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和尚说的前一件事让皇后甚是欢喜,后一件却极是为难。
偏偏两件事的中心还是同一个——余年。
立刻皇后叫过身边的孙女史,让她去请余年过来。
不料孙女史刚走,外头呼啦啦一下子来了好多人,随行来的各家大臣女眷都在内,竟然连太后请了过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要为臣妇做主啊!”
满脸泡的宁安侯夫人大呼小叫,被人用担架抬了进来。
“你这是……”
皇后不及细问,一眼见到太后,先向太后请安。
只见太后脸色十分不悦,开口道:“皇后,你看看她这张脸!”
皇后赶紧看了一眼,的确看着吓人,再加上宁安侯夫人大呼小叫的,叫人心慌。
“这可是在永乐寺,她还是宁安侯夫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有如此凶徒!”太后极少这般疾言厉色,“皇后,查出是谁,定要严惩不贷!”
其他的女眷也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是呀,皇后娘娘,宁安侯是何等人物,要是连侯夫人也敢伤,我们这些人的性命岂不是都难保?”
“太吓人了,太可怕了!”
“快把凶手抓起来吧!不然留在京城里,我都要睡不着了!”
“呜呜呜呜呜,皇后娘娘,我怕……”
皇后见状,知道太后已经是怒到极点,赶上先皇忌日,偏巧又出了这档子事,只怕余年这次轻易脱不了身。
她正在思忖如何不动声色地把消息传递给皇上。好帮余年脱身,那边孙女史已经将余年带到。
登时皇后娘娘大感棘手,本来她派孙女史把余年带来,说要快,是为了提前问明白了情况商议商议,可是没想到宁安侯夫人提前赶到。
余年这时来了,反而等于她把余年给骗到火坑里头了!
“就是她!”
宁安侯夫人见了余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起身想要撕打,不料压破一溜泡,疼得又躺了回去惨叫。
“哎呀,这女人一看就好毒辣!”
“可不是,怀着孩子还泼人水,多毒啊!”
“人家说十个麻子十个毒,你看她脸上长麻子,就知道她不是好人了!”
“相由心生,看她长成那样,心地就是不善良!”
在众人议论纷纷中,余年镇静地向皇后问安。
皇后咳嗽一声,冲她使了个眼色:“余年,你是皇上亲封的观海女史,也是正经官儿,快见过太后娘娘。”
余年立刻恭恭敬敬地向太后施礼问安。
太后听见说她是观海女史,怔了怔道:“原来你有官职。”
还是皇上亲自封的。
她看余年态度自然,并不谄媚,还怀着孩子,心里已经不觉得余年像是宁安侯夫人口中说的那般恶毒。
于是太后又问:“宁安侯夫人说你泼她热水,把她弄成现在这样,你有什么可分辩的没有?”
余年神情自若,口齿清楚:“臣的确泼了宁安侯夫人热水。”
“啊呀,她承认了!”
“她还有脸说呢!”
“亏她是皇上亲自封的官!真德不配位!”
又是一阵嘀嘀咕咕。
“但是是宁安侯夫人先要推臣,臣身上有孕,危急之中,臣的相公用锅子挡住了宁安侯夫人,只是情急之下没注意到锅中有水,这才烫到侯夫人。”
她解释完,又提声道:“若是不信,灶房里的师父们都看着哩,请他们来作证,便可证明臣的清白。”
余年将事情前前后后,说得分明,态度坦然。
众人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谁是谁非,都不再说话了。
先前找来的灶房和尚还在旁边,皇后立时便叫了他来,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确……”
他偷偷看了眼宁安侯夫人,话在舌尖上打了个转儿,就算他维护侯夫人说谎,其他人未必呀,还不如说实话算了。
灶房和尚下定决心,大声道:“的确是宁安侯夫人先骂、先推余年女史,余女史的相公才用锅子拦了一下。”
他在宁安侯夫人愤怒的目光下低了声音:“只是锅里面碰巧烧了水。”
太后被宁安侯夫人的惨状吓到,跟着她来为她讨公道,这会儿听了余年的分辩,又有和尚的证词,十分里却有了六七分不信。
皇后见状,立刻又叫人把其他灶房和尚叫来,把宁安侯夫人和余年挡住问话,这些人都跟锅碗瓢盆打交道,没认识宁安侯夫人的,各个都说,是打扮得华贵的那个先骂人,推孕妇,那孕妇的相公才扔了锅子。
宁安侯夫人听得满脸大泡惨白,心口直哆嗦。
她偷偷地看了眼余年。
从刚才听到余年姓名开始,她就好像被雷劈着了一样。
余年?不会就是那个余年吧?
那个余年不应该在河津县吗?
那么,那日那个像宁安侯的,不会就是谢燕卿吧?
他不是昏迷不醒吗?不是快死了吗?
宁安侯夫人无意识地握紧了手,又疼得大叫。
屏风被撤走,太后对着宁安侯夫人的脸色很不好。
不管是谁,发现自己被当枪使了的感觉都不会好。
“宁安侯没教你,不可欺压平民百姓么?”太后怒道,“毫无德行,谎话连篇,真不配侯夫人的位子!”
“太后、太后娘娘,臣妇是因为这个妇人之前毒害我儿,害得他大半个月无法正常进食,因此才急怒攻心,失了分寸呀!”
宁安侯夫人大声哭诉,心里慌张极了,怎么办,怎么办?要是叫皇上皇后见到余年那个相公,说不准就认出是谢燕卿来!
看那个谢燕卿的样子,凶狠毒辣,万一知道了他娘的死和自己有关,说不定,真会杀了自己的!
到时候侯爷要是知道,侯爷会怎么对自己?
她心里千百个主意来回反复,却没一个能解决眼前困境的。
“什么?什么毒药?”太后一听,又是一惊。
再将目光投向余年,只见余年慢条斯理地从荷包中抽出一根红辣椒。
“启禀太后娘娘,臣与他人合开一家酒楼,酒楼所做新菜以此香料制成,小侯爷硬要试菜,而这香料辛辣味重,他自己吃得太多,上火了,却不关臣的事。”
太后旁边的女官见多识广,在御田中见过红辛子,便小声向太后道:“确实是能吃的香料。”
太后点了点头,厉声呵斥宁安侯夫人:“你竟还要诬陷他人!我看,叫宁安侯来处置吧!”
“不!”
宁安侯夫人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从担架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扑向太后,伏在她的脚边哀哀哭泣。
“太后娘娘,是臣妇错了!求太后娘娘恕罪!”
原本,宁安侯夫人带了一大群的官眷,是为了给自己打气,讨回公道,让大伙都看着那个毒妇被罚。
她万万没想到,没有一个时辰,自己反而成了那个出乖露丑的!
只听得众人窃窃私语:
“没想到宁安侯夫人是这种人哦。”
“是呀,以后可得避着她些。”
“连孕妇都伸手推,好恶毒!”
“余年,你说怎么办?”皇后问余年。
这事,问苦主最合适了。
余年看着宁安侯夫人在地上挣扎,心中为拾来感到一阵痛快!
不过,宁安侯夫人的身份地位在这里,此时若是自己要求严惩,皇后娘娘说不定反而要和稀泥,还有一个太后在,恐怕不见得为了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史,去伤了宁安侯的面子和里子。
那么,自己就出一个他们不得不同意的办法……
“臣认为,既然国有国法,便该按法办事。”余年道。
皇后不料她竟能说出这话来,大是惊讶,满意地点了点头,问旁边女官:“按律如何处置啊。”
旁边女官立刻道:“按大兴律,以手足殴人,不成伤者,笞二十。无罪诬告,反坐加等,并罚金钱。”
侯夫人听得战战兢兢,不要啊,她已经烫了浑身的大泡,再打板子,那她干脆死了算了!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求您可怜可怜臣妇,臣妇不是故意的呀,是臣妇的儿子欺骗臣妇!”
她又把锅扣在了小侯爷身上,反正不是自己亲儿子,不心疼。
太后看着她也的确是惨,恻隐之心又犯了,向皇后道:“要么,就先重重地罚她些钱,等她养好了伤再领笞刑吧。”
皇后不敢违逆太后的意思,只好答应着,但究竟为余年不平,便道:“只是余女史受了委屈,侯夫人应该好好道歉才是啊。”
“的确。”太后点头,“还不快向余女史赔罪?”
侯夫人咬了牙,在地上勉强换了个方向,忍着疼痛,半伏着向余年道:“余女史,我诬陷你推你,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吧。”
余年唇角微微一勾,道:“我可以原谅你。”
她俯视着地上的侯夫人,半蹲下身,将她扶起来,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我相公谢燕卿不会原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