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昇这两年长高不少,不过再怎么看,也是个不过十岁的小娃娃。
在食为鲜吃饭的考生们东张西望,想看那报喜人说的“余昇大老爷”是哪一个,临着此时,真恨不能重新投胎一遍,改个姓名。
“余昇老爷可在?恭喜恭喜,余大老爷中会试第一名!”
报喜人高声叫着,闯进食为鲜来转了一遭,他亦不知哪个是余昇,只能靠余昇自己出来应承。
虽麻烦,却也是京城中的老讲究。
但凡放榜中了,便有报喜人去府上报喜信,主家必定好酒好菜招待,还得拿上一份重量十足的喜钱。
因此京中流氓无赖多有在半路将报喜人的报帖劫了,拿去混吃混喝,讨要钱财的。
又是京中一害。
余年想过余昇考得不错,没想到他小小年纪竟然考了第一!
这么些大人寒窗苦读十年二十年,想要上榜亦不可得,竟叫个刚过自己腰的小孩子拔了头筹!
当即余年要举手招呼,却被儿子按住。
“娘,人家说的不一定是我。”
余昇年纪小,心思偏沉稳得紧。
一旁拾来也说:“同名同姓者有之,还是稳妥些的好。”
云书来同桌吃饭,他心里觉着,应该就是余昇,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心眼那是用渔网团揉起来做的吧?几千个心窍都说少了!
他聪明地闭嘴吃饭,不料那边珠珠被哥哥抢了心眼去,没心眼地高举着手叫了起来。
“这儿呢,这儿呢,余昇大老爷在这儿呢!”
余昇按住了娘亲,按不住妹妹,眉毛微微一蹙,便见报喜人连颠带跑地到跟前来。
“余大老爷是哪一位?”
报喜人左右瞅瞅,桌上两个男人,一个锦衣华贵,一个穿着普通,他心里犯嘀咕:也不知是那锦上添了花,还是雪中送的炭?
不料两个人都摇头,同时指向了桌边坐着的一个小孩子。
“他是余昇。”
报喜人揉了揉眼睛,搓了搓耳朵,确定自己没看错也没听错,大怒:“你们消遣老子怎的!”
他一撸袖子便要掀桌,脖子刚刚往前一伸,便凑到了一面玉牌上。
“云、云家——云公子?”报喜人一见玉牌上的云朵雕刻,立时明白自己捅了马蜂窝,这位是皇亲国戚,云家人!
“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怎么冲撞了云公子?”
云书来这几年不在京中,面貌装扮也有些许变化,要是云大老爷在,保管报喜人立时就能认出来。
拾来咳嗽两声,道:“你且拿报帖来我看。”
报喜人见云书来颔首,不得不交出报帖,心中暗自懊悔。
拾来看了一遍,递与余年,笑道:“想来就是咱们小昇了。”
余年接过来,且不忙看,问报喜人道:“榜上可还有其他叫余昇的考生?”
报喜人不敢怠慢,他们干的就是这一行,若有同名同姓者便特别仔细着些,今科不但没有余昇同名,连姓余的亦没第二个。
“没有了,只有一个余昇。”
余年此时方笑道:“那看来就是咱们小昇没错。”
“恭喜东家!少东家!”食为鲜的掌柜在旁听了这会儿,连忙向余年道喜。
报喜人听着东家两个字,猛地扭头朝余年看去。
他听说,食为鲜的东家姓余,是个女子,被朝廷授了好大的官,不过听说没在京城……
报喜人噗通一声跪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这位定是余提督!”
他谄媚笑道:“自古便有神童宰相,是小的想岔了,以为叫余昇的另有其人,看看余小公子,果然神清骨秀,气宇非凡!”
报喜人说着,双手拱高:“恭喜余提督,贺喜余提督!”
余年见他马屁拍得响亮,微微一笑,拿了个金锭子打发他走。
“余姐姐!”
报喜人刚刚出门,差点和一个年轻男人迎面撞上。
年轻男人叫着姐姐,把他一拳攮到一边去,冲进来抱着余年的大腿就坐在地上嘤嘤嘤。
“小昇刚得了会元你就嚎,好不晦气,还不叉出去!”拾来怒道。
“小祝,你怎么也回京城了?”
余年惊愕地问。
小祝是他们往南寻龙时认识的一个小道士,因余年教他烧玻璃,得了宫里的喜欢,每年专管着给宫里烧精美玻璃器,竟成了名家。
只往日里小祝在沣州城,不知为何也来到了京城。
“余姐姐,你救救我吧,你不救我,我要死了!”
小祝生就一张漂亮脸,高鼻梁,浓眉毛,大眼睛,眼里一泛泪光跟会说话似的。
余年好笑:“你又做了什么?”
上次小祝求助,是因为兼任工读学校的玻璃技术教师,同时被三个女学生给爱上了。
余年只好将他调走,听说后来学校里为了小祝先生离开,很是闹了一阵子。
这会儿小祝哭求,余年先想到的,自然是他又惹了什么风流债。
“我跟着佛郎机人买了好些豆子,结果在京城卖不出去,余姐姐,我半辈子心血都压在上边,可要血本无归了啊!”
“你没事吧你,跑到佛郎机买什么豆子?”
拾来看不惯小祝卖惨,忍不住出言讽刺。
余年冲他抿紧嘴巴,示意他别再刺激小祝。
看得出来,这回小祝是真伤心了!
“你到底买了什么豆子?”云书来好奇地问。
他与小祝的关系则更加微妙些,说同盟不算同盟,说敌手不算敌手。
有拾来在的情形,云书来与小祝总是比私下单独时更亲切些。
小祝抓紧了余年的裙角,哭道:“说是什么做超可力的豆子,佛郎机人全都爱得如痴如狂,我想买一船回来在大兴新鲜好卖么,哪知……”
他说着,又仰着脸向余年道:“余姐姐不帮我,我就和一船豆子一块沉海里算了!”
小祝的大眼睛跟小鹿似的,忽闪忽闪,泪光闪烁,余年饶是看惯了拾来和云书来的美色,仍是差点给糊弄住。
“别跟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媳妇儿不吃你那套,给我好好站起来!”
拾来声色俱厉地训斥他一番。
小祝知道自己比不得拾来位高权重,嘤嘤作声地站到一边,偷眼瞧余年反应。
“超可力?那是什么豆子?”
余年茫然,她当真没听过什么超可力,听着倒像是什么传销营养品。
小祝拽下腰间荷包,往桌上一抖,几十粒杏仁大小的豆子便蹦到桌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