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冻失了色的云书来。
这样大的雪,他也不穿件大氅,就这么件素纱大袖衫,上头用银线绣了茉莉,头顶也带的是白玉茉莉攒花冠,好看且是好看,冻得慌也绝对是能冻死个人!
云书来苦笑一下,连声音也发不出,嘴角略微一掀。
他头上、肩上,全是雪花,衣裳又素,皮肤又白,显得整个人像雪堆出来的一样。
“我……嘚嘚……”
云书来待要说话,实在是冻得一个字也说得艰难。
冻成这个样子,拾来也不好意思直接把人放在外面冻死的,只好让进门来,叫锦云煮了热姜汤,着实给这人灌了两碗,皮肤颜色才透了点红。
拾来悄悄问:“怎的就让他在外面冻得跟冰人儿似的?”
“老爷,我让他走,他不走,我怎知他会傻呆呆地站在外面挨冻。”锦云略带一点委屈。
拾来以手击额:“是了,是了,他哪里是傻呆,他纯粹是使苦肉计!”
等他再转回屋里,见云书来披着一条毛毡,很文雅地双手捧着茶碗,一点一点啜那姜茶。
余家庄子上的姜茶料足糖够,原本快过年了,锦云备的是八宝茶,一盖碗里头搁了满满的红枣枸杞芝麻核桃花生杏仁桂圆干,因着余年说叫做姜茶来,她临时变通,拿姜片浓浓地煮了一铫子,倒在八宝茶里头,茶料快把水都挤得没地儿了。
味道自然是极好的,香甜可口,又有姜的辛辣,云书来喝了两口便觉得身上血脉活泛。
“云公子,你还没说,到底有什么事值得冻成这样?”余年问道。
“我想余姑娘你也知道,古默特人带来一些极特别的香料,要与大兴香料比试,若咱们赢了,他们便将锻钢之法交给大兴,若咱们输了,咱们便得将水泥方子交给他们。”
“我们知道,这同你有什么关系?”拾来不耐烦地敲敲椅子扶手。
余年制止他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云公子想来是为了香料的事到庄上来?”
云书来点头:“正是如此,匹夫有责,虽然我只是粗通制香技艺,但也想试试做出比古默特人更高明的香。”
“那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你要胡瓜肉干,庄子上应有尽有,要香料,咱自己家也到铺子里头买檀香末子香珠儿呢。”
拾来疑心他并不是为了什么香料,而是想假公济私。
“说来惭愧,”云书来长长的睫毛垂落,摆出一副可怜姿态来,“我前些日子送了块神香木到府上,如今有个老香匠说他寻着一个古方,需用神香木合香。我想,不管成不成,都得试一试。水泥方子是余姑娘的心血,落入异族手中实在可惜。”
余年听了,觉得很是有理,凭什么古默特人说想要就要啊?
他们是给她挣钱了,还是让她在他们身上捞钱了?
拾来想的便没那么复杂,他狠狠地盯着云书来的长眼睫毛忽闪忽闪,认为应该把这些长毛一根一根拔下来,再戳到这不知羞耻的眼珠子上。
但神香木已经交给了棋先生,余年便道:“请棋先生过来。”
不一刻棋先生到了,掀了帘进来,才要说话,看见云书来,又退了出去。
哈,他就知道,一定是云书来装死骗婚东窗事发,这小子不讲义气,嘴不严实把他给供了出来,如今是三堂会审!
“棋先生!”
屋内三人同时叫道。
“先生,进去呀。”
棋先生一转头就见着锦云的大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他,还紧贴着站在他身后,逃是无处可逃,只好狭路相逢勇者胜。
棋先生鼓一鼓劲,跳进屋里去,先指着云书来的鼻子恶人先告状:“不管我的事,都是他!”
“什么?”余年被他这一叫,弄得云里雾里。
她看向云书来,只见云书来两眼大睁,两颊涨红,咬着牙道:“我不是为了那事,我是想说神香木……”
“给了我就是我的,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干我事!”棋先生双手捂着耳朵,摆出一副我不听我不听的姿态。
余年听到这里已经大起疑心:“棋先生,你和云公子可有什么秘密啊?”
“嘎?他没跟你说嘛?他装——”
“装了一肚子的冷风,如今快要冻死了!”云书来努力保持神态轻松,“棋先生,请你先闭嘴,听我说完。”
“宫中做香料——”
“我不给我不给!”
“要用一点点神香木——”
“别问我别问我!”
“我不需要整块神香木,”云书来尽力解释,“只要将碎屑和小块用来制香便可。”
棋先生紧闭着嘴,看向余年,余年点了点头。
“真的只要一点点?”棋先生迟疑地问。
“一点点。”
于是三人便看着棋先生从腰间解下一个拇指大的小葫芦,又摊开一张麻纸,拔开葫芦嘴,往麻纸上极小心地磕了一小下。
落下了大概比棋先生鼻屎还要少的一点点粉末。
“喏,一点点。”棋先生心痛地把轻轻一吹就不见的粉末珍而重之地包成三角,交给云书来。
云书来实在忍不住阴阳怪气:“这么多,我用不了啊。”
“没关系,用不了再还给我。”棋先生一脸真挚。
是的呀,这么多神香木粉拿出来,他肉都痛得啵啵叫,要是还给他一半就好了。
棋先生还没想完,旁边便伸过一只大手,从他腰间扯断了小葫芦的绳子,一把丢给云书来。
“哎,你怎么这样?”
棋先生急得跳高,伸手就想去抢云书来手里的小葫芦。
拾来哼哼冷笑:“我看棋先生你和云公子关系很好,应该不会吝惜这么一点点粉末吧,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什么不关你的事,到底什么事,拿出来说说?”
棋先生被他捉到痛处,连半个屁也不敢放,一溜烟就窜了出去。
“多谢余姑娘。”
云书来见势不妙,手里攥着小葫芦,紧跟着棋先生也窜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不会帮他。”余年笑眯眯地道。
其余三人闹成一片,她仍然坐在椅子上,稳坐钓鱼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