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辆马车走得仔细,比普通的赶路运货累了何止三倍。
马知州派来的人进了京城,又饿又渴又累又困,只觉得躺在地上就能睡着,可不行,得把东西安安全全地送进宫里才算是大功告成。
玻璃器入宫不过半日,宫里又赏赐下来,并有皇帝谕旨,说马知州进献的玻璃器甚好,叫照样再做一套酒器上来。
这趟活到这儿,暂且完事。
几人商量着在京城开开眼界,歇一天再往回赶。
“咱们好不容易来了趟京城,得好好逛逛吧?”
一人叫了投宿客栈的小二问道。
“京城里头什么最出名?”
“百货大楼呀!南来北往,什么货都有,物美价廉,若要买东西,去哪儿最合适!”
几人互相笑道:“咱在江南却没见过这个,新鲜。”
说去便去,几人一路问到百货大楼去,只见好大一座楼,先吃了一惊,再一看,原来是连着三座小楼建在一起,互相连通。
“真是不得了,我还当江南富庶,不比京城差多少!”
几人赞叹着走进去,迎面便被琳琅满目的商品给镇住了。
“这样多的点心!还有茶叶,酒水!”
几人才进门,就见两个伙计搬了个圆圆的东西出来,放在靠近门的小桌上。
“这是什么!”
他们围着那个淡粉淡绿色的大圆糕点站住了,闻着那淡淡的香甜气味,实在走不动。
看起来表面软软的,好像是乳酪,顶上还用粉色和绿色的乳酪做了花。
这么一大块乳酪,能做成浑圆的形状实属不易。
几人正围着看呢,一个穿着淡棕色布围裙的中年女子,手持一尺多长的短刀走了过来,把他们给吓了一大跳!
“这是做什么!”
“看看都不行,用得着用刀赶人吗?”
那女子奇怪地看了咋咋呼呼的几人一眼,举起刀来,大声吆喝道:“切蛋糕了!今天的蛋糕要切了,买蛋糕的来排队!”
登时人群呼啦啦在江南来的土包子们后面排起了长队,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这女子拿刀是为了切叫做蛋糕的物事。
幸运地排在了第一个的人问:“这东西好吃吗?是吃的吗?”
那女子连着几刀下去,干脆利落地将一个圆圆的大蛋糕切成了等量的十二角,和和气气地道:“五十文一块,您尝尝就知道了。”
这几人都是从富庶的江南来的,不觉得五十文多贵,只不知好不好吃,便只买了一小块,领了小竹匙,八个人一人挖了一勺,便将一角蛋糕吃得干干净净。
“怎么这般香甜!”
“太少了,我只吃到一口!”
“吃着有些牛乳味道哩!”
吃着好,他们又想去买,结果哪里还有,那一个大蛋糕切完立马就卖得干干净净。
“百货大楼每日上午两个蛋糕,下午两个蛋糕,限量,若要买,便等明日再来吧。”
那切蛋糕的女子用油纸将刀子包起,答道。
“我们有钱!”
“对,我们要买一整个!”
“就刚才那样的,不,还要再大些!”
那女子看着几个叫唤的,笑道:“对不住,咱百货大楼的蛋糕每日散卖就这些,若要预定,还请去前面柜台登记。”
虽觉得吃个糕点也要预定,实在麻烦,但蛋糕又实在好吃得紧,于是几人便跑到柜台问预定了什么时候能有。
小伙计伶伶俐俐地翻翻预定本子,客客气气地道:“若现在预定,待下个月十五日便能吃到了。”
“什么?十五日?”
“要等这么久!太慢了!”
“不就是个点心!”
面对众人鼓噪,小伙计见多识广地微微一笑:“因咱百货大楼的蛋糕是紧俏货,实在太多人定了,抱歉。”
可是那几个没两日便得回江南,哪里等得住,于是一股劲地跟小伙计瞎缠,小伙计经验丰富,笑道:“咱百货大楼不光有蛋糕,还有好些别的好货品,几位若要买些土产回家,不如瞧瞧我们的双头鲍,蜜饯点心,螺钿妆盒,纺织机械……”
“你说什么,纺织机械?纺织机械不是专卖么?”
“是,”小伙计微微一笑,“咱百货大楼叫余氏百货大楼,和余氏纺织机械的余,是一个余。东家都是皇上亲封的余年余女史。”
众人大眼瞪小眼,还是余年?
怎么玻璃作坊是她的,纺织机械是她的,百货大楼还是她的!
干脆这天下的铺子都归她算了!
与他们前后脚进京的还有几匹快马,脚不沾地地进了宁安侯府。
“你说什么?宝河县积聚的军费兵械不见了?”
宁安侯的脸上显出浓浓的戾色,怒道,“宝河县令那个废物,自己被人发现了也就罢了,连财宝都保不住,他难道就不怕本侯对他的家人做些什么?”
这些日子,他禅精竭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蛰伏,就是为了等有了足够的积聚后再动手。
如今好端端的掉了一大块肉,他怎么能心平气和?
宁安侯本来俊美的脸变得扭曲狰狞起来。
“侯爷,说是他不知道怎么,财宝便没有了,前一天去看时明明还在,过了一晚,竟然完全消失了!”
“这里头还有个余女史掺了一脚,据说便是她最先发现宝河县令是假的!”
听到余字,宁安侯猛地转身,伸手揪住报信之人的领口:
“你说的是余年?”
“是、是,他们说是叫这么个名字,看着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家三口,不知为何竟闹出了好大动静,又是治鳄,又是剿匪,又是揭发宝河县令!”
“派快马,叫永闽的人手仔细着,见到这三人,男的留活口,女的和小孩全杀了!”
宁安侯眸色一暗,他在永闽琼州有一处据点,最是心狠手黑,余年若是碰见了那伙子人,就别怪自己运气不好。
……
“永闽据说最近山匪闹得厉害,你们一家人没有护卫,实在不安全。”
在送别宴会上,姜俊业的妻子担忧地劝余年。
余年听闻山匪,并不以为意,反而是热情地邀请姜夫人:“我想请夫人担任工读学校的学正,夫人意下如何?”
“咦,怎么忽然说这个……”
姜夫人有些慌张,看了一眼相公,又道:“我只是个妇人家,和外男接触多了总归不太好。”
“姜夫人不必担心,”余年连忙道,“如今工读学校里都是女孩,反倒是请来的先生拘束,我听闻夫人原来在闺中素有才名,想请夫人帮助管理学校,教导这些女孩儿。”
姜夫人低了头,已是有几分心动,余年说的没错,她曾经在闺中时,也以清丽小诗有过才女的名号,可嫁人之后便不可再随意挥洒笔墨。
到如今,常常技痒,却无处可以施展。
“余娘子也是好意,你不若就去帮帮忙。”
姜俊业自然是希望自己在工读学校里的人越多越好,他便能学到更多的关于玻璃制作的技艺,更早地吃上一口肥肉。
还有什么人能比自己的夫人更亲密,还有什么职位能比学校先生离玻璃方子更近?
见相公和余年都一力支持自己当这个学正,姜夫人半推半就地接受了。
余年这几日,采买收拾都交于拾来办了,其他学校后续管理安排,却是必须亲力亲为。
之前只图快些把学校办起来,没能找到更好的女先生,哪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问了半天,就是姜俊业的夫人最合适。
才女,品行也好,教教这些女孩儿易如反掌。
余年又给了姜夫人招人的权限,有其他合适的女先生,也可以招到学校里来。
姜夫人答应了,在自己交往的几个贵妇人中撒出信去,果然又找了几个有本事又不甘心困在后宅的女子来。
待到真离开沣州那日,余年明明谁也没说,不知怎的,城门口却聚集了好大一群人,都是来送余娘子出行的。
“余娘子,你给的钱救了我儿子一名,也给我女儿一个好前程。”
一个中年男子感激地给余年送上一篮自家做的烘饼。
“余娘子,多谢你收留我们这些苦命人。”
一个脸上好几道伤疤的年轻女子,仿佛总是站立不稳似的,一双脚在鞋里跌跌撞撞。
余年低头看了眼,想起她是被父亲卖到青楼,自己划破了脸,被老鸨一路追着打骂,求了工读学校,先支了一年的补贴自赎自身,如今是学习顶好的一个。
“你好好学习,比什么都强。”余年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小脚才放了走路小心些。
“各位,多谢。”
余年提高了声音,冲众人拱了拱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待我从琼州回来时,还来沣州城住!”
“太好了!”
“余娘子到时再找几个仙师来,多办些作坊!”
余年满面笑容地同众人告别,嘴里说着一定一定,马车前行,渐渐消失在送别人的眼中。
马车走了三五里地,拾来忽然向马车里问:“那什么小祝,又找你说什么没有?”
余年坐在车里,听余昇给她背书,如今儿子古文水平突飞猛进,她已经跟听天书一样了。
拾来忽然问这么句话,她莫名其妙地道:“怎么,没有呀。”
刚说完,就听见外头小祝清脆的欢叫声:“姐姐!我在这儿,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