拍了拍床沿的位置道:“来,我慢慢跟你说。”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她的笑靥可爱又流露着幸福,奉载玉受她感染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坐到了床边,将她的身子半搂进了自己怀里。
林九靠在奉载玉的肩膀处,开心的不的了,甚至还自动往他怀里钻了钻。
奉载玉搂着她,也有一种心满意足的感觉,握着她白白净净的小手道:“说吧,我听着。”
于是林九就把那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说了一遍。
她说起来语气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没有痛苦,可奉载玉的一颗心都像是被谁捏了一把一样窒息,尤其是说到最后她不敢往身体其他要紧地方划的那份纠结时,那种窒息感简直到达了顶峰。
奉载玉甚至头一次有了一种“原来她就是我的命”的感觉,一边不可思议,一遍无法反抗地在这念头里沉沦。
林九说完也不见身后的男子有什么反应,连忙回过头想要看看他怎么了,额头的鬓角处却被对方印上了一个深深的吻。
林九眨眨眼,半天才拍拍他的手道:“我好啦,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么?”
她外敷的是瀚海神宫的灵药,内服的是奉载玉亲自熬的药汁,另外还有奉载玉每日为她输送灵力,保持灵脉通畅,所以听她这么说,奉载玉也只能无奈叹口气。
狐狸实在是太难养了,尤其是这么一只会变小姑娘的狐狸。他在心里这般感叹道。
林九感觉到这话并没有安慰到他,于是又道:“至少我现在知道能解契的东西不止有三个,五样咱们还能从里面选三样,难道不是好事一桩吗?”
“是好事。”奉载玉一边说一边拉起了林九的右手。
林九的右手食指上面还戴着那枚爻火戒,但红蓝色的半透明宝石中的那一星金色已经不见了。
奉载玉握着戒指连同她的手指一起,低声喃喃道:“是我的疏忽,没有想到这一点。”
原本他只以为此戒名为“爻火”只是因为它是被爻火所铸,毕竟这宝石坚硬、极耐高温,普通火焰奈何它不得,但却没想到它不仅为爻火所铸,而且其中还藏有爻火火种,和离水一接触,差点将林九烧死在里面,真是九死一生。
而如今他还能将她抱在怀里喂食喂水,也真是他们两个都福大命大了。
林九也抬起手仔细端详食指上的戒指,并对奉载玉道:“这个镜城城主就不是个好人,竟然把离水这么危险的东西灌在普通河道里,以为上面再倒些喝水就不会有事了,可爻火这种来自混沌洪荒的火种,又怎么会怕人间这普通的河水?”
“不,他不是不知道爻火不怕普通的水,而是他从没想过有人会随身携带爻火。”奉载玉道。
林九听了附和着点点头:“这倒也是,那你知道这戒指是用什么做的么?如何就能够把爻火困在其中?”她看着中间那一点金色没有了,还觉得戒指里面有些空。
奉载玉却摇头道:“此戒为奉家世代传承,相传融合了上古神兽之血,是以血脉威压之下,奉家人也只能听从戴此戒之人的号令,但、此戒到底是用何种宝石何种秘法用爻火融合了上古血脉,却是不得而知。原本这事时并不难的,只要将这戒指破开,辅以各种方法观察其内部成分和结构即可,但到底没有人愿意这么做。”
“你不会是想把这戒指破开吧。”林九听到此处连忙用另一只手将那戒指一把握住。
奉载玉好笑道:”如今它已经是你的东西了,要怎么处置,都听凭你的吩咐,如何?”
“哦,我差点忘了这事。”林九移开另一只手。
不过没了那金色,她总觉得这戒指没有之前华丽好看,故而又道:”我看那个杨公子的夫人,一只手上有至少两个戒指,更是好看,不如我该日再买个戒指一块儿戴吧。”
奉载玉则道:“这事儿我早就想好了。”
“想好了?”林九惊讶重复。
奉载玉道:“时间还没到,不过迟早会有的。”
“是什么?还神神秘秘的。”林九忍不住猜测,却是毫无头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奉载玉轻声哄她。
两个人贴在一起,身体就会很暖和,林九说了半天的话,也累了,靠在他胸口处,上翘的睫毛扇啊扇,眼睛就逐渐闭上了。
奉载玉又抱了她一阵,等她呼吸完全平稳了,才将自己的身体撤出来,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林九这醒和睡都没什么规律,等奉载玉端着碗从寝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凌晨了。
衡谨坐在外间,一直在神采奕奕地看书,见奉载玉终于出来了,连忙上前接过盘碗道:“主上不妨休息片刻,我来吧。”
但奉载玉却不客气地将手挡开,自己出去洗碗了。
他们洗碗其实都很简单,用个引水诀冲冲也就完了,但奉载玉却能自己做就自己做。其中原因也很简单,他怕瀚海神宫中人为了迎他回去而伤害林九,尤其像衡谨这样的大祭司,神不知鬼不觉便让一个人虚弱至死的方式有很多,不去做不过是因着自己是个修士,主动伤害别人有违天合、妨碍修行之途,但这世上最不可预测的就是一个人的底线,是以奉载玉也只能这样防备着他。
衡谨自然是感觉到了,但他却并不生气。
因为只有这样的人才适合做神宫圣主,而那些喜欢凭意气和所谓的“信任”轻易相信别人的人,甚至连个普通人都会做的十分辛苦。
不过他还是有很多话想要劝谏奉载玉,遂等奉载玉再次进来后,他便跟在了他身后,他出他也出,他进他也进,奉载玉便不耐道:“这又是做什么?是何规矩?”
衡谨道:“主上,三日了,是否也该听听我的话了?”
奉载玉早知有这一出,便将手上的东西随手放在了桌上,顺势坐下来道:“什么话?说吧。”
他这样一副正经要听人禀告的姿态倒是让衡谨一愣。
即便他已经太久没有见到奉载玉了,但当看到他这样气场外放地随意一坐,恍惚间便觉得一切已回到了昨日,回到了瀚海神宫,他不再是那个离他最近大祭司,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流云从者。
于是他的仪态不自觉地又规矩了三分,然后开口道:“主上这几日不惜代价的消耗灵力救人,我原不该多说什么,可咱们神宫中的琴法到底是杀人琴法,并非活人琴法,主上如今强行以琴音医人,实在是太过勉强,若是损耗了根基,又该如何?”
奉载玉不答反问:“与你何干?“
衡谨早知他会如此说,是以接着道:“主上既然受我一声‘主上’,那就是同意再次回到神宫之中,而我作为大祭司,见此情形又怎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