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他呢,打发走了了事。”拾来道,“余昇不知是不是还在读书,好叫他带珠珠挑两件好皮子做冬天衣裳。”
“爹,我在这儿呢。”
拾来话音未落,余昇便从门口帘子探进头来,他掩得并不严实的衣领里也探出来一颗小龙头,机灵地打量着大人们。
“开心果儿,快过来让娘亲揉搓揉搓!”余年一见两个孩子便乐开了花,招手叫他们过来,说要亲手给他们做两件冬天的好衣裳。
“娘,你说你要亲手做?”
余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先前一块闪金红缎子,余年说要缝个龙比甲,最后连缝带铰,差点连荷包都做不上。
余年却很有信心:“放心吧,你娘亲我的手艺是好多夫人都称赞了的,做两件衣裳,易如反掌!”
余年得意地伸出手掌,左右翻了翻,把珠珠看得对眼。
……
云书来拿到了神香木粉末,一刻也没有耽搁,立刻叫出隐藏在林中的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公子,小人不明白公子为何坐在余家庄子门口,又让小人在公子身上堆满了雪,若说是监视,好似也太明显了些,若是等人,公子把斗篷脱在车里不穿,不冷吗?”
赶车的小厮实在看不懂云书来这一套搞什么鬼,憨里憨气地问。
“你不懂,”云书来将小葫芦举在眼前,嘴角微笑,“懂的都懂。”
制香的事重要,云书来将神香木粉末送进宫中,由那老香匠制成数块香饼,等古默特人来比试时,便以此相斗。
到得约定日子,宫中已制成了三种极佳香料,其一为蝴蝶香,其二为灵犀香,其三便是以神香木为底的长寿香。
皇帝试过三味香,回忆起古默特人的香料,好似也不过如此,信心大增。
此次斗香选在武英殿中,殿中四角燃着大火盆,唯恐烟气伤香,用的都是银丝炭。
大兴皇帝坐在上首,古默特人为客,站在左侧,大兴群臣则站在右侧。
经过商议,决定由大兴先出三香,若古默特人不肯认输,则再重试引魂香,教合香师傅品评,是否值得天下第一香的称号。
“斗香开始!”司礼太监高声道。
小太监捧来一盆牡丹花,虽然是隆冬季节,花朵硕大,五色缤纷,甫一进殿便令人闻到花香怡人。
“真是神奇,大兴竟然在冬天也能养出花儿来!”古默特这边的阿尔苏笑道。
脱欢王子却道:“假花。”
他一说,就连大兴这边的臣子们也凝神细看,果然不是真花,那牡丹是以丝绒缠成花瓣,其色,其质,都与真花一般无二。
殿中的花香愈发浓郁,令人感到仿佛身处夏日百花之中,身边围绕着翩翩飞舞的蝴蝶。
“大兴皇帝陛下,花儿很好看,你们的香在哪里?”阿尔苏问道。
皇帝微笑着指了指那花盆,古默特人仔细看,才发现原来花盆便是一个香炉,底部有细细密密的小孔,香丸香饼燃着了,香气便会由小孔中四散溢出。
若在夏日,这香燃着后能引来数百蝴蝶,名为蝴蝶香。
“很精巧,但我觉得不如我们的引魂香。”
阿尔苏说什么,皇帝并不在意,他看向脱欢,脱欢摇了摇头道:“我们还没输。”
皇帝并不失望,他也不觉得蝴蝶香能胜过引魂香,冲司礼太监点点头,司礼太监便叫再上第二香。
便见小太监们抬着丈长的一座檀香木山水小景,檀香木山上用沉香、乳香雕刻人物草木,底部凿了浅浅的一个小池,一名合香师傅随之上殿,在心字香印中填实香末,提起香印,小心翼翼地让香字落在小池中,以线香点燃。
缥缈的香气升起,盘旋在整个殿中,形成如天女如仙兽的烟型,且香气又浓郁如液。
小张将军看得呆住,小声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弄的?”
“池水非水,乃是香液,香印字不过烛心,以此为燃剂罢了。”那人见过香匠弄这机巧,便低声讲给他听。
只是这一香燃过,脱欢仍然道:“我们没输。”
大兴皇帝手指微动,司礼太监叫人又把灵犀香抬下去。
“我看第三香就算了吧,大兴尽会弄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阿尔苏大大咧咧地笑道。
“最后一香之前,臣请做一表演。”
小张将军听不得别人说大兴不好,见阿尔苏不尊重,立时站了出来,预备教训教训这不懂礼仪的古默特人。
他未穿铁甲,嫌盘领袍子碍事,将领口解了几颗扣子,袖子撸上去,露出手上一串香珠儿来,这却是余家送来,他喜欢那香气便随身带着。
“臣请与古默特的好汉比试一二!”
阿尔苏看见他手腕上香珠儿,冷哼了一声,大兴人老爱说自己懂香,不过是些三流香料,还戴在身上跟宝贝似的。
皇帝看向阿尔苏这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阿尔苏出言挑衅,心中未必不恼。
“古默特的客人应战否?”
阿尔苏哪里会怕,下了场来,两人都抽出刀,轻轻搭在一起。
“点到为止。”大兴皇帝道。
脱欢王子亦叽里咕噜说了一串草原话,阿尔苏听若未闻,用弯刀子玩闹似的碰碰小张将军的刀。
“开始!”
一瞬间,握刀的两人眼神都变了!
弯刀与直刀你追我赶,在空中撞出点点火花!
直刀大开大合,乃是军中练出来实战的本事,弯刀左挡右劈,时不时以诡异的角度攻击直刀破绽,逼得对方不得不回刀防守。
但直刀勇悍异常,就算弯刀不住骚扰,仍然自有自的章法。
大张将军看着殿中交战,忽然旁边有人轻轻碰自己,他转头看去,原来是皇后的侄子云书来。
“张将军,令弟可有必胜的把握?”第三香是他与老香匠共同制成,云书来自然觉得紧张。
大张将军摇了摇头道:“若两人武器相同,我弟弟一定能赢。但他们的弯刀——”
他还未说完,只见阿尔苏手里弯刀以一种极为奇异的握法向小张将军“勾”了过去!
云书来还没有见过世上有任何一种弯刀是以“勾”的方式伤人。
虽然小张将军对敌的经验丰富,却仍被这不同寻常的攻击打乱了节奏,手腕上那串香珠恰巧被刀尖勾到,线断珠散,香珠四面八方地甩落,有几颗还掉进了炭火盆中,其余的则在整个殿里蹦成一片清脆的响声。
一时间殿中更无他响,唯有观战者们的粗喘声和香珠滴溜溜在地上滚落的声音。
“中原的话怎么说来着,承让。”阿尔苏笑眯眯地道,“不过我也不觉得你让我了。”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小张将军尽管觉得是古默特人兵器上占了些便宜,但他终究这局输了。
皇帝脸色不变,亦不迁怒,只是叫人将第三香端上来。
云书来寻来神香木制成第三香,长寿香,此香据称有疗痼疾添寿数的神效,皇帝亲自试过,的确令人神清气爽。
就是不知和引魂香相比,是否能胜?
若这香再不胜,皇帝就得想想,要怎么才能优雅地耍赖皮了。
阿尔苏得意地回座,还要洋洋洒洒地操着那口怪调中原官话说两句,却见同伴们好像狗儿一样,伸着鼻子在空气中猛嗅。
“喂,你们在做什么,样子太难看啦!”
还没说完,阿尔苏的鼻腔中便吸入了一股极为奇特的香气。
幽远、清甜,一入肺腑便觉整个人都被洗得水晶一般透彻,毛孔齐齐张开,筋骨舒畅得不得了。
如果说,古默特人带来的引魂香是酷烈的北风,那么这个香气便似是冬日里温暖的太阳。
一个古默特人原本因为赶路和天寒着了风寒,有些咳嗽,吸入香气后只觉得浑身舒服多了,便大口大口地呼吸,几次之后,喉间麻痒的感觉消失,舒服滋润,甚至有想唱情歌的冲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