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侯爷面貌算得上俊秀,就是不知哪里看着笨笨的,听他这话,笑道:“哪里有我没吃过的,快拿来我尝尝!”
旁边便有妓女捡了一筷子里面的酱红色肉干,拿小碟子接着送到小侯爷嘴里。
小侯爷张嘴吃了,只觉得咸鲜酥嫩,做得味道透,又不稀烂成泥,是从没吃过的好味儿。
“这是……”他沉吟着。
尝着应该是鱼,但若是鱼,一点也不腥?又哪里有没骨头的鱼?
“这是鱼肉切了段,剃了刺,炸了又蒸。”
贾文鸣拍拍手:“猜中四分了,小侯爷可吃得出这是什么鱼?”
这却犯难,小侯爷自然猜不出,面条鱼这种海货,不靠近海边的还真不一定能吃上。
小侯爷咳了一声,道要更衣,偷偷溜出来,抓着他的狐朋狗友,问了一通,哪里有知道的?
这面条鱼本身炸过再蒸就失了原型,再说红通通的也看不出本色。
小侯爷急得抓耳挠腮,这时候有个乐妓拿着笛子出来,笑吟吟地凑上去,给小侯爷说了两句悄悄话。
小侯爷立时双眼发亮,噔噔噔跑上楼,大声道:“我知道了,你这是面条鱼!”
贾文鸣大惊失色,接连后退两步,大声道:“小侯爷好见识!没错,这就是贾家新运来的面条鱼罐头!面条鱼每年只有十来日功夫可吃,又难运送,是极其珍贵的海货!没想到,小侯爷竟然知道!”
小侯爷美滋滋地道:“哼,我有什么没见过没吃过的,就说这面条鱼,它——”
憋了半天说不上词,小侯爷梗着脖子:“它又贵又好吃!”
“说得太好了!”贾文鸣抱起罐子,“这面条鱼罐头,其实是我从家里偷出来的,还没上柜哩,要是我爹知道,肯定打断我的腿,可是红粉赠佳人,宝剑赠英雄!”
他把罐子往小侯爷怀里一塞:“小侯爷是识货的!这五两银子一罐的面条鱼,我认栽!”
“五两银子一罐啊!”
“这么贵!”
“你没听小侯爷和贾文鸣说嘛,食材本身就珍贵,何况运到京里来呢!”
众人议论纷纷,小侯爷得意扬扬,贾文鸣目光落到小侯爷身后拿着笛子的乐妓身上,两人微不可查地交换眼色。
那乐妓又对小侯爷说了些话,小侯爷兴发如狂,将贾文鸣输的十罐面条鱼罐头统统打开,在场见者有份,人人都能尝一口这珍贵的海货罐头。
花魁评比不了了之,小侯爷硬是把一个吹笛子的乐妓给评成了花魁。不过,也没人计较。
因为大家的话题全都落在了珍贵的面条鱼罐头上!
京城里的热闹,碍不着驿馆里的雨。
早晨起来,余年便见戚学士望着驿馆外面,面有忧色。
“这是怎么了?”
戚学士道:“雨下得太大,路滑难行。”
余年道:“若是停一停呢?”
“不好,还是往前赶赶吧,”戚学士摇头,“兴许路上雨就停了。”
他是主事的,他这么说了,余年也不好再说什么的。
“戚学士,天下这么大的雨,就是停一刻再走有什么打紧?”云书来打着呵欠从楼上走下来,往外张了一张,“呀,这么大的雨!”
他转头冲戚学士一呲牙:“要是赶路,我瞧也不用马车了,租条船来得便当!”
余年使劲鼓着嘴不笑出来,戚学士“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半天,才道:“云公子是家里的事儿,我们可是天子召见,岂能说停就停!”
他这般说着,催促随从快些套上车,趁着雨势略小,能多走一程就多走一程。
云书来也不含糊,立时叫了家人备好车,举着伞送了余年,才自己上车。
余年坐在车内,只听得雨点子噼里啪啦,跟打黄豆似的,不但没依着戚学士的意思变小,反而越来越密,越大了起来。
颠簸行进了一段,马车忽然停了,余年疑惑,才走了这一会儿,按理不该到下一处驿馆,她掀开车帘,随即被狂风夹着雨点子拍了一脸。
她抹了把脸,才看着白茫茫的雨帘前边,戚学士的车停在一堆草树泥土前。
才要下车,旁边过来一把伞,云书来同样浑身湿透,大声道:“别下来了!前头路塌了,咱们得绕道走!”
听见这话,余年只好缩回去,还窝在马车里,什么时候走,走哪条路都有戚学士操心,她想操这份心还不可得,干脆甩手掌柜。
马车往回退了一段,绕道小路,愈发泥泞不堪,艰难前行。
中午没找到吃饭地方,几人拿干粮夹着辣酱凑合了事。
余年戚学士等人还罢了,车夫们反倒更忧心。
“听说这附近有强人出没。”
“咱们这路也绕得忒远了些,不若在驿馆等雨停再出发。”
“这地方四野无人,怪毛毛的。”
这几个车夫议论来议论去,被戚学士喝令不许动摇军心,只好闭了嘴,背地里都骂他不通人情。
下午再往前,山路愈窄,雨也越发大了起来,两个人对着脸都被雨打得睁不开眼睛,认不出对方是谁。
“……前……庙……”
余年在车里,听见自己这边的车夫扯着嗓子跟前头车说什么,只是雨声太大听不清。
她连忙掀了一条缝,才听见哗哗雨声中,前头戚学士的车夫往这边喊叫。
“前面有座庙,咱们这会儿肯定走不到下一处驿馆,跟和尚们借个地方住一晚!”
这边也应和着,后面云书来马车一直跟着,一众车马便艰难地往那雨中模糊的一点过去。
余年瞧着,那庙远处看着不显,走近了,倒也不小,前殿后殿,后面还有一片僧舍。
戚学士叫个侍从举着伞,上去拍了几把门,没动静。
他再高声喊叫几声,仍是无人应门,转身疑惑地问余年和云书来:“这庙不会没人吧?”
余年还没说,她那边的车夫道:“不会,我听人说过,这白驹寺有大大小小十来个师父呢!远近都上他这来烧香。”
戚学士道:“那想来就是师父们都在后边,没听见咱们叫门。”
余年瞧瞧那门,漆是新刷的,那门环下头的漆却磕掉了老大一块。
“要么,我从墙头爬过去,从里面开开门?”一个侍从提议道。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戚学士连连摇头,埋怨道,“佛门清净地,你怎么能做翻墙这等事?”
云书来看他在这事上迂腐得厉害,摇一摇头,提起气来轻啸一声!
“师父,我们是过路人,被大雨所阻,求借宿一宿!”
他提着声音,连说两遍,声音清朗响亮,即使在大雨中也清晰可闻。
“公子,这一手漂亮!”那个会些武功的侍从冲云书来竖起大拇指。
云书来颔首微笑,受了这一句夸赞,转头看余年,想讨她一句喜欢。
不料余年皱着眉头,道:“云公子,在山区下着大雨,还是不要叫喊,免得引起泥石崩塌。”
云书来一愣,忙道:“是,我想得不周。”
这两句话功夫,那边一阵拖沓的脚步声传来,吱呀一声,一个人在里面将门打开条缝,一只眼睛从门缝里露出来。
“什么人?”
戚学士见人家开门了,连忙带着笑道:“我们是过路人,突降大雨,被阻在道中,想要借贵宝地歇歇脚。”
“没有地方,走吧走吧。”那人道,说着就要关门。
余年见天色已晚,实在也没别的地方可借宿,连忙在旁边抵住了门,道:“师父,你行行好,咱们这些人没处去,就是在大殿里窝一宿也成。”
见她说话,云书来也忙从荷包里拿出一个金锞子来,从门缝里递进去,笑道:“师父辛苦,这是香油钱。”
他三个轮番地说了一阵,里面那人接过金锞子,仿佛意动,手下一松,将门打开道:“进来吧。”
看清那人形貌,余年却是吃了一惊!
只见他身穿破破烂烂袈裟,脚上一双草鞋露着指头,胸前爆出两溜黑毛,脖子粗得跟头一样,那头就跟个大猪头一样,肥肥的满脸横肉,一个光头吱溜圆。
肥和尚手里将那金锞子一上一下地抛着,眼睛只往余年身上溜,道:“愣着干嘛,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