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适合这样笑。
曾经脸颊稚嫩青涩时，嬉皮笑脸能彰显她的无辜，可五年过去，女子本就生得温柔的脸庞愈发柔和，以至于笑脸都透露着虚伪。
虚假的笑意之下，是弯弯眼眸的寒意。
“彦家主还要见那个......白月光吗？”沈卿苦恼发问。
她觉得“白月光”一词形容这种曾经动过心或者是心上人很是贴切。
她话语间似是带着“若是你要见就刀了你”的威胁与压迫，彦文商讨厌这种压迫，眉头紧皱。
纪清璃也听出来了沈卿话中的意思，咬着下唇，微微抬眼看着沈卿。
她眨了眨眼，眼眶的眼泪在不经意间滑落，彦文商正在此时转头。
红着眼，流着泪的女人眼神似乎有着稀碎的光，他心脏猛然一滞。
彦文商叹气走到纪清璃的面前，伸出手。手中厚茧抚上白嫩的脸，轻轻擦拭着泪，“哭什么。”
他话听不出语气，纪清璃下意识以为是责怪，身体紧绷。
彦文商继续道：“又没怪你。”
纪清璃怔怔看着少有温柔性的彦文商。
“……”
她苦涩抿唇。
她知道，他的温柔性对她姐姐有过很多次，对她太少了。
有点舍不得......
“清璃。”彦文商认真瞧着纪清璃。
纪清璃和纪清秋的脸庞很相似，他难堪偏头。
纪清璃仿佛知道彦文商在透过自己看着谁，她也是。
他们的婚姻，一开始就是因为对方的脸。
对方和心上人，相似的脸。
她也感觉难堪，微微偏了偏头。
沈卿看着这微妙的场景，轻轻一笑。
他们有隔阂。
但她不会管。
她只做她该做的事。
正当气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的二人准备开口时，巨大的碎裂声响起。
纪清璃抬眸，彦文商转身。
刚刚黑衣女子手臂上零零碎碎的伤口还在渗血，她丝毫不在意，受伤的手握着一把泛寒的刀。
下一秒，手起刀落，秋福寿草的盆栽碎裂。沈卿嫌弃地丢在了地上。
纪清璃抬眼看见的就是沈卿手疼得盆栽都稳不住了。
“卿卿！”
“嗯？”沈卿愣愣应声，见对方盯着自己看，想到什么似的会意道：“弄碎了晶球，还二人一片清静，扯平。”
纪清璃懵了，“什么......？”
“今后，不会再有什么‘故人入我梦’的事件，我保证。”
……
回到客房，天光大亮。
沈卿将破烂的黑色劲装换下，挑了一件大红色罗裙。
她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深色系的衣裳，太显眼了，她不喜欢也不适合。
沈卿将红色垂下的衣袖卷起，用红发带捆绑后望向了门外。
她推开门，目光中出现了那熟悉的小人身影。巷生说：“老好人，凤凰令呢？”
他不满了。
沈卿嘴角扯笑，缓缓掏出一个小巧的晶球。
这招叫做，偷梁换柱。
巷生：“？”
别太离谱。
“你别告诉我它就是。”
“它不是。”沈卿否认。
晶球是那个赤蕊的，若真是凤凰令，她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东西，完完全全是和纪清秋有关。
“巷生。”沈卿笑着唤了一声，“你知道为什么追踪的明明是姜轻鸿，最后追到的是和纪清秋有关的东西吗？”
“唉？”
巷生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沈卿又道：“那你知道为什么一个妖鬼不分的生物，会让凤凰令产生抗拒的火焰吗？”
巷生愣住，猛然反应过来。
他对神鸟岛和凤凰令研究很多，若是他人问相关他也能对答如流，就像他是神鸟岛本土生长的神一样。
他又想起沈卿之前问的问题。
那时黑衣女子笑着反问他：“凤凰令究竟在什么时候会对握着它的人产生抗拒，燃烧真火呢。”
那时，她不知道，也不在乎。
巷生那时候对于沈卿满不在乎的态度稍稍有些脾气，是以答非所问，含糊不清的揭过了。
原以为会有一遍遍询问，沈卿却还是不在意。
今时今日，她还是不在乎，却也明白了原因。
巷生苦恼半晌，坐到了沈卿的肩膀上。
跟她计较个什么劲。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个妖鬼？”虽然没见过，但万物皆有可能。
“若是如此，它当初为什么要抢凤凰令？”
“也许......它不知道呢？”
沈卿想了一下才答。在她答的瞬间，晶球被她碾成碎渣。
她松开手，碎渣和血一同掉在了地上，空气中乍现的气息席卷整个客房。
她唇角微微勾起。
姜轻鸿不是想见纪清秋吗，她来了解这个心愿。
沈卿随手又很故意的施法掐诀将这气息维持在房内。
这是很明显的圈套。
但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嘛。
沈卿回到客房，没有关掉房门，随意坐在榻上假寐。
鬼怕阳光，妖不怕。那妖鬼的结合呢？
若是没有，就只能等晚上了。
闭目思绪间，她眉宇染上烦躁。
果然，她最讨厌等待这种东西了。
可世间偏偏有很多事，需要等待。
不知何时，客房突然变得安静。
这本来没什么，巷生不说话，沈卿不说话，安静点也应该，可门敞开，窗未关，竟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安静得诡异。
沈卿睁眼，缓缓吐字：“又见面了。”
话落，面前出现了一道身影。
姜纪赶来时身上隐隐的灼烧痛感未散，疑惑：“......你怎么.......发现.....”
对方吐字依旧艰难，沈卿说：“蠢。”
“诈你的。”没想到真显形了。
姜纪：“……”
也就是说它没被发现？
“为什么你显形出现，一定要设一个结界呢？”沈卿笑容意味不明，“不知道这是在自寻死路吗？”
“……”
姜纪歪了歪头。
多的时候它无法思考，做这些事都是依靠着习惯......
沈卿抬起眼，开始正视这种丑陋又怪异的脸。
在她打量时，姜纪眼眸一冷，道：“你......为.......什么.......”
沈卿没等它说完就笑出了声，“为什么会有纪清秋的气息？”
姜纪僵硬的身体动了动，点头。
沈卿说：“你说的似乎是从纪清秋身体提取的气息呢。”
姜纪瞳孔放大，沈卿道：“你不是姜轻鸿。”
“？”
“不对。”沈卿摇头，“你不止是姜轻鸿。”
她微笑：“在你的体内，不，你现在所持的身体，也有纪清秋魂魄的一半对吧。”
“我亲爱的凤凰令。”
沈卿前一句话姜纪知道，可最后一句给它整懵了。
嘶哑的声音道：“什......么？”
这就是所谓的，持凤凰令者都不知道自己有凤凰令。
“双魂合一，凤凰为引，魂魄凝形。”沈卿用最简短的句子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凤凰在上古时期，也是妖的一种，至于为什么会让两个人的魂魄合在一起......她不知道。
沈卿大胆想象。
姜轻鸿和纪清秋死后魂魄与凤凰令绑定，可能那时候有凤凰令的应当是他们其中一人，阴差阳错之下才成为了这种史无前例的妖鬼之体。
占据主导权的应该是姜轻鸿，纪清秋吗......应当是不能出现或者魂魄沉睡，不然不可能在那天说出“我想见她”这种话。
哪有凤凰令抢凤凰令的呢？可以动作的凤凰令要抢其他不能动的，那其他的凤凰令还要不要脸？
被同阶级抢走了才是真的丢脸。
“你们不属于这哦。”沈卿说，“不离开阎王要是生气，直接把你们二人永生永世分开。”
巷生在一旁静静看着这“虾仁猪心”的场景。
姜纪脑袋一根筋，听到“永生永世分开”脑袋摇晃，眼底惊恐，“不能......分......”
“我可以让你们不分开哦。”沈卿顺势道，“你也知道的，我是‘道士’嘛。”
她自动省略掉姜纪那天说的“臭道士”中的“臭”字，笑眯眯的样子像个不怀好意的奸商。
“我不......信......你。”
沈卿势在必得的笑容僵了。
她的眉梢蹙起，笑容带了些不悦，“不信我，你又能如何？”
“我不是强盗，好声好气是做人基本，但是夺无名之物，自然是能者居上，无能者自行放弃。”沈卿似笑非笑说着，“我想说，我若是想抢，你也没有办法的。”
“现下我能给你好处，你也能给我好处，这是交易。凤凰令我势在必得，若交易不成，那就只能抢咯。”她笑得无赖，“你也不想得不偿失吧？”
“虾仁猪心”的场面真是......高！
巷生都想拍手叫好了。
“那......我能......见到.......她......”
沈卿听出后直接打断：“能。”
“姜兄弟。”她站起身，缓缓道：“我的承诺不是别人想要就能要的，今日我说你能见，就一定能。”
“我不说做不到的承诺。”
女子收敛了笑意，让姜纪动摇了几分。
好多年了啊。
它好多年，没有见到纪清秋了。
“......好。”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它不明所以看了过去。
红衣似火的女子突兀地拍手，眼底带笑，“还好你应了。”
她脾气不算好，说了那么多要是不应她真的会忍不住动手。
沈卿拿出两张没有符文的符纸，又拿出栀月刀划破指尖在那写着符文。
以血画符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反正她现在也弄不到朱砂墨水。
刚这么安慰自己，就发现自己另一只手在流血。
沈卿：“？”
什么东西？
她仔细看了看掌心，差点吐血。
手上被晶球弄伤的手掌还在渗血，而指尖的血迹又在彰显着她的愚蠢。
好想骂她自己。
深吸一口气后，沈卿走到姜纪面前，脸色难看。
她将人拽住，随后一只手直接穿过了姜纪的胸膛。
本体是妖的血肉，却没有丝毫的血喷出。
姜纪没明白为什么沈卿突然反水，刚要反抗，灵魂撕裂感袭来。
面前的红衣女子，徒手撕开了两个人合在一起的魂魄。
伴随着魂魄分离，妖体消失了，面前是一块凤凰令。
两个人魂魄，一男一女。
他们的特点是......一个和彦文商像，一个和纪清璃像。
真替身啊。
沈卿目光一凝，两张符纸依次扔出。
纪清秋的魂魄闭着目，似是在沉睡。姜轻鸿目光贪恋落在纪清秋身上。
符纸贴上纪清秋的瞬间，常年沉睡的女人缓缓睁开了双目。
姜轻鸿一喜，刚要开口就发现纪清秋的魂魄在消失。
一点一点，化作稀碎的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亦是如此。
男人真的的样貌不同于彦文商气质的冷峻，他看起来温润些，现下认真说：“等我。”
纪清秋原本迷茫的目光落在姜轻鸿身上，良久，轻轻浅浅笑了。
这些年，她不能醒来，却十分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和心上人的一次相见，却成了死亡。可悲的是死亡不是尽头，那个邪门的东西将他们捆绑，让他们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外界的谣言很是难听，她知道，就算姜纪无法思考，控制身体的姜轻鸿也会依靠本能，将嚼舌根之人斩杀。
她的妹妹和妹夫，也在不知道的情况下无条件相信，捍卫他们的清白。
真好啊。
魂魄消散前，他们相视一笑。
那张符纸在魂魄消散时，也化为了灰烬。沈卿抬手，将空中的令牌取下。
随后，三个令牌被沈卿拿出，她得意笑着看向巷生，“不用去云清，也有三个。”
“嗯，厉害。”巷生说。
沈卿哼声，“自然。”
空中的小人再次落在沈卿的肩上，没有五指的小人在空中摆弄，很快，空中出现了些字。
巷生道：“跟着上面的咒，试着结印，将凤凰令变成朱雀令。”
沈卿点头，凤凰令被她注入灵力飞到她面前。
她伸出双手，开始掐诀。
巷生觉得，这绝对是沈卿掐得最认真的一次诀了。
红衣女子的衣诀飘飘，掐诀的手开始结印。
她张口，念起了空中咒印的法诀。
“三凰合一，化为神鸟。”话落间，又变换了一个掐诀手势，“凤凰散，朱雀现。”
法诀在她口中，念得慢极了，结的印打出，三个凤凰令以极快的速度重叠，随着光影消散，三块凤凰令消失了，面前只剩下一块刻着朱雀图标的令牌。
沈卿嘟囔：“总感觉亏了。”
“不亏。”巷生淡淡解释，“朱雀的阶级比凤凰高。”
“…哦。”
沈卿将其收好，走出了门外。
随意抬手凝聚一股魔气，抬手击碎了结界。她有些疲惫的靠着墙。
巷生淡淡看着，沈卿也感觉到了这股视线。
最近巷生一直很沉默，话也不多。
她将脑海里的思绪甩出，闭上了双目。
巷生的视线移向了前方。
他知道，沈卿要么是抽风想站着，要么是在恢复灵力。
……
在闭目的黑暗中，她回忆了很多，有上辈子的，这辈子的，还有幻想的，巷生口中上上辈子的，幸福的自己。
西斜的余晖照射在沈卿的脸上，沈卿终于睁开了眼。
刚下意识后退，却又抬步走了起来。
在看到熟悉的人后的步伐一顿。
纪清璃和彦文商也抽风站着，在夕阳下，他们不知道说什么。
沈卿直接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要走了。”
二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纪清璃目光不舍，“......嗐，那下次见了，卿卿。”
“嗯。”
她应声后纪清璃和彦文商又聊起来了。
沈卿没兴趣听，就是目光有些难以言喻。其实挺新奇的吧，双方都拿对方当做替身。
沈卿刚要转身，面前两个人突然抱了起来相互拥吻。
沈卿不知道怎么的，也莫名其妙后退一步，目光昏暗看着这光景。
他们在黄昏下，吻着和自己死去心上人相似的脸，吻得忘我，吻得情难自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