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也不理会拾来跟不跟了,自顾自往前走。
过了逍遥桥,余年瞧见路边有卖兰花豆的,摊子老板是一对小夫妻,和和气气地给人称豆子。那男的忙的团团转,还抽了个空给自家媳妇嘴里塞了块糖。
余年不知不觉便看成了自己和拾来的模样,想那刚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有口好吃的拾来总是先夹到自己碗里,再夹给儿子,最后剩下才自己吃。
后来赚了钱,这毛病始终改不了。
余年骂也骂了,打也打了,家里不说有的是钱,想买点什么吃食那是尽够,还一副让着老婆孩子吃的做派干嘛?
拾来坚决认错,坚决不改。
叹一口气,余年想到了阮夫人说的,大雨里跪求的事儿。
忽然就明白了阮夫人的心情,因为她现在的心口也是酸酸软软的,这会儿要是看见拾来,也就叫他撞进心口里去了。
她快步上前,买了小夫妻俩一斤兰花豆,整理心情,转头想给拾来一个台阶下。
“拾——”
她还当拾来一定是紧紧地追着她,哪知这次回头看,街道上人流如织,唯独不见拾来。
余年抱着纸包,东张西望,想找到拾来的位置,可是人实在太多,余年叫着拾来的名字,在桥上走了三四个来回都没找到人。
“不想见你的时候在跟前晃,想找你的时候不见人!”
余年忿忿地念了一句,拿出帕子来擦擦额上的薄汗。
“亏我还买了兰花豆想给你吃,现在好了,吃空气去吧你!”
“媳妇儿?”
一只大手拍在她肩上,余年转头,先是惊喜,随即又想耍个小脾气。
“你去哪了你!”
拾来憨厚地笑笑,右手托起一个海碗,里头用切碎的冰拌鲜莲子、雪藕、鲜杏仁、去了衣的鲜桃仁等等。
“我看你出汗了,想给你买个冰碗。”
“看你笑得那傻劲,不吃!”
余年见过了他精明模样,再看他憨笑,便觉得他是在装模作样,转头快步钻到人群里去。
拾来急忙跟上,两个人一个躲一个追。
余年不时回头看,脚下加快,而后面拾来捧着冰碗,又怕泼洒了,又怕冰化了,又怕媳妇跑了,忙到十分里去。
只是他二人行踪古怪,便有热心人议论起来。
“是不是追小偷呢?”
“钱袋被偷了吧,你瞧他追得那么急。”
“难道那个女子是个偷儿?”
余年听来听去,更加生气,转身大叫一声:“拾来!”
拾来连忙立正,满面笑容地向围观人解释道:“不是偷不是偷,是我媳妇跟我生气呢。”
就这么一耽搁,拾来再追上去,哪里找得见余年的影子?
余年走得太快,这次是真和拾来失散,回头一望,也不知拾来去哪儿了。
她抱着兰花豆,好没意思地坐在桥边,拾碎石子儿打水漂玩。
“姑娘,你怎么不去数罗汉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看见她独个儿坐着,走过来笑微微地问。
“没意思。”余年扔了个石头子儿出去。
“那什么有意思呢?”老婆婆笑问。
余年耸耸肩,皱皱鼻子:“我也不知道。”
她一个子儿连一个子儿地往外抛,心里头想着事。
“原先我觉得,挣钱最有意思,现在我还是觉得,挣钱最有意思。可就是……”
余年把一颗小石头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点点灯火下,就连一颗小石头也染上了柔光。
她看了一会儿,才将石头扔向河中。
“可就是,没有原先那么有意思了。”
余年长长地出了口气,转头道:“老婆婆——”
迎面竟是一个狗头!
这可是着实把余年吓了一跳,她弹起身来,脚下一滑,便要落入河中。
一只大掌将她拦腰抱住,今儿她的衣裳薄,隔着布料便觉得掌心灼热,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没事吧?”救她那人问。
余年被揽着,冲着河面上飘散的兰花豆一挑眉:“我是没事,豆子都撒了。”
那人将脸上面具一揭,是拾来。
余年在他肩上锤了一把,嗔道:“好端端戴什么面具,吓死我了。”
“瞧见这个好玩,给你买一个。”拾来把面具扣在了余年脸上。
“这有什么好玩的?”余年扶了一把面具,“你就是喜欢戴面具,叫别人不知道你是谁,是不是?”
拾来又将托着的冰碗送到余年跟前,认真地道:“媳妇儿,不跟你说,是为了保护你,等到合适的时机,我一定会把以前的事情都告诉你的。”
余年切了一声:“我很稀罕知道你的以前吗?”
“不稀罕,不稀罕。是我想要告诉你。”拾来连忙道。
余年扁扁嘴,问:“手里端的什么?”
见媳妇儿问,拾来赶紧把冰碗捧到余年跟前:“冰碗!”
余年鼓鼓腮帮子,用染了凤仙花的指尖在水碗里拨弄两下。
“冰碗啊,冰呢?”
“冰都化了。”
拾来不好意思地笑,捧着一碗飘着果子的凉水。
两个人你追我赶的时间太长,冰化成了水。
他立刻道:“我去买新的。”
余年拉住他:“不用了,我喜欢吃不凉的。”
拾来低头看她,见余年冲他嫣然一笑,顿时浑身又凉快,又热乎。
纱衫子透了肌肤,凤仙花染了指甲,媳妇儿的笑,在他心里头开了一朵花。
两个人面对面,将化成水的冰碗,细细地捡来吃了。
桥下垂柳旁站着一个人,原本隔岸见余年自己坐着时无比欢喜,本想上前去,绕过桥来才见到两个人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只好默默转身离去。
云书来随便找了个小酒馆,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穿得华贵,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把那外衫脱了压着,够喝一月的酒了。
因此虽然喝到了打烊时,小二也不来赶他。
旁边一个醉鬼东倒西歪地坐在他的桌上,大着舌头道:“兄、兄弟,咱拼个桌,你请我喝杯酒成不成?”
云书来也已喝醉,但他越是醉,面上越是不显。
捏着酒杯,他道:“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得上来,今晚上的酒,我请。”
“好!爽快!兄弟,你问!”
云书来醉意弥漫的眼睛望着在灯火上绕来绕去,最后纵身一扑的飞蛾,缓缓问道:
“你说,飞蛾为什么会喜欢扑火呢?明明知道十死无生。”
“这、这有什么为什么?”
那醉鬼涨红着脸,大着舌头,“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跟、跟你说啊,这飞蛾它,天生就是要扑火的!它就是喜欢扑火,别人谁也管不着!”
“就是,喜欢。”
云书来默念了两遍,抬起眼,醉意已经从他的眼中消失。
他并不喜欢醉着,但是当一个人醒着时很难过,那他就不得不醉着。
云书来突然发现,只要一个人愿意,醒着和醉着,其实并没有分别。
“是啊,就是喜欢,谁也管不着。”
他站起来,在桌上抛下一锭银子。
“你说得很好,酒,我请了。”
……
数日后,余年踏上归程。
她的马车驶过阮夫人的玫瑰花田的同时,有数辆马车在花田的边缘停下。
“就是这儿呀?”
熊夫人举目望去,好一片玫瑰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