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荆州,黄月英的话不算第一好使,也算第二好使。
在经历了那么多次的利益联盟后,多数人世家大族话事人都已知晓,楚安君就是小先生,小先生就是楚安君。
更别说,这位女郎君还掌控着家族一大收益:楚纸与赤糖。
青灰的事儿,他们参与不进去,但无妨,修路便是。
日后收取过路费,维护路面,总要赚钱的。
江东的事儿,他们是想想就替孙权糟心:你哥杀了一堆江东豪族世家,看吧,现在世家都不是真心要投靠你的。
不过,这种事儿,谁也不会去说。
相反,他们用着利益,用着刘表手上的天子手书,又不断的强调刘表汉室宗亲的地位,再表示咱们这大汉朝,出现第二个光武也不算奇怪,大汉朝……可是有上天眷顾的。
若不然,这风雨飘摇,如何还能出得了像刘荆州、刘豫州这般的宗亲来匡扶大汉呢?
江东世家们被红糖的利益蒙了眼睛,再加上对孙氏本就无好感,自然是一心想要归附汉室。
若此时投靠荆州,待得日后荆州真是效仿光武成功了……那他们的功劳,自然也是有一份的。
光宗耀祖,谁人不想?
所以,当黄月英的书信一到,各世家负责人皆是一愣,随后就想明白了这事儿。
的确,楚安君大兴土木,人手紧缺,这个时候……他们该帮上一把。
他们以为,楚安君是与他们站在同一立场的,毕竟大家有这么多合作呢,却不知……这是在清查他们的底蕴。
……
时间一眨眼,便到了五月。
荆州宿麦已收,百姓与佃农们又抓紧翻整田地,追加肥料,又将旱田改为水田。
再接着,一筐筐的稻苗,便出现在了田埂之上。
无数人赤足弯腰,在田间插秧。
一株株秧苗,顺着早就拉好的线,被插到水田之中。
黄月英带着弟子们游学,自然也见到了这副农忙景象。
“先生,这冬麦夏稻之法,除荆州外,当真不可实行吗?”路上,赵广问了一句。
在家中时,他曾听他父亲和他哥哥议论过这种田的法子,言语之中,多有汉室祖先保佑的意思,此法乃天赐祥瑞,乱臣贼子,自不得其奥妙。
黄月英看了一下赵广,而后发现她这四个新弟子,都有着这般疑惑。
随便一想,她也就明白,这几个孩子年幼,又是刘备集团的,最看重的是汉室正统。这冬麦夏稻之法,当时上禀天子时就说是天降祥瑞,护佑大汉,乱臣贼子什么的……当然是没有这个法门的。
“不。”黄月英摇头,于是下了马,“尔等也下来。”
众人听了,也不敢多说。
黄月英抽出佩剑,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路面,画起了这个时候的疆域图,“这是大汉十三州。”
一众孩子点了点头。
“益州这里,汉中与长安之间,有着三千里秦川。”黄月英又画了一条线,“而秦岭最东端,不远处,便是淮河起始,而大禹治水等典故,其实便发生在淮河流域。”
说着,黄月英又拿佩剑画了一条线。
与秦岭相连,这两条线,便将整个大汉疆域分成了上下两部分。
“阿姊的意思是,秦岭-淮河以南,冬麦夏稻可成?以北,则天气寒冷,不可成?”黄琮到底跟了黄月英这么些年,很清楚黄月英要说的话意思,便问。
黄月英点头,“嗯,的确如此,是以,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的说法。”
其他几个孩子们啊了一声,这道理,以往没有人和他们说过。
先生可真是学究天人!
这么年轻,就懂这么多啊!
便是一旁的黄武等人,听了这话,也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但那句话还有后半句: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为何……水土就异呢?”黄琮想了想,追问了一句。
“是啊,为何呢?”年纪最小的张苞,也追问了一句。
“数百里秦川高耸入云,最高者可达千丈,”黄月英笑笑,“这般高耸的山脉,是能阻断风与水的,每一岁,以北区域的降雨量,几乎都是不如以南区域的,寒冷气候,到的也比以南区域要早,适宜作物生长的时间,比南面要短。”
“啊!原来如此!”
“作物生长,太干了不可,太冷了也不可,便是这般原因吗?”
孩子们这才兴奋的叽叽喳喳起来。
学到了一个新的知识点,而且还是多数人都不知道的新知识,他们当然兴奋。
黄月英见此,自然也是笑了笑。
“哎……女……郎君……所、所言,可是……当……当真?”一道结结巴巴的童声响起。
黄月英定睛一看,却是水田中站着一名不过五六岁的孩童,身上衣衫破旧,眼神却亮得不行。
她刚才是随意下马,找了块平整的路面就开讲的,路旁便是水稻田,水稻田也有孩子上前来听,她自然也没有阻止。
这番言论,她也不怕被人传播出去。
黄月英便笑着,“自然,我虽才浅,却也不会误人子弟。”
“你这人,竟敢质疑我先生?”
“就是,端的无礼!”
张苞等孩子见到一个孩子质疑黄月英,面上不快,性格冲动点儿的,都已经撸袖子了。
黄月英自然赶紧阻拦了他们,而后看向那名孩童,“小郎君,你是何人?家住何处?这田地,是你自家的还是主家的?”
“在下……邓……邓艾。”
这下,轮到黄月英愣了,好家伙……小时候的邓艾,这么穷吗?但一想也是,邓艾幼时家贫,甚至不得不放牛为生。
“这田……是自家的。”
黄月英点头,“今年多少岁?”
“六。”
“家中几亩田地?”
“有水田十亩,再多……阿母便耕种不过来了。”
“那你阿父呢?”张苞又问,“缘何只让你阿母做活儿?”
邓艾眼神一暗,“阿父……去世了。”
“啊?”几个孩子啊了一声。
没有想过邓艾的父亲已不在人世,便是最小的张苞,也被教育过要尊重逝者。
于是,几个孩子又齐齐的说抱歉。
邓艾反倒是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什么来。
黄月英笑笑,眼中,也是慈爱。
她没有想到,自己的运气,倒是不错。带着弟子游学,都能遇到幼年时的邓艾,这块地方,距离新野,还有点距离才是,她原来想着,再过上一两年去寻邓艾的。
不远处,一名妇人眼神紧张的望着这边,黄月英也注意到了,那应当,就是邓母了。
世道艰难,孤儿寡母能活着,就已经很厉害了。
“邓小郎,可要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