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师爷重复,甚至模仿着魏郎中的语调说了一遍,“海里有人,有什么值得怕的,只有他看到了鬼,看到海里有鬼,才会吓成这个样子!”
明明是五月天,梁县令却觉得一线凉气从脊梁背上升起来,令他浑身发冷。
“不、不,这个世上没有鬼……”
说到这里,梁县令又住了口,他想到余年。
那个曾经在龙门县居住,又使龙门县变成了北方最兴旺发达的县城的女人。
余年这个人,十多年都没有出现过一点特异之处,然而就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她变了。
像是鬼上身一样,完完全全变了个人。
不过,后来的事证明余年不是鬼,而是龙神的使者。
但世上既有龙,为何不能有鬼?
梁县令思前想后,叹道:“只盼魏郎中快些好起来,说清楚到底他遇到了什么事。”
……
三天后。
当余年回到河津县来时,感受到的,就是一种极其压抑,又极其微妙的气氛。
她原本是为了余昇进京赶考的事,才从琼州赶回龙门,待余昇春闱过后,提起想回老家龙门村看看,她便又带了一家人,往龙门村这里赶来。
珠珠和仙师龙却是留在了琼州,镇压海域。
因此,余年一行人便是她自己、拾来、余昇和云书来。
三年时间,余年也习惯了云书来在附近晃来晃去,只拾来还时不时用眼刀杀他个一炷香。
才进河津县,便有不少人认出余年一家,纷纷围过来打招呼。
“让开让开!”还没到四时好,好几个衙役却奔出来,拉住了余年的车,“县令大人有请!”
“县令?梁县令?”
余年还未开口,拾来先代她问话。
“不错,梁县令听闻余提督回来河津县,请到后衙相见。”
说着,那几名衙役竟直接伸手去拉余年的车,想硬把她拽到县衙去!
坐在车里的余年微微蹙眉,这不像是梁禹松的行径,梁县令虽古板,却不是那等横行霸道之人。
况且她与河津县的关系极为特殊,一是经营着河津县最出名的经济开发区,半城经济都在她身上,二是她任河津县、沣州、琼州三司总提督,还身为龙神使者。
即使看在官位上,梁县令也不该如此无礼。
余年只是奇怪梁县令行为不同往日,云书来却是大怒。
“呵,梁大人果然好派头,不知我们犯了什么法,无缘无故,当街抢车?”
余年抬手止住他,从车中出来,她做了一段时日的官,自然而然地有些威势在身上。
那些衙役与她目光相接,都心虚地转了眼,不同她对视。
唯有一个相识于微末的李大嘴,凑上前来,小声对余年说了两句话。
“真有这事?”
余年倏地睁大眼睛。
“是,我们这些人也是亲眼看见,县尊……唉,县尊他实在不敢离开,生怕再有变化,余提督见多识广,求您快去瞧瞧吧!”
余年点了点头,不再多说,叫车马转向县衙处。
“娘,他说的是真的吗?”
余昇离得近,听得清楚,此时满心疑惑,便问娘亲。
“在此事上说谎,能有什么好处呢?”余年摇头,“不过情况究竟如何,还要亲眼看看才知。”
拾来和云书来一向唯她马首是瞻,并不多话,也不多问,跟着到了县衙。
余年才出了马车,见一个人迎面跑过来,仔细一看,忽然大吃一惊。
原来是丁师爷,往日骄傲潇洒的丁师爷,此时忽然好像老了十年,面色灰白,满眼血丝。
“余、余提督,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丁师爷激动地冲上来,伸手去抓余年,却被一左一右两个男人同时狠狠打手。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冷静下来慢慢说。”
余年伸手在他肩上虚按了一下。
丁师爷用力咽了口唾沫,极力压抑着声音,却又忍不住流露恐惧:“余提督,京里派来的魏耀祖魏郎中,生病了。”
余年一时哑然。
生病,找大夫就是了,为何见到她好像见到观音菩萨一样呢?
难道他突发重病?
余年心念一转,便问:“魏郎中得的是什么病,快带我去看。”
丁师爷连忙在前引路,一边唉声叹气:“是,是,这病,这病还是你亲自瞧一瞧的好。”
拾来却想得更仔细些,厉声道:“可是疫病?传不传人?”
丁师爷怔了怔,低声道:“应当是不传人的,只是……只是有些吓人。”
后衙一共三进院子,过了两道门,便见最里的正房前,站着好几个人,脸色都很差。
在外面时还不明显,余年进到第三重院,陡然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树木投下的阴影,隐隐约约的呻吟声,没有表情僵立着的仆人……
“到底他是什么病!”
“他是——”
吱呀一声,门从内打开了,里面晃晃荡荡地走出一个人影,瘦骨支离,勉强架着一件衣服罢了。
“余提督,请进,你亲自看一眼,就知道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见,余年绝不相信眼前这个骷髅一样的男子就是梁县令。
余年默然,快步走向房门,拾来和云书来紧紧跟在后面,余昇是小孩子,便不让他进房,免得过了病气。
三人进屋后,房门又立刻关上。
丁师爷站在门外,和其他人一样,茫然地看着面前的地面。
余年没有再问,而是由着梁县令将她领到内室,架子床放下了帐子,呻吟声从里面传出来,比在院子里听见的响亮多了。
“余提督,你看。”
梁县令手扣在帘子上,用力掀开,随之一股海腥味从帐子里扑了出来。
余年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地抓住拾来的手。
“他是怎么了?”云书来的声音中有掩饰不住的惊惧。
梁县令苦笑:“如果我知道他怎么了,就不会弄成现在这样。”
他转向余年:“余提督,你见多识广,他这是怎么了?”
余年的目光一直没从帐子里那人身上移开,她自问见过不少大场面,但这等恶心奇异的情形并不多。
实际上,她只看到帐子里人的上半身,手臂上生出了许许多多的黄紫相间的大包,肚子鼓得比临盆的孕妇还高,头部被一方布帕盖住,布帕上浸出了一些黄乎乎的液体,布帕下的模样可想而知不怎么好看。
“他的样子,我不曾见过。”余年定了定神,方道,“他是染病,还是其他,请梁县令如实相告。”
“不管多么离奇,你都会信?”梁县令再次苦笑。
“我信,梁县令你的为人,我信得过!”
余年斩钉截铁地道。
她的语气仿佛给了梁县令某种鼓励似的,令他振奋起来。
“好!多谢余提督,我猜,魏郎中是撞了鬼!”
余年骇笑:“你说什么?”
她原以为魏郎中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碰了什么不该碰的,以至于感染疫病,哪曾想梁县令竟把事情牵扯到鬼神一说上。
梁县令憋了许久的话,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将魏郎中出海钓鱼,落入海中,回来便生出许多大脓疮,口中还不时地呼喊疯言疯语的事全说了个遍。
余年沉吟良久,才道:“出海那天,船上的人都有谁?我有话要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