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刘琦来说,哪怕蔡夫人不是他的生母,哪怕蔡夫人以往并不喜欢他。
站在人子的角度,他都得感谢蔡夫人如今仍如此尽心的照顾着刘表。
相比起自家那两个弟弟……蔡夫人对刘表对照顾,才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他对蔡夫人的感谢,亦是真心实意。
而蔡夫人到底是世家出身,见识过这么多沉沉浮浮,如何听不出刘琦话中的真情实意?内心熨帖一些,脑海中也思考起另一个可能性来。
“既然回来了,便好生……在家中待着吧。”蔡夫人看了一眼刘表,她知道,这时候的刘表不会希望刘琦继续外出的。
“多谢母亲。”刘琦心生感激,又对着刘表叩首,“父亲稍待,儿先去安顿行李,再与父亲说一说家常。”
刘表流着泪,眼神中全是欣慰。
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孝子是谁。
明明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却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而被自己发配到豫章的大儿子,却是真正的心疼他。这权与利,就是连父子骨肉都可以离间吗?
他到底……错了吗?
……
“大兄回来了?”刘琮见到了满眼通红的刘琦,他知道,那是刘琦在刘表面前哭过一场了。
“二弟,许久不见,长大了。”刘琦看着刘琮,原本白净的脸上,此刻也蓄了些胡须,气质……也比以往成熟不少。
果然,被父亲选中的人,的确比他更适合坐那个位置。
可惜……自己表现到底是太差了些。
刘琮听着刘琦的话,眼神一暗,心中自是不忿,到了如今,都还端着兄长的架子,好似……以往的龌龊没有发生过一般。
“兄长身子却是看着更瘦弱了些,难不成,在豫章受苦了?”
语气虽是责怪,但这话……却是在暗指刘琦弃城而逃的事儿。
刘琦苦笑,“得知父亲病重,为兄又无法回来侍疾,心中忧思……饭食便不那么合胃口了。”
“兄长何故如此苛责自己?若父亲知晓,定然是要心疼乃至愧疚的,兄长这不是置父亲于不慈之地吗?”
“是为兄的不是。”刘琦叹气。
是啊,反倒是他对不起刘表了。
而刘琮,却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只觉得既没出气,也没出力。
“兄长还是尽早收拾行李吧。”
“好。”
于是,两兄弟这便各自告别。
刘琮去的方向,是刘表的院子。
……
刘琮对着刘表与蔡夫人见礼,又关切的问了刘表的近况,与刘表说着荆州的情况。
比方说,特地提了一嘴楚安那边蒸汽舰开始陆续交付,荆州世家们组团去江东那边晃悠,江东却无可奈何的事儿。
刘表听着,倒是也觉得心中舒畅。
他虽不能理事了,可听着江东那边吃瘪,他也还是开心的。
“阿楚说,过段时日,这蒸汽舰便可慢慢引进荆州军中了。”刘琮又继续道。
旁边,蔡夫人看了一眼刘琮,没有说话。
这些事情,至少是两个月左右的事儿了,她早已与刘表说过。
如今刘琮再来说一次,显然是来拉印象分的。
“这蒸汽舰价钱虽高,但若真能组成一支水军,便是海外仙山,都可去得。”刘琮扯着笑,“听闻那仙山之中,有仙人药……儿想为父亲去求来……”
刘表听闻,心中感动。
自己这儿子,到底是没白疼,有着这般利器,还是想着自己的。
海外仙山之说……他以前是不信的,此时心中却也是升起了一些奢求。
如果真有那样的药,他是不是就不用躺在床上做个废人了?
这段时间,他即便很努力的做着以往那般的康复,却也仍不见效。
说不了话,动不了四肢……吃饭靠人喂,拉撒靠人清。
可问题是,他的脑子到底是清醒的。
虽说清醒的时候不多,可一天即便只有一两个时辰,这么些日子躺下来,他也清楚了。
黄月英虽有幕后操控一切都嫌疑,可……黄月英初始的那些计划与目标,的确也是他刘表的野望。
荆州拿了天子手书,可以说承担着中兴汉室的责任。
的确是需要整合南方的力量,方能与曹操做对抗。
曹操的兵锋之利,早在讨董时他就有所领教的。
如今曹操马上要平了北方,荆州即便是为了自保,也得做些谋划。
可惜……他此时才想清楚这些事儿啊。
若非如此,自己何至于在那时动气,引得旧疾复发啊!
还惹得琮儿也对阿楚生了嫌隙……
这段时间发生的糟心事儿,蔡夫人那是一件不落下的都和他絮叨了。
结果……刘琦还奉天子令回了襄阳。
显然,是有人在幕后操控这事,要他荆州内部不稳,不是江东,就是曹操那边。
而荆州这继承人……他心中确实也犹豫。
刘琦为长子,照道理该继承荆州牧,之前战绩虽不堪,但此时回来襄阳,又有孝心……
可刘琮到底是他之前和蔡瑁、蒯越等人选定的继承人,却是在这个时候被人错误的引导,犯了轴。
这段时日,他发现刘修也慢慢长大,隔几日就会来看他,说一些最近看到的有趣的事儿,乃至于对政事的一些理解,也是有不少进步。
这继承人的事儿,也算是他此时的一个心病。
他知道,不论选了谁……其余两个没被选上的就过不了好日子。
因为……荆州是最有希望继承汉室江山的宗亲了。
那就代表着……那个位置。
刘琦与刘修心中,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想法吗?
于是叹口气,只觉得疲累,眼睛开始迷迷糊糊起来。
刘琮见此,便道,“父亲好生歇息,儿先退下了。”
……
襄阳风云四起。
民间的议论也是一轮接着一轮。
有说公子琦纯孝的,有说公子琮才能俱佳的,还有说公子修如今也俨然有明主之象的……
黄月英坐在一间酒肆之中,听着这些议论,无奈摇头。
果然啊,随着时间节点的慢慢推进……各方势力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总得来一决高下,唯有胜者留其名啊!
连不起眼的刘修,都有了些贤名了。
连弃城而逃的刘琦,也有了大孝之名了。
甚至,连本就资质平庸的刘琮,也颇具才干了。
荆州各世家,也是选着自己看好的继承人去拉拢,总之……襄阳已经提前开始了夺嫡风云了。
“这襄阳,像不像一方戏台?”坐在黄月英对面的诸葛亮放下茶杯,笑着问。
黄月英失笑,“的确很像。”
“这名利场啊,又有几人可逃得过?”诸葛亮再度感叹,“不过,这都无关亮的事儿了。”
黄月英便笑,“兄长真要躬耕陇亩?”
“嗯,这些年跑了不少地方,又见着黄氏庄子上的变化,”诸葛亮笑着点头,“是时候好好静下心来感悟一番。”
对此,黄月英不置可否,既然诸葛亮想去种地……那就去吧。
如今楚安与荆州的发展,那都是在掌控之中的。
她并不着急。
该着急的,是其他人啊。
……
次日,州牧府。
黄月英看着坐在轮椅上的刘表,又替刘表盖好了腿上的毯子,这才接过了侍从的位置,推着刘表在院中溜达。
“姨丈应该有许久未曾见过院中景色了。”黄月英一边推着刘表,一边笑着道。
刘表想点头,却也很难,但此时见着院中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色,心情还是十分舒畅的。
相比起躺在床上,他更希望能在外头溜达。
“这段时日,阿楚还是让荆州谋了益州。”黄月英继续道,“北方,曹操已经杀了袁谭,袁熙与袁尚跑了。”
刘表微愣,因为……曹操的进度太快了。
“同时,曹操征青州、冀州、幽州、并州名士为掾属,便是大骂曹操的陈琳也被安排与阮瑀一起主管记室,于是人心归附。”
刘表闭上眼睛。
没有想到,仅仅是一年多的时间,曹操就做到了这个地步。
相比起曹操,荆州的脚步倒是太慢了些。
“而姨丈又病了,琮外兄……与我生了嫌隙。”黄月英叹气,“即便我写信与外兄解释,仍是无用,甚至……”
“甚至他还说出,我这班人,为利夺益州,非仁人君子所为,他与刘璋同为宗亲,不忍见之……”
“如今,那位刘益州不得不送到叶县,请左将军先看着。”
刘表唉了一声,也是无奈,他也没有办法。
黄月英也跟着唉了一声,随即停下了脚步,给刘表喂了一口热茶,又道,
“如今这形势,几位外兄……若都无法承担起荆州之重担,姨丈当如何?”
刘表看着弯腰的黄月英,眨了眨眼睛,意思是,有你在。
“我在,也不一定就有人愿意听我的。”黄月英便道。
刘表默。
“为荆州故,为汉室计,还请姨丈早日思量继承人之事吧。”黄月英只得提醒一句。
这是她作为后辈,对刘表一家子的最后一次善意了。
“琦外兄身后,有江东人的影子。琮外兄那头,有曹贼探子的接触。修外兄那边,则是被荆州一些小世家推上前来的。”
刘表再度唉了一声。
“对了,阿楚如今已经订婚,未婚夫婿乃是诸葛玄之从子。”
刘表于是很努力的回想了一下,诸葛玄那两个从子,倒也不是太差……
便啊啊的喊了两声,又努力的点点头。
眼中,满是欣慰。
至少,黄月英也算是找了个归宿,他作为长辈,自然是为她开心的。
刘表对反应,黄月英当然看在眼里,笑着道,“届时,阿楚会带他来拜见姨丈。”
刘表自是点头。
终于,他也算是完成一桩心事,不怕黄承彦骂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