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这次的工读学校招生,纯粹是砸钱攻势,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不是觉得女孩累赘吗?
送工读学校呀,包食宿,省了家里的饭食。
不是缺钱吗?
送工读学校呀,有补贴,毕业了还包分配。
只是可惜,虽然条件十分优渥,来报名的人也并不是很多。
招了三天,来了八个学生,余年觉得甚是挫败,把熟悉本地的小祝道士拉来说话。
“你说,这么好的条件,怎么没人来呢?”
小祝道士跟她面对面坐着,拿手指头掰着数给她听:“余娘子,你要招的学生是,沣州城里的,穷人家的,急等用钱的,有女儿可卖的,岁数正合适的,认得字的,知道你这儿招生的,层层一筛,人不少才怪了。”
他这一长串,说一句顿一顿,把余年给说笑了。
小祝道长也笑,呲着小白牙很好看:“还有一点,余娘子你不是本地人,条件越好,别人越信不着,宁可找有信誉的人牙子。”
余年沉思了一会儿,道:“你说的很有道理。”
小祝道长见自己说的话被余年认可,大喜,拉着凳子就要凑近了说。
他原先骗人都是得先瞧着别人脸色,看说到人家心里去了,便能再进一步骗了。
可惜,他这招在余家行不通。
拾来虎着脸,举着根不求人,戳着他胸口道:“干嘛呢,看孩子去!”
小祝道长没意思地撇撇嘴,扔下凳子去看着女学生念三字经。
“拾来,你说,我要是想要名声,该怎么做最好呢?”余年托着腮琢磨,“是亮出御史金牌来?还是找马知州,拿钱砸他砸到他帮忙?”
拾来摇头:“马二婶子不像能干的,我只怕你砸钱也砸不出声响。”
“咱们要是认识本地最大的名人,或者大商人,或者其他什么地头蛇就好了。”
这时,在窗边坐着的余昇突然道:“娘,咱们认识。”
“认识?”
余年和拾来同声问,都是疑惑不解。
余昇从篮子里头把珠珠盘出来,从妹妹脚底下拿起一张名帖交给余年:“娘,你瞧,按察使给咱们的名片,他的妻弟叫……”
……
今日,是本地第一大纺织商人——姜俊业母亲的六十大寿。
但凡是商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给姜母祝寿。
不看僧面看佛面,虽说姜俊业只做纺织一行,但纺织可不止织布一件事,还包括棉花收购,蚕丝收购,聘请工人,织布机械等等。
往往他一个动作,就对市面上的布匹成品或原材料的价格大有影响。
不仅如此,姜俊业最先购入了京城的新款机械,今年又成立纺织商会,当真是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就连马知州都派人送了贺礼来,其他人要是不表示表示,岂不是公然的不给面子?
“黄老板!好久不见!”
“姜老板,恭喜恭喜,祝令堂寿比南山!”
姜俊业三四十岁年纪,正当年富力强,一大早就穿上体面衣裳,站在门口迎客,从早上到中午,客人来得“春江潮水连海平”,一波一波又一波。
待到午间开席,主人家必得在席间主持,姜俊业回到主桌,面上露出笑容,举起杯来,却又听得门口管家唱道:“巡海御史余年到!”
众人少有听见这么个官位的,都伸长了脖子,看这个御史长什么样子。
也有在底下嘀咕,说御史见过,巡海是个什么意思?
姜俊业亦站起来,迎了过去。
“姜老板,恭喜呀!”
只见来人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妇人,容貌颇为秀丽,身边跟着两个年轻男子,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略带邪气,一个穿着道袍,极漂亮的一副少年面相。
三个人都长得一副好面孔,可是哪个也不像正经当官的,叫人不知道跟谁问好的好。
还是姜俊业见多识广,冲着小妇人一拱手道:“余女史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我听闻老太太六十大寿,前来贺喜。”
小妇人虽年少,说起话来倒是老成,满面笑容,手儿轻轻一挥,旁边那高大的男子便将锦盒送到姜俊业跟前。
这一来一回,底下众人早已议论纷纷起来。
“怎的是个女的?”
“女人当什么御史?莫不是骗人的把戏?”
“别瞎说,你瞧姜老板,不是跟那女人谈笑风生,这做不得假。”
“哼,她就算是个官,也只该在内廷行走,出来瞎跑什么!”
其中有个年纪大的棉商,捋着一把长须很不以为然:“这种到处乱跑的女人,最该给她裹了脚,关在家里,不然心都野了!”
“说的对呀,我瞧现在的风气就很好,让女人都裹上脚,不但好看,而且小脚女子就是比大脚贤惠温顺。”
另一个极其喜欢小脚的儒商亦无比赞同。
余年耳朵不聋,他们聊天谈话的内容也听见一二,冷笑道:“那些不懂经济的人这么想也罢了,几位都是做纺织的,不该异想天开呀!”
“怎么异想天开?你一个女子,懂什么经济不经济,纺织不纺织?”老棉商很不欢喜。
余年微微一笑,便将火力集中在他身上:“我想请问,您收棉花,采棉的有几个男子,几个女子,摘棉籽的有几个男子,几个女子,纺棉纱的又是几个男子,几个女子?”
“自然是女子居多,自古以来,男耕女织,有什么稀奇。”
余年接着追问:“那我请问,若是你手下采棉女工全缠了小脚,还能不能按质按量完成采棉?”
“有用的女子与无用的女子又不相同!女子做不得工,便是无用,便该缠脚!”老棉商被余年问得恼羞成怒。
“如此说来,你是认为,只有能做工的女子才有用,不能做工便无用了?”
“那是自然!”
老棉商大声道,忽然觉得周围的人都古怪地看着他,他莫名其妙地看回去,看到坐在上首,阴沉着脸的姜家老太太,登时心里一咯噔。
姜老太太一辈子没做过多少活,过得舒心随意,若是按老棉商所说,不能做工便是无用,那她便是一个六十岁无用的人。
忘了老太太这茬了!
“实在对不住,姜老板,我今日头晕脑胀,身体不适,先回家了!”
老棉商倒也机灵,被余年说话上坑了一把,立刻装病脱身。
“哈哈,余女史真是好口才呀,不知带来的是什么礼物,我等可有幸一观?”
先前赞同老棉商的那个见在言谈上占不了上风,立刻转向余年带的礼物上。
话是靠人说,礼物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不好一目了然。
今日光他见着的寿礼好东西就海了去了,什么百年的老山参,金线绣的百寿图屏风,闽海产的大红珊瑚……
前头那么些好东西,余年能带什么来,什么能压得过那么些珍奇异宝?
她那个锦盒不打开便罢,打开了,就是丢人现眼!
姜俊业仿佛犹豫似的,面上勉强笑着道:“余女史来就是赏光,送什么都是心意,打开看就不必了吧。”
“不行,余女史这样的奇女子,送来的东西必定也是奇物,怎么能不欣赏一番!”
“是呀,打开看看吧!"
“给我们开开眼!”
被余年怼了的几个商人开始鼓噪,说什么也要看看余年的寿礼。
姜俊业看看余年的脸色,问道:“要不就打开看看?”
余年点头笑道:“看看便看看。”
于是便有家人上来,将那锦盒放在桌子中央,伸手解开铜钮,掀开盖子。
众人都伸头看,看到底里面是什么。
“啊!”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