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市是一个县级市,经济发展不比北江市这样的副省级城市,即使在市区,一过了晚上十点,街上的行人就寥寥无几,除了零星的宵夜摊还亮着灯,大部分的沿街商铺都锁门下班了。
沈翊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辆出租车,他试图联系欧阳月,可手机听筒一直传来的都是那机械的声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他隐约感到不安,只能催促司机师傅开快点,司机师傅刚开始还劝他不要着急,可看到他掏出的警官证后,以为是警察紧急办案,一路狂踩油门,抄着小道把他送到了市局门口,妥妥的当了回‘热血市民’。
办公大楼的电梯间里,沈翊焦急的等着电梯,紧盯着不断下降的数字,‘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他飞快冲进电梯,按下楼层,手指在关门键上使劲儿戳,企图让电梯门赶紧关上;而就在电梯上行的时候,旁边的电梯门打开,欧阳月背着包从里面走了出来。
沈翊火急火燎的赶到法医实验室,可里面只有孔鸿卓一个人。
孔鸿卓对于沈翊的出现也很惊讶:“沈警官,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沈翊摆了摆手:“没事没事,我是来找欧阳法医的。”
孔鸿卓之前没见过沈翊,但他在北江分局通过颅骨复原人脸早已让全省的法医都听过他的名号,孔鸿卓对他也是佩服不已。
孔鸿卓客气的回答:“师姐刚走,沈警官来的时候没碰到她么?”
“刚走?”沈翊再次确定,这才恍惚想起刚在等电梯的时候,旁边的电梯数字也在动。
孔鸿卓再次确认:“对啊,3分钟之前。”
欧阳月这次没开车来光明市,要回酒店那就必定会打车,沈翊急的招呼都来不及跟孔鸿卓打,一溜烟儿的往楼下狂奔。
凌晨的街道很安静,光明市局地处偏僻,昏黄的路灯下几乎没有行人,在加上公安局就在旁边,街溜子也不敢在这里闹事。
正是这独特的地理位置,所以出租车经过这里的极少,这里距离他们所住的酒店有差不多5公里,如果打不到车,那欧阳月就只有走路回去了。
他朝着回酒店的必经之路飞奔寻找,追过一个路口,总算看到了欧阳月的背影,快步追了上去。
欧阳月一手提着包,一手抱着资料,走的速度并不快。
寂静的街道,她一路都没碰到什么人,正感慨这里的夜生活不丰富,就听到了身后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深夜、一个人、女性,这些个关键词叠放在一起,让她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警惕,欧阳月虽然是警察,但她是技术岗,武力值方面自己几斤几两还是有分寸的,再加上她今天穿的又不是警服,如果有人图谋不轨,那自己根本抗不过。
欧阳月不敢回头看,加快脚步向前走,避免跟身后的人正面冲突,脑子飞速运转想对策。
要走的那条道有两个路灯是坏的,一闪一闪的,欧阳月立马转向另一条街道,正好那里有凸出的围墙可以躲避。
一来她不确定身后的人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二来她也不敢再走,万一还是碰不到其他行人,那她的处境就危险了,所以躲起来就是上上策。
她一个闪身,快速躲进掩体,靠在墙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随着脚步声从远处飞奔而来,并且在自己消失的地方来回踱步,不用问了,这人定是冲着自己来的。
欧阳月攥紧手里的包,这个包有个特殊的设计,在边缘处是金属包边,只要里面装的物品够重,那打出去的力道堪比板砖。
她把资料全部塞进包里,试了试手感,在脚步声再过来的时候,瞅准了时机闪出去,朝着来人的头猛地砸过去。
来人没料到这一下,‘哎哟’一声靠在了墙上。
听到熟悉的声音,欧阳月赶紧停下还要继续打人的包,定睛一看,惊呼道:“怎么是你啊?”
沈翊刚正焦急的找人,一回头就被那晃眼的橘黄色包砸了过来,好在他反应快,退了两步想躲开她的攻击,可身后就是墙,退无可退,包稳稳的砸在了他的俊脸上。
沈翊没回答她的话,只是捂着脸,顺势靠着墙蹲下,哀嚎……
“你让我看一下,严不严重??”欧阳月也有些急了,她知道自己的‘凶器’杀伤力多大,就要去拉他捂着脸的手。
沈翊抬眸,楚楚可怜的看着‘始作俑者’,眼神里全是哀怨,他放下自己捂着的脸的手。
只见沈翊的鼻梁上有一处破口,还在往外渗着血珠子,额头有两个圆形的红印,看来包上的铆钉砸的没跑了,好在是皮外伤,倒是不严重。
欧阳月很担心把人的鼻梁给打断了,现在检查完确定除了破口没有其他伤,顿时放下心来,现在她有些愤怒,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沈翊:“你跟着我干嘛呀?”
沈翊摸了摸鼻子,跟着站了起来,看着比自己矮一截的人,他说话有底气多了,不回答反问:“你说我跟着你干嘛?”
欧阳月顿时猜到是什么原因,叹了口气,“你怎么出现在这儿,你不会说你碰巧遇到了我吧?”
沈翊笑了,正愁找不到理由就有人送上门来,赶紧瞎编:“我回酒店啊,打不到车我肯定走路啊!诶,就是这么巧!”
欧阳月冷哼一声,没戳穿他。
沈翊见好就收,赶紧转移话题:“不是,我给你打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关机呀?”
欧阳月一愣,把包翻了个底儿朝天,掏出已经黑屏的手机才发现关机了,无所谓的说:“手机没电了!”
“你不是在局里么,没电你不充?”沈翊拿纸巾擦干净脸上的血迹,好在鼻梁的伤口不大,血已经止住了。
欧阳月对于他如此了解自己的行踪,想知道是谁给他当的报信使,当即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局里?”
“我去局里拿东西,尤远跟我说你在加班,路过法医实验室碰到孔法医,他说你刚走,呐,就碰到你了。”沈翊这话说的真真假假,但是很合理,让人挑不出毛病,说完他转移话题:“你为什么不给手机充电?”
欧阳月勾了勾唇角:“又没有什么急事儿非要打电话,再说了,回酒店充不一样吗?”
沈翊被怼的不敢还嘴,只能小声嘀咕:“回回你都有理。”
欧阳月耳力很好,听到了他的抱怨:“你大半夜追过来,就是提醒我给手机充电呀?”
沈翊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只能装疼,企图蒙混过关。
“哎哟哎哟,不行不行,我晕……”沈翊哀嚎着朝着欧阳月靠过去,半个身子的力道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如此拙劣的演技自然没有瞒过欧阳月的眼睛,她扶着沈翊,把他往后面的墙上一推,沈翊不知道她要干嘛,并未挣扎,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背抵在了墙上。
就在沈翊还在愣神的瞬间,欧阳月憋笑的声音传来:“靠会儿,靠会儿就不晕了。”
沈翊见这招不好使,赶紧拿起沾着血迹的纸巾,委屈的说:“你看,都出血了,好疼……”
欧阳月被他逗笑了,拍开他的手:“就你这点血,蚊子叮都比这多。”
见这招不好使,沈翊立即手扶着额头,哎哟哟的撒娇:“我头晕…晕,你快带我回酒店处理一下吧。”说着又向着欧阳月倒去。
欧阳月在他靠过来之前,利索的往后退了一步,都懒得搭理他,转身离去。
沈翊见人走了,没人看他表演了,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回程的路上,欧阳月一句话都没说,沈翊几次想找话题,可见她神色严肃,他不敢多问一句,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的走进了酒店大门。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到了酒店大门,即将进大堂的时候,欧阳月停下了脚步。
看着她站在原地没动,沈翊也定在了原地。
欧阳月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沈翊,两人的距离只相隔一步,她能从那亮闪闪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沈翊,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来光明……”
沈翊刚想找借口打岔,欧阳月抬手示意他别说话,他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到肚子里。
欧阳月嘴角勾起,露出一抹淡然的笑意:“沈翊,我希望你能认清我们之间的关系,这辈子我们只能是姐弟,是同事,不会再有其他了。今天,我再说一次,你既然成为了警察,是北江分局的法医画像师,那你就好好干,警察这个职业是神圣的,是富有使命的,我希望你不要亵渎了它。你好好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不要放在我身上,我不想你在影响你自己工作的同时,也影响到我,明白么?”她的表情无比真诚,很是淡定,只是背着身后的手,浅浅的指甲掐进了掌心。
一句‘姐弟’让沈翊感到绝望,心痛到无以复加,这世间有千百种不喜欢一个人的理由,可唯独年龄这一个,是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改变不了的。
沈翊眼眶微红,向前一步要去拉她的手,可欧阳月连连退后了好几步,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沈翊伸出的手僵在那里,孤零零的,可他不敢再向前。
欧阳月稍稍撇开脸,轻声说:“你…早点休息吧。”说完,她扔下沈翊,快步进了酒店大堂。
沈翊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她快速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电梯间拐角处,这时,他极致隐忍的那滴泪水终于砸在了冰凉的地上。
年龄差距,无法改变,她不喜欢弟弟,可是,那又怎样,能跟她在同一个单位,每天能看到她,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终于站在了跟她一条线,是自己太贪心,想要得到更多,算了,管它什么年龄,只要她有需要,自己就会在她身边,就这样守着她一辈子吧!
沈翊如此的欺骗自己,他做不到现在扭头就走,他好不容易走到她的身边,怎肯轻易离去,他舍不得,更是不敢。
欧阳月回到房间,机械的洗漱完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闪现沈翊的脸,她强迫自己别再回忆,可思绪如何能控制的住,掌心的疼痛让她下意识的揉了揉手,这才发现,虽然自己平时不蓄长指甲,但因刚才用力过度,指甲在她的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记,她揉了好久,指甲印还是没消失,反而因为揉搓,掌心变得通红,她有些泄气了,赌气不管了,任由它自己消散。
翻身拿起枕边的手机,用刷短视频来转移注意力,可刷着刷着,她鬼使神差的打开了微信朋友圈,她的微信好友,要么是业界大佬,要么就是同事、好友,他们这些人朋友圈内容大多都是工作宣传,分享生活的少之又少。
她无聊的向下划拉,时不时点开一些信息查看,突然,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头像,那是沈翊。
欧阳月下意识的疯狂往下翻,企图当做没看到,可愣了几秒钟,她还是又把界面调了回来,她暗暗给自己打气:‘朋友圈又没有浏览记录,我怕什么!!’
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下,她点开了那张图片。
半个小时前,沈翊在朋友圈跟发了一条动态,是一张图片,路边高松着银杏树,金黄的银杏叶在空中飞舞,道路尽头有一男一女两个模糊的背影,两人离得很远,图片的右下角,还有一段文字
[一直错过,是谁的过错,我可以一错再错,只要你真的爱过……]
欧阳月感觉心被狠狠的扎了一下,赶紧退出朋友圈,摁灭手机屏幕,关掉床头灯,强迫自己入睡。
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她又开灯,打开微信,给李大宝发微信:
[上次你说的那个联谊会,我跟你一起去!]
不等李大宝回复信息,她再次关灯,让自己陷入黑暗之中,同时安抚自己:‘就当给自己找点事情做,让他死心,这样自己也不会疯了一样的想他了,再忍忍,再忍忍……’
早上,一杯热咖啡被打开,里面的咖啡正袅袅冒着热气,一小盅牛奶被缓缓倒入咖啡之中,深褐色的咖啡逐渐幻变了颜色,随即被搅拌均匀,咖啡杯被送到一张富有棱角的嘴边,喝完咖啡的阎景用纸巾拭了拭嘴巴。
重新刮了胡子、修剪过头发的阎景一扫前几日的颓丧,显得意气风发,他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走出咖啡厅,大步流星的步入了对面的市公安局之内。
阎景一脸期待的步入办公室内,可令他没想到的是,办公室竟空无一人。
就在他一脸迷茫之时,尤远手里捧着蛋糕,和林涛等人突然从一旁蹦了出来喊道:“Surprise!!”
就连石怀远也从角落处出现,看到石怀远,阎景不禁红了眼眶,他有些羞愧:“师父,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
石怀远声音哽咽,但更多的是高兴,他乐呵呵的拍了拍阎景的肩膀:“生日快乐!”
阎景感动的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众人,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尤远笑嘻嘻的宣布:“我中午在旁边餐厅定了包间,一是给阎队庆祝生日,二也是给涛哥和欧阳老师他们送行,人家帮咱这么大一个忙,不得好好谢谢人家啊!”
阎景看了一眼四周,除了自己的队员,就只有林涛和姜小白在,他扭头问林涛:“他们仨人呢?”
林涛耸了耸肩:“哦,杜城和沈翊今天一早就赶回北江去了,假期休完了,今儿要赶着回去打卡呢,欧阳被小孔抓着在法医实验室问请教呢,难得有这样近距离接触‘大神’的机会,他这几天跟欧阳说的话,问的问题,比跟你一年说的都多。”
阎景笑了:“小孔是得好好向人家请教请教,这次要不是欧阳法医,我就死定了!”
在场的人哄堂大笑。
……
凌晨6点,夏季的太阳总是很早就‘上班’了,沈翊昨晚回到房间后,在沙发上坐了一夜,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他去浴室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把隔壁房间的杜城给喊醒了。
杜城见他阴沉着脸,在加上那大大的黑眼圈和通红的眼睛,不用说都知道他是一夜没睡,他揉了揉眼睛,问道:“大清早的,干嘛呢?还有你这脸怎么了?被打了啊?”
沈翊拨开他伸过来的手,阴沉沉的说:“没事儿,赶紧收拾,我们该回去了。”
杜城看了看手表,有些吃惊:“这么早就走,出什么急事了吗?我没接到电话啊!”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查看,连个未接来电都没有,微信除了正常的群消息之外,也没有紧急信息。
沈翊懒得搭理他:“快点收拾,20分钟,我在大堂等你!”说完,不等杜城回答,转身立刻
杜城见他不像开玩笑,知道这人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认命回房间洗漱,收拾东西。
15分钟后,杜城给林涛发了个信息说明情况,就驾车离开了光明市。
回程的路上,沈翊一脸阴郁,沉默不语,几次杜城问话,他都不搭一句,至此,杜城可以肯定,这个沈翊绝对是感情受挫,就他那恋爱脑,也就欧阳月能让他如此。
四个小时后,一辆黑色的牧马人驶进了北江分局,杜城和沈翊直奔张局办公室,出了电梯,刚转进走廊,就听见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张局的喊声‘吴姐,你冷静点!’
杜城和沈翊对视一眼,立马知道出大事了,飞奔进了张局办公室。
办公室里,只见大概40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头发散乱,神情狰狞,手里拿着一块碎玻璃抵住自己的脖子,冲着张局嘶吼:“我冷静不了,要么今天杀了她,要么我就死在这儿!”说到这里,她拿着玻璃的手往前近了些,锋利的玻璃在她的脖子处划了一道血痕,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在场的三人不敢轻举妄动,张局示意杜城,自己说话吸引她的注意,眼看她手上的玻璃稍稍移开脖子,杜城眼疾手快,从后面捏住她的胳膊一拧,她的手顿时失力,玻璃从她的手里掉落在地上砸的稀碎,碴儿嘣的到处都是。
中年妇女被杜城反手摁在沙发上,让她不再有伤害自己的机会,她挣扎了几次都挣脱不开,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涕泪横流看向张局,高声质问:“你配得起这身衣服吗?”
张局给杜城递了个眼神,让他放开了中年妇女,杜城不放心,但还是松开她,退到沙发后面,警惕着中年妇女的动作。
张局给她理了理有些乱的衣服,蹲下身,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吴姐,我非常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按照法律规定,杀你弟弟的凶手,现在还没有办法做最后的审判,其中的原因我也已经跟说过很多次了,我知道,是我们让你等的太久,但是,请你放心,这个审判,不会无限期地拖下去,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吴姐顿时泪如雨下,靠在沙发上放声大哭,杜城和沈翊现在不敢离开,外面听到动静的警察们也围在了门口,张局示意他们安静,她轻轻拍着吴姐的后背,让她发泄情绪。
过了好一会儿,吴姐渐渐止住了哭泣,冷静下来,张局向门口的女警招了招手,让她送吴姐离开。
不多会儿,办公室里只剩下张局、杜城和沈翊三人,杜城不解的问:“张局,这个吴姐是什么情况?”
张局示意他俩坐下,叹了口气,娓娓道来:“那是我在城南分局的时候办的案子,是个骗婚杀人案,从2013年第一起案发,到2014年嫌疑人落网,三次作案,四个受害人。”
杜城若有所思,轻抚下颚:“我听说过这个案子,嫌疑人是个女的,可她不应该在2015年的时候就被判处死刑了吗?”
提到这里,张局很是无奈:“没错,一审的时候确实是死刑,但是二审的时候她改了口供,声称是她的同伙胁迫她杀人作案,可到底有没有人胁迫她,我们无从查证,因为从没有抓到过这个同伙,因此,这个案子一直没有办法移交回检察院。”
杜城心下了然:“难怪他们家属要来闹。”
沈翊插嘴问道:“那之前没有人画出过她那个同伙的样子吗?”
提到这茬儿张局更是无奈:“嫌疑人描述过几次,而且是不同分局的画像师画过,连省厅的画像师都来过,但每次画出来的画像都不一样,所以这也是这个案子最难的地方,其实很明显,嫌疑人就是想拖延时间。”
办公室陷入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张局看向沉默的沈翊:“沈翊,你可以去试试吗?”
沈翊现在急需要让自己忙起来,转移注意力,便好不犹豫的答应:“好的,我试试!”
张局会心一笑,虽然接触沈翊不久,但警察的直觉让她相信,如果真有这个同伙,那沈翊一定能画出来,她对杜城吩咐道:“杜城,你现在立刻去城南分局,给他调卷宗。”
杜城跟着沈翊一路进了工作室,沈翊默默的坐到工作台上,轻点完画具,又开始削铅笔。
杜城等了好一会儿,见他还是一言不发,两人从光明出回来也有5个小时了,他说的话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杜城实在是受不了了,终于发飙了:“沈翊,你昨儿晚上一晚没睡吧!?昨晚上夜宵你除了喝水啥也没动,今早饭也没吃,现在还要去画像?不吃饭、不睡觉,你不要命了?平时你坐车都要打瞌睡,今天睁眼瞪了4个小时,你要升仙啊!?”
沈翊削铅笔的刀顿了一下,丝毫不带感情的答了一句:“没关系,还扛得住!”
杜城被他那副爱答不理的模样给气急了:“你这是又受什么刺激了?你看看你的脸色,再看看你那眼睛?两天两夜没睡,再这么熬下去,我都怕你猝死!”
见他还是不搭话,杜城要是还不明白那他这大队长白当了:“又是为了欧阳?可你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出气啊?不是,你把自己折磨成这样,她现在也看不到啊,有什么用啊?我知道你是为了她才来的北江,才到我们分局,可是不管怎样,都没办法逼着人家跟你在一起,懂吗?有些事情,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得认!”
沈翊如同听不见一样,眼神都没给他,冷冷的说:“城队,你去调取卷宗吧!”
杜城刚才的那些话如同打在棉花上,这‘恋爱脑’犟起来,跟驴不遑多让,现在也没有其他办法,还是早点去调去卷宗,早点画完早点下班。
一个小时后,杜城从城南分局调回了卷宗,两人扎进了一堆卷宗里。
进入工作状态的沈翊,阴郁从他的脸上消散,看起来精神了不少,但眼角眉梢之间还是透出疲惫,他翻着卷宗淡淡道:“你说,这样的一个人,在监狱里呆了六年,会变成什么样儿?”
杜城冷哼一声,没好气的说:“不是,你到底是想让自己忙起来?还是单纯想见见死刑犯?”
“伟大的绘画,常常记录的是超越人类常态的情状,所以,伟大的画家大都有去监狱画死刑犯的怪癖,因为在那里,他们才能画出,直视死亡时人类最极致的情感,我们可以想象一下,人类会以怎么样的面目来面对死亡,贺加斯走进了监狱,画下了一幅连环女杀人犯被执行死刑之前的肖像,当时的人们不能理解为何临刑前的人,不是痛哭流涕、惊惧交加,而是那种漠视死亡的平静,一个艺术家如果总拘泥于画出自己能理解的领域,那注定会走向平庸,我们的画笔应该记录的,是人间的极致与非凡……”
沈翊没有正面回答杜城的问题,他把自己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也许这样才能让他暂时忘记欧阳月。
一段充满艺术气息的话把杜城听的云山雾罩的,赶紧打断他:“停停停,沈老师,我求你别给我上课了,这么高深的艺术我一粗人,理解不了,你还是留着去学校讲给你的学生们听吧!咱能说正题吗?”杜城本来就没有艺术细胞,他这长篇大论的一通讲解,听得他脑瓜子嗡嗡的。
杜城把卷宗往桌上一扔,搓了搓脸:“不过我劝你,收了吧,没用!”
“你的意思是,她压根儿就没有同伙?”沈翊看向杜城,在他眼里,杜城破案自成一脉,观察力敏锐、细致,很少在没做之前就判定无用,除非他有足够的把握,但凡有一丁点儿蛛丝马迹,他都会紧抓不放,可他竟然会只看卷宗就说这事儿不成,这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杜城摆了摆手:“同伙一定有,我刚把案卷齐过了一遍,从两处犯罪现场来看,虽然在现场没有发现第三者的足迹和指纹,但光从分尸的情况来说,这不是单单一个女人可以完成的,褚英子想要活命,那么就必须要证明这个同伙的存在,但又不能说出他的庐山真面目,不然等我们抓到了他,她的死期也就进入了倒计时了。”
沈翊瞬间领悟他话里的意思,把所有画像师画的画像一一摆在桌上:“也就是说,这些人脸都是她编造出来的,怪不得,之前的画像师都没画出来。”
“画像师,只是他苟延残喘的工具!”杜城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可字里行间,全是笃定。
沈翊扫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所以,你觉得我会是下一个?”
杜城犀利的眼神看向沈翊:“她就是利用你们画像师的笔,制造出一个永远都抓不到的人!”
北江看守所地处郊区,是四年前才搬过来的,由于是新建的,里面的设施很先进,在押人员想要越狱,简直是痴人说梦。
一辆出租车停在了看守所门口,沈翊从车里走了下来。
讯问室里,沈翊坐在铁栏的后面的椅子上,等着狱警把今天要见的犯人‘褚英子’带过来。
不一会儿,一位身着监狱服的女子在两位女狱警的陪同下,缓缓的走了进来。
褚英子看到沈翊的第一眼,有些失望,但他精致的俊脸,倒是让她有些失神。
狱警取下褚英子手脚的镣铐,让她坐进审讯椅,同时又把她手脚拷在审讯椅上。
等她坐定,沈翊放下了手里的画像,眉毛微挑眉,看向她:“褚英子!?”他的话虽是问句,但是非常肯定。
褚英子看起来不过30岁,短发,虽然不施粉黛,可依然看的出她美丽清秀,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
她扫到了沈翊胸前带着工作证,知道他是警察,但她不吝夸奖:“你长的真好看,我在这儿待了6年,没见过帅哥,今天值了。”
“谢谢。”沈翊勾了勾唇角,“你也很好看,严格来说是很美,左右脸完全对称,三庭五眼的比例也很均匀,你这张脸,都可以去做古典雕塑的原型了。”
褚英子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惊讶于他的夸赞:“是吗?从十二三岁起,就有男人夸我长的美,但他们都不像你说的这么好,可惜了,你看不见我以前的样子。”
“也不一定。”她的话激发了沈翊骨子里的傲娇,翻开画本,笔尖在画纸上游走,5分钟后,沈翊就把一幅简单勾勒的素描展示在褚英子面前,“这就是你十二三岁时的样子吧!”
褚英子看着画像里那明眸皓齿的自己,惊喜片刻过后,谨慎的问道:“你看过我十二三岁时的样子啊?”
沈翊摇了摇头:“没有,我就是看你现在的样子,画出你小时候。”
褚英子听后,瞬间恢复刚才进来时那无所谓的神态,手指轻扣桌面:“明白了,又是来画像的。”
沈翊点了点头,没说话。
褚英子看着长相精致的沈翊,语气颇不耐烦:“画了那么多次,还不够啊?”
回答她的,是沈翊的沉默,他静静的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同时构想怎么让她说实话。
褚英子恼怒道:“好吧,我说,他长的像武侠小说里的绿林好汉,中等身材,中等体型,浓眉大眼,还有络腮胡……”
沈翊听着她的信口胡诌,随意从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画像:“你说的是这个样子吗?”
褚英子漫不经心的撇了一眼:“对啊,这不都画过了吗?”
沈翊把其余几幅画像一一拿起:“这些,前后有五位画像师根据你的描述,画了六张嫌疑人的肖像,可每张都完全不一样。”
“那是他们画的不好。”褚英子神色轻蔑,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沈翊嘲讽似得勾了勾嘴角:“那是你撒谎了!”
“你爱信不信,我从来不撒谎!”褚英子摆弄自己的手指,“可能是在这儿待的太久了吧,我真的忘了他的脸了。”
沈翊挑了挑眉:“他是怎么胁迫你的?”
褚英子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一时语噎,“他……逼着我杀人,他说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做,他就会杀了我……”
沈翊手里的铅笔飞速旋转,戏谑的看着她。
“怎么,不相信啊?”褚英子以为他会像其他人一样追问,可他仿佛看穿了一切,让她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
“眼神不会骗人,说起他的时候,你的眼睛就像在看着一个远处的情人。”沈翊眼神犀利,直击她的内心。
“是吗?”褚英子有点心虚。
“褚英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画你十二三岁时的样子吗?我想让你知道,我能让你看到从前的自己,也能让你再看见他!哪怕,只是一幅画!”沈翊眼眸紧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他要用残酷的现实击溃她固守的心理防线,“只要不供出他,你和他也许会永远安全,这似乎是个完美的计划,不过,你们俩就像站在跷跷板的两头,底下是万丈悬崖,只有永不相见,才能保持平衡,我不知道对你来说,是短暂的坠落更痛苦,还是无尽的分离更痛苦,以后日子,你都会活在这种煎熬里。”
沈翊的话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猛的刺中了褚英子的心脏,她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这么多画像师……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心里的。”
褚英子沉默了好久,恍如陷入了回忆,突然,她如同自言自语般,缓缓开口:“……一开始……看到的是他的脸,接下来是看到他的眼睛……”
在她的描述下,沈翊快速动笔,同时脑子飞速运转,分析她的话的真实性,很快,沈翊冷声打断:“你在说谎!”
“你让我说完!”褚英子有些气急败坏,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最后一次,我想看清楚他的最嘴唇……”
“从眼睛开始你就在说谎!”沈翊停下画笔,再次打断她,眼神如同利剑一般看向褚英子,“当打火机的光靠近脸的时候,由于光线的影响,人的眼睛会不自主地斜视,不可能是你说的那样。”
褚英子愣住了,她没想到之前对付其他画像师的惯用伎俩在这个男人面前没用,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沈翊起身收拾桌上的文件,做出放弃的模样,再加上他现在也的确没有心情跟冥顽不灵的人多说什么,他抬眸扫了一眼褚英子的脸,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的唇色黯淡了!”
褚英子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在监室的时候听狱警说有男人来探监,她以为是他来了,她下意识的就要打扮自己,可在这里如何有化妆品,她只能咬破手指,用鲜血给自己的唇擦了‘口红’,当她听到沈翊如此说,下意识的就要再次咬破手指。
“没有意义的,曾经你的美貌是你最骄傲的武器,但现在,你的美已经消耗殆尽,你打动不了任何人了,相由心生,杀人犯的脸大多会变的阴森可怖,那是他们从杀死别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丧失了人性,他们的脸上只剩下野兽的狰狞。”沈翊看出了她的意图,阻止她的动作,同时说出了更残酷的现实。
褚英子面无表情的听着,可泛白的指甲盖暴露出了她此刻紧张的心情。
沈翊从画板上取下那幅刚给褚英子画的画像,递给她:“送给你,这张画里的你之所以很美,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单纯善良,但后来你选择了跟他一起犯罪,你的美貌,你的魅力,注定会从这张脸上消失,你可以选择继续在监狱里做一个苟且偷生的野兽,但你也可以选择终止罪恶和煎熬,找回你的本性。”
说完,沈翊拿着包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褚英子的声音传来:“那是我最后有一次见到他……”
一听这话,沈翊知道‘攻心’策略起了作用,总算没白来一趟,镇定的坐回椅子上,拿出了画板。
褚英子眼里擒着泪水,声音哽咽,陷入自己的回忆里,慢慢的描述着。
20分钟后,沈翊起身走到铁栏杆面前,让画作面对褚英子:“跟你记忆里的人,像吗?”
时间虽短,但沈翊的画艺超凡,把她印象里的人画的惟妙惟肖。
褚英子看着画像里多年未见的情人,眼神里全是震惊和喜悦,急切地探着手想去够那张画像,她看向沈翊的脸,本想表达谢意,却发现他的眼中并没有兴奋之情,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只有自己才会珍视的爱物,而对眼前的这个男人而言,这只是她的罪证而已。
沈翊从她看向画像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画对了,他立刻拍照把画像传给杜城,同时也满足褚英子愿望,把那张画像递给了她。
两张画像并排放在桌板上,一张是十二三岁的褚英子,另一张是40岁左右的男人,褚英子的手指不断轻抚两人的‘脸颊’,她再次咬破指尖,血珠从破口处涌了出来,她用鲜红的血液把两张画像的眼睛连成一条断断续续的直线,如同这样就能构建他们彼此的联系,可惜,即使是血液,也没能达成心愿,那红色的横线也无法将两人永远勾连在一起。
褚英子被狱警送回监室,沈翊刚走到看守所大厅,就看到林涛在两个小时之前给他发了微信信息:[我们已经到北江了,但是,欧阳家都没回就跟宝哥去什么联谊会了!!!]
沈翊摁灭手机屏幕,神色落寞,他以为她说找男朋友是为了让自己离开她的借口,没想到她竟然去了联谊会,他感觉快要无法呼吸了,有什么东西压迫的他无法呼吸。
沈翊如同行尸走肉般走出看守所,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他无神的看向黑暗的天空,呢喃似得说:“时间过的真快…”
看守所外围空荡荡的,想打车都没法,而距离市区太远,连滴滴打车都不接单,站岗的狱警告诉他,顺着看守所门口的大路往西走5公里,有拼车可以回市区。
寂静的郊外只剩下一个人影,沈翊行走在昏暗的路灯下,仿佛与世隔绝,影子在路灯下拉得长长的,犹如孤独的幽灵,他的心情与周围的环境相得益彰,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孤独感。
当走到一个岔路口时,沈翊停下了脚步,他看着眼前的两条道路,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无助,他不知道该选择哪条路,也不知道那条路会带他走向何方,只能站在那里,任由夏季燥热的风吹过脸庞,任由心痛刺激心脏。
一时间,他仿若没有了方向,没有了目标,甚至没有了希望,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仿佛每一步都在走向绝望的深渊。
就在恍惚间,远处缓缓开来了一辆车,亮眼的车灯使得他睁不开眼,沈翊靠边避让车辆,就在此时,车子停住,司机降下车窗,低沉沙哑的声音男声传来。
“师傅,用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