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向了余年的肚子。
按理说,还不到生产的时候。
难道是因为宁安侯刚才杀人,吓得动了胎气?
余年心里叫苦,她刚刚一点都不觉得害怕,看着狗咬狗一嘴毛,差点给宁安侯拍手叫好。
哪知她肚里这个反应颇大,竟赶在这档口想出来凑凑热闹。
“快找太医……咦?”
拾来着急忙慌地说着,忽然眼前一花,使劲揉了揉眼睛。
“媳妇儿,你脸上——”
他舌头打结说不下去。
余年莫名其妙,伸手在脸上摸了摸:“我脸上怎么了?”
她刚问完,指尖便摸着一片硬硬的东西,好似贝壳,又好似鳞片。
余年一惊,连忙扯了扯,只觉得脸上生疼,她摸到的那东西,竟然是长在肉里的!
怎么会?
这是什么?
“皇上,我媳妇儿要生了,求借宫室一用!”
拾来从身上扯下外衣,一抖,将余年整个裹了起来,连头罩住,免得被人发现她脸上的古怪。
听见是生孩子这等大事,皇帝立即唤身边太监,将两人领去最近的偏殿中,叫太医来候着。
“宁安侯,你今日先退下吧。”皇帝吩咐道。
一通忙乱后,对峙的火药味已经消散。
今日或许不是处置宁安侯的合适时机,不过,总有一天……
“是,皇上,臣告退。”
宁安侯行过礼,连看都不看地上侯夫人的尸体一眼,转身便走。
那于他已经不是妻子,而是一颗脱身的金蝉壳。
在门口处,他忽然停下,笑微微地看向皇帝:“皇上,若是您方才叫暗卫出来,您猜,他们的刀,有多少向着臣,又有多少向着皇上?
皇帝沉下脸来,喝道:“宁安侯,你是什么意思,你说暗卫中有你的人?”
“非也,非也,臣只是开个玩笑,皇上怎么当真了?”
宁安侯阴森森地一笑,并不答话,退出殿去。
“皇上,他说的是真是假?”皇后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才开口问道。
暗卫,是皇帝的最后一道防线,其中若也有宁安侯的人,那就太可怕了!
皇帝摇了摇头:“不知,但若无十足把握,不能查。”
“为何?”皇后急问。
“查了,奸细浑水摸鱼,互相攻讦,暗卫不攻自破。”皇帝面上显出难色,“朕一直希望拾来能任暗卫首领一职,就是这个原因,只有他,才是朕真正信任的人!”
拾来此刻将余年整个抱在怀中,外衫把人裹得严严实实,外人一丝也看不见。
进入宫室后,他小心翼翼将余年放在床上,转身厉声喝道:“其他人都出去!”
宫女惊惶地望着他,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余女史要生了呀,难道不需要宫人伺候?
拾来见她们不动,随手扯下床帐上的银钩扔过去,纤细轻巧的银钩带着疾风,落在地上竟入地一寸!
“出去!”他怒喝。
这下子,没人敢留在室内,纷纷退了出去。
拾来赶紧将门牢牢扣上,回来扯落余年头上罩着的外衣,饶是他有了准备,仍然吓了一跳!
只见余年脸上浮现了许多鳞片,指头大小,淡银色泛着虹光,从眼下到腮边,密密麻麻的全是!
“拾来,我怎么了?”
余年头晕晕沉沉,觉着自己好像泡在热水里,脸上和手上都是又痒又痛。
她抬手抓了抓脸,指尖触着大片的鳞,忽然顿住。
“拾来,我这是怎么了!”
余年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本来瘦而白,手指春笋一样细长,指甲修剪整齐,仿佛淡粉色的半透明花瓣。
如今指尖却探出了尖利弯钩的指甲,手背上细密鳞片遍布,摸上去凉丝丝,硬中带软。
“媳妇儿,可能……”拾来咽了口口水,“这是生孩子的征兆。”
“呸!”余年怒道,“我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谁家生孩子是这样的!”
她想起一件事,连忙掀起衣裳,果然,肚皮上也浮现出不少鳞片,皮肤底下还隐约鼓动。
“媳妇儿,我从好久以前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有话快说!”
“你是什么大仙?”
“什么什么大仙?”余年一把扯住拾来的衣襟,尖利的指甲刺破布料,“你当我妖怪?”
虽然她有空间,又是穿越者,和常人不同,可她真的不是妖怪!
桥归桥,路归路,两个系统的,不能混着来啊!
怪不得拾来看到鳞片比自己还淡定,原来这小子早就自问自答,逻辑自洽了啊!
她待要骂拾来两句头脑简单,却见他眸中一片深情,伸臂轻轻搂住自己,毫不在意自己怪异的模样。
“我一直知道你是妖,但是我不在乎,余年,媳妇儿,你放心,我就是与全天下的人为敌,也会护你周全!”
“妖你个头!”余年没好气地搡了他一把,“谁让你替我与天下为敌了?”
“先不说那个,”拾来小心地将手掌心贴在余年的鳞片肚皮上,“你觉得如何,要生了没有?”
“要生又怎么样,我这样子,难道还能叫接生婆太医进来不成?”
“那有什么,叫进来以后杀了!”
拾来目中情绪晦涩难明,为了媳妇儿,杀几个人不算什么。
余年顾不上说话,看着手上的鳞片越来越多,一双手,竟和爪差不多了!
……
“余姑娘怎么还不来?”
在皇后的宫室中,到处都挂着红缎和花球,云书来端坐其中,身上穿着新郎服,难掩激动之情。
皇后姑姑说,她要去向皇上请旨,让余年和自己拜堂,完成自己的心愿。
云书来脸上的笑容压也压不住,等成亲了,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堂堂正正住进余府。
余年一开始大概不会同意,没关系,大不了,刚进门的时候退一步,让拾来做大的,称他一声哥哥,自己委屈求全些。
天长日久,余姑娘一定会知道他的好。
虽然骗了余姑娘,可云书来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为他一片真心,余姑娘一定会原谅自己骗她的。
“去问问,余姑娘怎么还不来?”
云书来催促在旁的宫女,皇后去了好一会儿,还没回来,余姑娘口头也松动了呀,为什么要这么久!
“是,云公子稍待。”
那宫女还没出去,便见皇后走了进来。
“姑姑,余姑娘呢?”云书来此时满脑子只有余年,张口就问。
皇后知道余年忙着生孩子,哪里有空来拜堂?
生完了要坐月子,只怕也没法子。
皇后想了想,笑得温柔:“书来,余年她就来,当新娘子,怎么能不打扮打扮呢?”
云书来听了,心头略感安慰,他毕竟是骗着所有人要做这件事,生怕出什么岔子。
皇后见他乖乖坐着等,十分可怜,转身出去叫了孙女史来。
“皇后娘娘,这事……要是知道了,只怕不好收场。”孙女史面露难色。
“去做吧。”
皇后叹了口气,她焉能不知,云书来知道了必不会善罢甘休,但他只有三天时间,骗骗他,叫他心里高兴也好。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云书来听见外间环佩叮咚,急忙站起来冲了出去。
“余姑娘!”
果见孙女史搀着一个纤细娇小、穿着新娘服饰的女子在外面,那女子身量和余年一般无二,盖着盖头,肚子微凸,看得出怀了孩子。
云书来几乎忘了装作重伤,脚下轻快地走过去,想要拉余年的手。
新娘子装扮的余年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猛地向后退了好几步。
“余姑娘,对不起。”云书来连忙道歉。
皇后坐在上首,咳嗽两声:“好了,书来,既然余年已到,你们二人就赶快拜堂吧。”
云书来哪有不愿意的?
当即和余年并排站住,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按理说,他父母双亡,应当由云大老爷夫妇充作高堂,完成仪式,但一是时间紧急,二是云书来与云家大老爷并不亲近,因此有皇后坐在上首,也就罢了。
拜过两拜,云书来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余年,心口不由自主砰砰跳了起来。
“余姑娘,我们拜过天地,以后我一定对你好的,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云书来花了多少心思,等了多少时候,就在等这一刻!
只要拜堂成亲,余年就再也别想甩掉他!
此后,同甘苦,共白头。
“书来,快拜吧。”皇后催促道。
“是,姑姑。”云书来心里欢喜,先低了眸子红了脸。
恰在此时,他目光落在对方脚上,红的脸蓦地变了白。
“你不是余姑娘!”
……
“拾来,真奇怪,我肚里咕噜咕噜的,怎么一点不觉得疼呢。”
余年百无聊赖地靠着床头,手扶着肚子。
她身上的鳞片不再增多,但也没有减少的迹象,就那么不上不下,不妖不人。
余年小心地抠了下手上的鳞,还挺好看。
嘶,疼。
肚子又是一阵动弹。
“出来吧,宝宝,你出来,不管你是长得像蛇,还是像大蜥蜴,娘都不会嫌弃你,都会喜欢你。”
余年温声细语地哄着肚子里那个不知什么样的孩子。
她说完了,肚里反而不动了,好像在赌气。
旁边拾来也伸出一只手,和余年的手交叠放在她肚子上:“乖女儿,你别闹你娘了,等你出来,爹带你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天天穿漂亮衣服!”
似乎是对拾来的话的回应,余年忽觉得肚里那个摩拳擦掌,好像要有动作!
她连连拍打拾来肩膀:“真要出来了,快叫太医来!”
说着,余年扯过衣衫盖在头上,免得太医看了害怕。
唉,怕肯定要怕的,少怕一点是一点吧。
窗外猛地笼罩住一大片阴影,隆隆雷响。
“媳妇儿,这雷不会是你渡天劫吧?”拾来停步望向窗外,担忧地问。
余年捂着肚子,闻言把枕头扔过去:“渡你个头!”
还琢磨妖的事哪!
拾来喃喃道:“不是就好。”
余年刚才使劲猛了,觉得肚里一阵疼痛,再要躺回去,闪电划过天穹,整屋都亮堂了一瞬。
不对!
她一把掀开衣裳,解开锦被——
“拾来,别去叫太医了。”
“啊?”拾来的手已经放在了门闩上,“可是你生产怎么办?”
“生完了。”余年冷静地道。
拾来跟做梦一样:“生了?”
怎么生孩子还能一闭眼一睁眼,就生完了?
他走过去,两个人四只眼睛,一起盯着余年小腿肚附近那只蠕蠕而动的小动物。
沉默许久。
“媳妇儿,这是龙吧?”
拾来认为自己已经够镇定了,可声线仍然颤抖不已。
“或许大概有可能十之八九。”
余年摸着自己瘪下去,迅速恢复正常的肚子,沉吟道。
“吱吱。”那只浑身鳞片,体长似蛇,却有着四只爪的小动物抬头,豆豆眼黑亮黑亮的,头上还有两只梅花鹿似的角。
到底是自己生的,余年犹豫地伸手去摸,小龙热情地往她手心里连拱带蹭还舔。
“我怎么会生出龙来呢?”
余年自言自语道。
“龙生龙,凤生凤,你不生龙还能生个老鼠会打洞?”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旁边陡地伸过一只手,去捉那小龙。
余年拾来都吃了一惊!
门牢牢地扣着,并未打开,屋里静悄悄地就多了一个人?
余年看去,那是一个身穿苍青色道袍,愁眉苦脸的中年人,好像全大兴都欠他钱。
愁眉苦脸里,又有几分喜悦,像是老农种出来好的菜瓜,那种丰收的喜悦。
余年见到他,立刻就知道自己以前一定见过这人,实在面熟极了,可她情急之下想不到,到底是在哪里?
“哎呦,我的好外孙,让姥爷抱抱!”
“你是谁!”
那人和拾来同时说话,拾来一拳打向那人,拳头竟然穿过对方身体,将肩头部分打散,好像人的手在烟气中挥散一样!
拾来缩回手,那部分烟气又凝回实体,仍是完整无缺的一个人。
“你是什么,妖怪,鬼魂?”拾来愕然问道。
那人继续冲着余年身边的小龙伸出手去,却被小龙一口咬住,手上立时出现了两个深深的牙印。
明明拾来无法碰触到他,小龙却能咬伤他的手!
“嘿,脾气真大,跟你姥爷我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人也不生气,就着小龙咬住手臂的力道将小龙抱了起来,在怀里摇了摇。
“你到底是谁?把孩子还给我!”
余年伸手过去,一把抓了个空!
没抓住?
不,她分明看到自己的手从那人的身体中穿过。
余年看向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爪子一样的手变回春笋样的手指,洁白细嫩的手背。
一点点鳞片的痕迹都看不出了!
“你不知道我是谁?”那人笑呵呵地在小龙头上呼噜两下,又被咬了,他一点也不生气,还故意拿手指头逗小龙。
“大兴人叫我仙师。”
是了!
余年终于想到自己对他面熟的原因,这人就是老皇帝发了疯要找的仙师!
仙师身体仿佛烟尘聚成,不住地轻微消散又凝聚,他抱着小龙,向余年笑眯眯地道:
“要按人世间的说法,我是你爹啊,闺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