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亦谦躲避不及,腹部被刀剐了个小口子。
血从伤口里冒出来,很快就染红了大片衣裳。
他错愕地捂着腹部,看向白芨的时候她人已经晕了过去。
病房前兵荒马乱。
梦里,有个仪态端庄的背影,白芨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的妈妈。
魏兰穿着接她回家时的那套白色连衣裙,把手伸向她。
白芨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握,没想到却抓了个空,她的手在空中穿过她的,竟是如烟般整个手掌都在她眼前散开了。
魏兰的身影急速后退,耳边有声音提醒着她,“你的母亲已经去世了。”
白芨在梦里跟着魏兰的身影跑,她哭着喊着却怎么都追不上。
她消散之际,幽幽怨怨地回头对她说,“妈妈是被人害死的,给我报仇啊!”
白芨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头顶冷汗涔涔。
入眼是大片的白色,她一扭头,就看见了赤裸着上身的男人。
江亦谦紧张她,医生刚包扎好的腰腹,衣服还没来得及穿一件,就来守护她,可白芨看他的眼神就像是淬了毒。
“白芨。”
江亦谦还是紧张的迎了上去,他想安慰她。
白芨恍惚的看着走进的人,直到他把手掌贴到她的额头上,沙哑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来,“你发烧了,你躺下吧,想要什么和我说。”
白芨的脖子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一卡一顿地看向他,他眼底的青紫,刚冒出头的胡茬,还有腰上的绷带,把他整个人衬托得脆弱异常,就好像是刚失去母亲的人是他一样。
“你杀了我的妈妈。”
白芨张了张嘴,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比砂纸磨地的声音还要难听。
但是她哪里还顾得上的呢?
她抽出身后的枕头,一下一下砸在江亦谦的身上,甚至故意往他的伤口上砸,直到伤口溅出血花。
“你杀了我妈妈!”
“现在我也是没有妈妈的孩子了!”
“你满意了!”
“我恨你!我恨你!”
江亦谦站着没动,被动的承受着白芨的动作,“你要节哀,妈在天之灵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难过,如果打我能让你好受一些,你就打吧。”
“妈?”
白芨咯咯的笑了起来,“妈?”
“你也配叫她妈?你告诉我,你有真心实意把她当成母亲过吗?哪怕一天!她只是你威胁我用的工具人!”
她想起梦中妈妈对她说的话,妈妈让她给她报仇,“打你并不会让我好受,但杀了你可以,你会为了让我好受一点而选择去死吗?”
“是我没有照顾好她,但这是个意外,医生说呼吸机的管子掉了,谁都不想让这件事发生!你振作一点好不好!”
江亦谦双手攥住白芨的肩膀,用力晃了晃,“你母亲的事,我是出力最多的那个,你不能因为一次医疗事故就把责任都扣在我的头上,这不公平!”
“滚!”
白芨再也不想见到这个人,一分一秒都不想。
她根本就不相信机器的管子会自动松动甚至脱落,如果是一场意外,妈妈不会托梦给她叫她报仇。
她在离开之前,一定很痛苦地挣扎过,她根本就不敢想妈妈在病床上无法呼吸的样子。
江亦谦跻身坐在她的床边,紧紧地抱住了她,声音里满是怜惜,“我不走,我以后哪也不走了,我永远陪着你,你还有我。”
“江亦谦,妈妈是被人害死的!一定是的,你帮我查一下好不好!”
白芨扯住他的袖子,用力地抓着,她不相信魏兰舍得丢下她一个人。
江亦谦一愣,不明白白芨为什么这么笃定,只当她是受了刺激,极力地安抚她。
他亲吻她的额头,声音也很痛苦,“监控视频我都看过了,没有什么异常的,妈真的是意外走的。”
白芨不信,她固执地拽着江亦谦的袖口,一遍一遍的念着,“她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她被人拔了管子的,就像是你说的,你说要拔了她管子的......”
白芨看向江亦谦的视线忽然凝滞起来,她倒吸了一口冷气,然后猛地推开了他。
“啊!你这个杀人凶手!”
白芨视线在床头柜上搜寻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水果刀什么之类的利器,最终只能用拳头狠狠地垂向他。
江亦谦握住白芨的手,不让她胡闹了,“真的不是我,监控录像我这里还有,已经让监控室拷贝过来了,你如果想看可以看!”
白芨忽然不动了,整个人呆坐着,早已泪流满面。
护士捧着电脑过来的时候,白芨却突然推开面前的人,光着脚往外跑。
跌跌撞撞直奔医院的停尸间。
江亦谦不可能让她去,三两步追上她,强硬地把她抱在怀里,声音里满是隐忍的痛苦,“你清醒一点,魏兰已经走了!”
他完全能理解白芨此时此刻的痛,他也曾失去过母亲。
他是后悔的,如果他不限制白芨的自由,早点带白芨过来,那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即便结果一样,最起码她们母女两个还有机会说说话。
白芨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疯狂地挣扎,甚至用了牙齿去咬他,却始终逃脱不了他的禁锢。
“江亦谦,你还要困着我吗?”
她呜咽一声,瘫倒在男人怀里,再也没有力气了,只是反复呢喃着,“我没有妈妈了,我没有妈妈了。”
从前,妈妈是她的希望,是她努力奋斗的寄托,是她拼了命都要挽留住的存在,可现在她的心里忽然空了一大片,这让她以后为了什么而活。
老天爷是垂怜她的,知道没有妈妈她也活不太久,所以让她也得了病。
她被江亦谦抱回到病床上,麻木地看着监控录像。
就像是江亦谦说的,这份录像没有什么特别的。
没有可疑人员接近过魏兰的病床,所有的证据都摆在眼前,白芨也没办法再对江亦谦发难。
“我会起诉这家医院的。”
江亦谦嗓音沉稳可靠,为了让白芨安心,在这件事上他一定会尽自己的全力给白芨一个满意的答复。
可即便起诉了又怎么样呢?
她的妈妈还会回来吗?
这几天白芨总是平静地望着窗外,不说话也不动,除了去卫生间之外,基本没有任何需求。
期间时夏趁着江亦谦不在的时候来看过她几次,这间医院和他关系匪浅,他不相信他师兄的医院会出现这种傻逼的医疗事故,“你相信我,我一定会找到答案。”
白芨不点头也不摇头,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他不想在白芨如此难过的时候再和江亦谦产生冲突惹白芨心烦,所以只能先行离开。
天空阴云密布,雨水很快落下来。
江亦谦带伤忙碌着,顾不得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裳,刚包扎好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他帮魏兰约了入殓师,约了火葬场,还简单地举行了一个追悼会。
他征求过白芨的意见,魏兰并不想和她死去的生父合葬在一起,所以葬在国外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国外清静,参加追悼会的人只有他们两个人。
白芨一身黑衣,看着被鲜花包围着的女人,早已泪流满面。
“妈,女儿不想在这世界上孤独地活着,你慢点走,等等我好不好。”
她想去握住妈妈的手,江亦谦发现她的意图后,始终强硬地抱着她。
魏兰的手一定冰冰冷冷的,会冻坏她的心。
“你还有我,你不是孤独地活着!以后我就是你的依靠,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白芨哀伤像是天上的云朵,能挤出无尽的雨滴,江亦谦在说什么,她根本听不清。
她多想就这样和母亲一起去了,她感觉她看不到任何生活的希望。
生病的身体,失败的工作,不堪的爱情,人生还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呢。
“小谦,弟妹。”
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于婉婉捧着一束菊花,领着许沛,走了进来。
白芨生锈的脑袋动了动,看着于婉婉把花放在魏兰的照片前,而后深深地鞠了一躬。
许沛也是,很虔诚地拜了三拜。
“阿姨,您一路走好,我会把白芨当成亲生妹妹一般,帮您好好照顾她的。”
“阿姨,人生疾苦,找个好人家重新投胎,不要留恋人间了。”
她说完话,有风吹了进来,会场里的蜡烛晃了晃。
“于婉婉,这里不欢迎你。”
白芨盯着哭红的眼睛,声音里没有什么威慑力。
于婉婉领着许沛深深鞠躬,像是没听见白芨的话,拜完才转头看向白芨,“弟妹,我只是来送阿姨一程,否则若是只有你们两个,阿姨路上太冷清。”
白芨不想在今天的场合和于婉婉发生争执,想了想也就任由着她。
但是她还是蹲在妈妈照片前面,把于婉婉的那束花摆在一边,伸手擦了擦被花碰到的地方。
于婉婉扯了下嘴角,眼里的不屑一闪而过,“小谦,弟妹怎么样?”
江亦谦皱着眉摇了摇头,下巴对着白芨的背影轻抬,“不太好。”
“江总。”许沛走到江亦谦身边,好心地提着建议,“国内流行哭丧,我叫了些人,要不要让他们进来,阿姨走得太冷清,黄泉路上要迷路的。”
于婉婉在一旁帮腔,“是吗?没想到你想的这样周全,小谦,要不然就把人请进来吧,弟妹一直在这里伤神也不是办法,找人过来帮她哭哭丧,然后也该送阿姨上路了。”
江亦谦略微沉吟,而后点了下头。
白芨抚摸着母亲的照片,在心里和妈妈说着道别的话,她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然就被一声鬼哭狼嚎惊醒。
几个长相高大的外籍男人,披麻戴孝的走进来,穿的不伦不类,直接跪到了拜祭用的蒲团上,一边哭一边拍打着地面。
白芨实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于婉婉竟然带人闹了她母亲的追悼会!
“江亦谦!”
她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男人,“他们是谁!”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送妈上路了。”
江亦谦回答得很理智。
白芨一颗心早就被他伤得千疮百孔了,明明知道江亦谦不可信,可刚才还在说要陪她一辈子保护一辈子的人,现在竟然由着于婉婉在她妈妈的追悼会上胡闹,她的心口还是会控制不住的疼痛。
她随手拿起刚才于婉婉带来的菊花,狠狠敲打在几个外国男人的身上。
她从没想过母亲的追悼会她居然会搞的这样狼狈。
等人撵走了,会场里满是散落的黄色花瓣,她蹲在地上一片一片地捡。
耳边还是于婉婉的风凉话,“弟妹,你别辜负了我们的一片苦心,阿姨在异国他乡病逝,让她走得热闹一点,是你在尽孝心。”
白芨扭头看向于婉婉,她眼中带着恨,恨不得马上杀了她!
“于婉婉,你要那个男人你就拿走,别在我妈的追悼会上恶心我!”
她没忍住哭了出来,心里喊着妈妈,她被欺负得太惨了。
江亦谦大步上前,从地上把白芨拽了起来,他生气了,白芨居然当着他的面把他让给了其他女人?
当他是死的?
但是好在他还顾忌着今天的日子并没有跟她说什么重话,只是叫来人拉起魏兰的遗体赶往火葬场。
“不!别把我妈妈带走!”
来的人都是专业的,遗体很快就被装上车。
后来白芨亲眼看着魏兰的遗体被推进焚化炉,随着机器的一声巨响,她彻底地失去了母亲。
她不知道这一天她是怎么度过的,就像是身处一场梦境里,她挣扎不了,也醒不过来。
等一切尘埃落定,白芨才如梦初醒,她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的男人,眼中却空洞的没有任何人的倒影。
“江亦谦,我妈妈走了,我们之间的合约应该也就算是解除了,从现在开始,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她决绝地留下一句话,独自走进雨幕里。
他想去追,于婉婉却挽住了他的手臂,“小谦,弟妹心情不好,任性一点也是可以原谅的,你给她一点时间消化一下,她现在更需要的可能不是你的陪伴而是独处。”
江亦谦沙哑着嗓子,“是吗?”
他看着白芨瘦弱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他心痛极了。
后来他总是想,如果那时的他,知道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白芨,他一定不会放任她自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