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立太知道路博通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但凡真正的藏家，无不将自己的藏品当做心肝宝贝，会认为自己的藏品是天下无二的绝世珍品。
但突然有一天，你跟人家说，这些藏品是假的，人家会怎么想？
这就像你养了十八年的儿子，突然有一天别人跟你说，你这儿子不是亲生的，你绝对不能接受，认为别人是在胡说八道，动手打人的心都有。
放在路博通这里也是一样，他没直接上手将秦立从藏品室赶出去，都已经是他涵养不错的缘故了。
秦立丝毫不恼，笑道：“路老先生先不要恼，我既然说看不好，自有我的道理，总不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没必要这么大火气。”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置物架上取下一款青花八仙图棒槌瓶，底款双圈青花，内书：康熙辛亥中和堂制。
这是康熙早期的一种官窑款识。
他将底款亮给路博通，“这个款识路老先生应该很清楚吧？”
“康熙早期的官窑款识，有什么问题？”
路博通冷哼一声，不给秦立好脸看。
秦立却仍就保持那副笑呵呵的样子，给人的感觉人畜无害，笑呵呵说道：“既然路老先生知道这款识是康熙早期的就好说了。”
他将瓶身上的八仙图纹饰亮给路博通，“此纹饰为八仙，采用的绘画方式为单线涂抹，色阶虽然未达到中期的墨分五色的水准，但也达到了三阶，跟清早期顺治年间的青花工艺是一致的。这也就是说，从工艺上讲，是符合当时绘图标准。那么问题来了。”
秦立笑问：“敢问路老先生，此瓶青花发色为何种青料？”
“这不明摆着吗，鲜蓝青翠，明净艳丽，清朗不浑，典型的珠明料特点。”
路博通仍不给他好脸色，但还是给了秦立答案：“康熙时期的青花瓷之所以特点明显，与雍正、乾隆时期完全不同，正是应用珠明料的原因。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
秦立笑道：“众所周知，康熙年间使用的乃是珠明料，但珠明料真正使用的年代是何时？路老先生可知道？”
路博通自然不知道，但仍就没好气的理直气壮道：“这有什么好了解的，珠明料是康熙青花瓷的典型特征，他的青花瓷自然都是使用的珠明料。”
秦立摇头，“根据史载，明末崇祯年间开始使用浙料，清代制瓷业完全传承的明末技术，清初在不明珠明料特点的情况下，会冒然改变青花料的使用？”
他又摇摇头，“这不符合逻辑。
如果路老先生有仔细研究康熙时期的瓷器，就会发现，康熙瓷赫赫有名的墨分五色是从中期才开始的，而这种呈现得益于珠明料易于晕散的特性，以及绘图画法的变化，不再是单线平涂，而是分水皴技法。
分水皴技法于元代产生，但我们能看到的娴熟使用分水皴画法的是在明末青花瓷上，但分水皴技术真正彻底完善的时间是在康熙中期，其分为头浓、正浓、二浓、正淡、影淡等5至9种不同色阶。
正是这种技术的完善，才造就了康熙青花‘墨分五色’的典型特征。而在这之前的康熙瓷器上，你有见过墨分五色的特点吗？”
他再次摇摇头，自问自答道：“没有的，一件都没有。
因为珠明料的提纯技术，以及分水皴的技法，都是在康熙中期才完善的，它不可能运用到康熙初期的瓷器上。
而康熙初期，青花瓷的青料和崇祯顺治年间使用的是一样的，乃是浙料，呈色灰蓝，个别发色较灰暗，色调给人以沉着……”
说到这，他将棒槌瓶递给路博通，笑问道：“此瓶，是典型的康熙中后期的青料，但偏偏出现在了带有初期款识的瓷器上。
路老先生，您认为它合理吗？”
路博通才玩瓷十年，又不是整天专门研究瓷器，只是听别人这么一说那么一说，大概记下了一些瓷器的常识知识，买藏品也是多靠朋友之间的参谋，哪可能有秦立这么专业的逻辑分析能力。
被秦立这么一通分析，他整个人都听蒙了，本能的觉得秦立说的很有道理，但想到自己要是承认了秦立的说法是正确的，那岂不是说自己的东西是假的？
不由得，他望向唐半都，想从业界大拿的嘴里，听到真正的答案。
他倒不是怕自己的东西是假的，只是在担心秦立通过胡搅蛮缠的方式把自己坑了。
唐半都显然明白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不过他也不好当着主家的面说人家的瓷器是假的。
于是，他伸手指了指秦立，笑道：“还记得去年大名鼎鼎的汝窑案吧？当时被无数专家、业内藏家均认为是真品的汝瓷，就是小秦找出的破绽，断定为假。要不是他，那些汝瓷要么进博物馆了，要么就进了当时在场藏家的收藏室里。”
“啥！”
路博通瞬间睁大了眼珠子。
汝窑案对于普通人来说，也就是当时看了眼新闻，随即便不再理会。
毕竟古董离他们太远。
但对于这些藏家来说，绝对不下于八级大地震！
直到现在，收藏圈的藏家们还时不时议论几声，最后感叹一句，真汝窑难寻，真专家更难寻！
但路博通实在没想到，破获那个汝窑大案的‘真专家’竟然是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这无疑说明，此人的专业水平极深！
他不能相信道：“你没搞错吧？”
唐半都笑道：“我身为当事人怎么可能会搞错？要不是小秦寻出破绽，那天我肯定会白白损失两个亿。
我也不妨告诉你，人家小秦是江都大学文物系的高材生，专业成绩排名全江州省第一。人家专门研究瓷器的，懂得多点不正常吗。”
路博通依然有些不敢相信，但唐半都如此肯定的告诉自己了，那肯定是真的了。
如此资深的真专家，说自己的瓷器有问题，那么……
他不由低头又看了看自己手上藏品表中那些被打了叉的藏品，面色一阵难看，“这么说……这些打叉的瓷器……有可能都是假的？”
秦立十分确信的告诉他：“不是有可能，是一定！”
路博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