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这些年的乱局,不过是历史的又一次轮回罢了。
站在统治者的角度,熟读了千年历史,又亲眼目睹世家们所贡献的数据,曹操沉默了。
无他,只因曹氏也已经成为了历史轮回中的一部分,想要跳出这个轮回,让这世道万年太平,很难。
不,那是压根都不可能。
他觉得,这世间无人可做到。
即便如他,也做不到。
刘备那边,则是更难做到。
因为对方没有完全抛弃掉世家,只要在这一场斗争之中刘备胜了,这时候为了刘备贡献出田产的世家们会千百倍的把失去的拿回来。
其后果,更难预料。
他不信刘备看不到这些。
刘备到底比他更早的动了世家利益。
而且他实在是不明白这些账册上的数据有何意义。
要知道,这钱最后仍要落在百姓头上,因为朝廷每一年的税收都是千千万万百姓所供给。
不似他,直接是打世家,分田产,是真正给予了百姓们实惠。
想到这里,曹操又是摇摇头,“为了一个仁字,这做事也太瞻前顾后了。”
他相信,如果刘备的手段与他一般,他或者便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了。
“父亲。”放门外,一少年躬身,手边提着食盒。
“子建?”曹操抬眼望去,是自己的第四子,曹植,面上便露出了笑意,“这般晚了,还未休息?”
“今日刘玄德的与天子书至,儿子便知晓父亲要忙至深夜。”曹植恭敬的道,“阿母备了些吃食,父亲也用一些罢。”
“好。”曹操笑着。
如今,曹丕正出使吴郡,曹植来关心他,也是应有之意。
曹植便笑着,将食盒打开,为曹操一一奉上。
“子建有心了。”曹操看着热腾腾的吃食,便知道这是刚做好没多久的。
“父亲为国辛劳,然世人不解者甚多,孩儿自该多体谅父亲。”曹植叹气,眼中甚至有些红,“这两年来,父亲鬓边白发,多了许多。”
曹操一愣,心中熨帖。
这两年来,他虽然完成了对北方的统一,但也见证了刘备的崛起。
偏生,刘备的崛起对他来说实在棘手。
长安丢了,洛阳又丢了,他和凉州那边的联系完全断了,也丢失了不少可用的人。
郭嘉走了,夏侯惇的牺牲,许昌的败仗,他都忍过来了。
越是忍,心中郁结便是越甚,思量就是越多,思量越多,这白头发,自然而然就更多了。
人都说他现在是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越是身居高位,就知道危险越多,稍不注意,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他一人万劫不复也就罢了,他的孩子,妻子,手下文臣武将,都会万劫不复。
“无妨。”感受到自家儿子的真心,曹操欣慰的摆摆手,“为父是老了,可子建你们,却正年轻啊。”
“父亲。”曹植有些动容。
曹操的儿子不少,他也因才颇受宠爱,感受到的父爱从来就不少,可听到曹操这样的话,他还是几乎要落下泪来。
“莫做小儿女状。”曹操笑道,“你也已是弱冠之年,不是孩童了。”
“诺。”曹植点头。
是啊,他到底也快要行冠礼了。
“若无其他事,子建就早些歇着去。”
曹植听了,大礼参拜,道,“请父亲恕儿不孝之罪。”
“啊?”曹操刚想喝口汤,就听自己儿子说不孝,便是好奇的看着曹植。
这是他诸多儿子中自小聪慧,文采最为出色的一个,虽有些放浪形骸,但未有不孝之行啊。
“孩儿驽钝,无力为父亲分忧,天下纷乱,我曹氏步步危机,孩儿却仍与一众人饮酒做赋,不见父亲辛劳,是为不孝。”曹植认真道。
他是曹操的第第四个儿子,从没想过要继承曹操的基业。
以前有曹昂,现在有曹丕,再进一步说,前面也还有曹彰。
无论何时,他都不是第一选择。
他身上的压力,从来就没多少。
所以多数时候他选择自己喜欢的路,做自己喜欢的事,与谈得来的朋友一道,吟诗作画。
若非今天有人提醒曹氏危局,曹操逐渐年迈,他都不会深夜来曹操这儿。
“长大了。”曹操感叹,“快些起来,地上凉。”
“谢父亲。”曹植起身,双眼直视曹操,“二兄如今去往吴郡,孩儿也想为父亲分忧。”
曹操于是哈哈大笑,更是欣慰。
他一般不给曹植他们过大的压力,因为他觉得自己能抗下所有。
曹丕不同,因为他已算是长子,日后要承担的东西会更多些。
便问,“那子建想如何为为父分忧?”
“自刘备初次与天子书起,已有一岁余,父亲虽禁止众人谈论,但效果其实不佳。”
曹操点头。
是啊,刘备那攻心的手段,他的确很难防备。
“子建有办法?”
“至今,刘备与天子书已有数次,每每到了一些重要事情时,这文书内容不知为何就会公开,可见北地之内,尽为暗探。”
曹操表情稍稍严肃了些。
“孩儿有个不成熟的猜想。”曹植顿了顿,“那楚安君虽是女子,却聪慧异常,或者自楚纸始,对方就已开始布局,于是她顺利的联结了南方各州世家,若非父亲对军队掌控实在强力,或者我等便与孙氏下场相同。”
曹操点头,“子建的意思是?”
“若对方真是从楚纸开始布局,那北地这边,该有多少人听命于她?”曹植停下了话语。
曹操手指敲击着桌子,眼神带着些探究,“子建为何会想到这些?”
“今日,儿子与友人谈论时政,想到了父亲辛劳,便试着寻找解决之法,”曹植解释着由来,“但讨论来讨论去,发现刘备那头,我等无论如何都绕不过那楚安君。”
“不错,而后呢?”
“而后,孩儿便与众人梳理了那楚安君自楚纸起,共做了多少事,才发现,那女君对大汉各地的布局,应是那时就开始了,可那个时候的楚安君,不过十一二岁啊。”
曹操继续点头,听着曹植继续分析。
“若真如此,那咱们的敌人,便太可怕了。”
“是可怕。”曹操赞同。
“北地已漏成了筛子,父亲所有计划,或都有泄露之可能。”
“如何解决?”
“优先确认丞相府安全,再想办法打击敌方暗探。”
曹操一想,也是啊。
如今的自己,多数时候是在与心腹们商议,他能保证这些人不会出卖自己,但却不能保证自己府上所有人都不会出卖自己。
一旦有一些不起眼的人在关键时刻传递了一些消息,那便太致命了。
“此事,若交由子建来做,可有信心?”
“孩儿,定不负父亲所托。”曹植大声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