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错了?”
店老板切了声,如果是高校长这么说,他或许还能认真对待,但一个被人带过来长见识的学生……
他甚至都懒得跟秦立辩论,随口应了一声,脸上满是轻视。
“哪里都错了。”
秦立也不在乎他的态度,淡淡说道:“长披麻是康熙早期的画法,中期流行墨分五色,晚期趋于淡雅,多细笔与墨分五色的融合。而这款瓷器的画法是典型的康熙早期画风,我没说错吧?”
店老板点头:“没错。”
“那么,问题就来了。”
秦立笑道:“康熙期间,御窑厂于康熙十九年才开始建设,康熙二十年才建设完成,也是同年,工部虞衡司郎中臧应选奉旨驻景德镇时督烧的各种单色釉品种,代表了康熙前期景德镇御窑厂瓷器的水平。
而此款瓷器,乃是青花,可见,并非御窑厂出品,而是民窑当中的包青户烧制。
而当时的民窑,哪怕包青户技术最为卓越,但到底是民窑,制瓷技术传承于明末,胎质多显粗松,肉眼可见牛毛孔。
可此款瓷器的胎质,不但细腻且非常紧致,这明显不符合康熙早期的胎质特点,因此,它并非出自康熙早期。
然而,它却配着康熙早期的画风,这个破绽很大啊。老板,您说呢?”
店老板闻言顿时变了脸色,如果自己同意了他的说法,那么此款瓷器必然有了问题,于是脑子急转,边想边说道:“或许是康熙中期产的呢?
确实,墨分五色是康熙中期的流行画法,但‘墨分五色’这种技术不是一蹶而就的,而是需要经验的积累,这需要大量的时间。
御窑厂康熙二十年才恢复生产,他们不可能在同年就将‘墨分五色’这种绘瓷技术完善定型,因此,在康熙中期必然有一段时间,仍是早期的绘瓷技术。”
他信誓旦旦道:“此款瓷器肯定是在‘墨分五色’定型之前生产的!”
秦立就知道他会钻这个空子,或者说,但凡懂瓷器的人都会这么想,不过他丝毫不急,笑问道:“这次年份确定了吗?”
“百分百的确定!”
店老板满脸坚定道:“它必然是康熙中期初段时间的产物!”
“喔?那么,问题又来了。”
秦立笑眯眯捡起之前看的那块瓷器,翻转过来,指了指上面的柳树纹饰,“瓷史记载,柳树这种纹饰,乃乾隆后期才出现在瓷器上的,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康熙中期的瓷器上?这不符合逻辑啊。”
店老板面色再变,眼神明显有些慌乱。
他这会儿已经意识到此款瓷器有问题了,但为了维护自己的说法,他强自狡辩道:“瓷史记载的不一定正确。瓷史中的内容完全是根据现存文物总结出来的规律,但现存文物才有多少?清朝每年生产几千万件瓷器,有多少瓷器埋于地下了?说不得康熙年间就有柳树纹了,只不过暂时没发现而已!”
他给自己强自打气道:“肯定就是这样的,就是没发现!没发现不代表没有,所以,你这个观点根本立不住脚!”
“老板,你这就没有意思了。”
高校长一脸不高兴道:“总不能道理都是你家的吧。谁买瓷器不是根据现存规律来鉴定的?你不承认现在的瓷器纹饰规律,只认为自己的说法才是正确的,那我学生就算把天说破了又有什么用?”
老蒋更是冒火道:“真尼玛操蛋!坑钱坑到我身上了,你以为你是谁,当老子好欺负是不是!信不信老子找人把你店查封了!”
“什么叫道理都是我的?什么叫我坑你钱?”
店老板满脸不痛快,没好气道:“我光明正大做生意,还从来没做过这种不讲规矩的事儿!想说这款瓷器有问题,那就拿出更加确切、更加充分的证据,像这种似是而非的证据,我不管其他人,我反正不承认!”
“哎,你这人,你这分明是不讲道理啊!”
高校长不高兴道:“这证据还不充分,什么证据叫充分?”
“真当老子好欺负呢!坑人也不能这么坑吧!这证据多充分了,你凭什么不承认!”
老蒋暴跳如雷,撸起袖子就要跟店老板干架。
而就在这个时候,淡淡的声音响起:“不充分就不充分吧,那我就给你一个充分的。”
秦立始终是那副淡然模样,丝毫不将眼前的混乱放在心上,手里摆弄着那块瓷片,笑问道:“老板,这款瓷器的青花料是什么料?”
眼见对方不认账,秦立心里很清楚,哪怕自己说的破绽再多,对方也会用胡搅蛮缠的方式来推翻自己的说法,因此,他改变了套路,决定让他自打自脸。
店老板理所当然道:“自然是珠明料。”
秦立点点头,又问:“敢问珠明料的发色特点是什么?”
店老板下意识道:“青翠明亮!”
秦立追问:“确定?”
店老板看傻子似的看向他,“大名鼎鼎的珠明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凡玩过瓷器的人都知道,珠明料的呈色鲜蓝青翠、明净艳丽、清朗不浑、艳而不俗,这有啥确定不确定的?”
“那么,问题来了!”
秦立指着釉面上的青花发色,笑呵呵说道:“此款瓷器的青花发色,虽然明艳靓丽,青翠明晰,跟珠明料的呈色可以说几近相同,但边缘处的蓝中泛灰是什么意思?
另外,纯蓝的地方很明显是飘在釉面和釉中的,只有边缘处的蓝灰色是沉在釉下的,你还别说,竟有几分立体之意,为这青花呈色增添了几分生动活趣。
只不过,同一种青料,在同一款瓷器上,却出现了两种发色,三种呈色形制,釉上、釉中和釉下,你说好笑不好笑?”
还不等秦立说完,店老板就变了脸色,惊疑不定,连忙从柜台上捡起一片瓷片,细细检查。
他心里很清楚,珠明料的发色是在釉下的,不论是墨浓还是墨浅,都是在釉下,不肯能出现釉上釉中的情况。
如果秦立没说谎,那么这件瓷器,必然有问题!
秦立笑呵呵提醒:“我估计你眼神不咋好,所以,还是直接上放大镜吧,这样你也能看的更清晰一些,省得说我在骗你。”
店老板面皮顿时抖了两下,他凭眼力确实没能分辨出青花发色的分层,不得不拿出放大镜重新观察。
结果下一刻,他的脑门上就多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等他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满是苦涩,摇摇头,“真是走眼了!”
他说的这句走眼了,一是说瓷器,没看准;二是说秦立,他没想到眼前这个被高校长带过来长见识的年轻人,眼力竟然如此之毒!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先前小瞧秦立了。
他将瓷片放在柜台上,朝秦立抱拳一礼,神色恭敬道:“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