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胜业坊。
大雪纷飞,李绚骑马从远处快速而至。
刚到来府,他就立刻翻身下马。
来遂紧跟在后,两人一路快速冲进了府中,直入后院卧房。
李绚脚步一顿,看向面前的王福来,神色诧异,站稳赶紧拱手道:“王翁!”
“王爷客气了,老奴可不敢当王爷如此称呼。”年近六旬的王福来笑呵呵的拱手。
“王翁。”李绚再度拱手,认真说道:“小子多年来多承王翁照顾,王翁对绚而言,更是长辈……对了,王翁今日怎么亲自来了?”
“陛下不放心,让老奴带李太医来看看情况。”王福来神色肃然起来。
李绚看了来遂一眼,来遂立刻对着王福来微微躬身,然后小心的从侧面进入了卧房之中。
“来小郎这么快请王爷来,可是担心发生早先之事?”王福来似有别意。
李绚轻叹一声,拱手道:“王翁,此中之事情形如何,王翁也是清楚,前年的郝相,去年的张相,今年又有来相,这种手段被人用来,就好像没完没了一样,弄的人心惶惶。”
王福来轻轻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这一次,可能真的与其他无关。”
“哦,还请王翁赐教。”李绚沉沉躬身。
王福来扶起李绚,低声说道:“这一次不是外因,没有冰水,也没有坑洞,只是来相起身的时候没有站稳,然后就跌了一跤。”
“不是下毒什么的吧?”李绚微微欠身,声音很低。
来遂也是人在外面,然后被叫回家的,他也没有想到,家里会出这种事。
一时间没有弄清楚情况,就急忙找了李绚。
“应该不是。”王福来摇摇头,说道:“对于诸位宰相,陛下也多有派人保护,来相自己也谨慎,怎会轻易被人得手。”
“那就是自己失误了。”李绚长长的松了口气,随即苦笑道:“王翁,这事还真的挺令人害怕的,每年都要来这么一遭。”
每年都有宰相跌一跤,而且都是年纪颇大的宰相。
这种事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的算计,到了现在,大家都已经是惊弓之鸟,有些杯弓蛇影也属正常。
“以后不会再有。”王福来平静的摇头,说道:“之前做下那种事情的人已经死了,以后也不会有人敢再做。”
李绚眉头一挑,看向王福利,他这一句话似乎另有别意。
“吱呀”一声,房门在这时响了,李绚和王福来同时转身。
太医李虔纵思索着从房门里走了出来,身边跟着中书舍人来庆远,来遂在房中照顾。
“李太医,情形如何?”王福来率先开口。
“总管。”李虔纵抬起头,看向王福来,皱着眉头说道:“来相的病情根本不是外因,是内应,多年身体疲劳,体虚力弱,一个不慎,这才跌了一跤,如此,只需要在家中多休息一段时日,应该就没什么事情了。”
李绚目光闪烁,来庆远也没有多说,他们都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来恒已经七十有二,平日里虽然没有体弱之像,但年迈,却已是众所皆知之事。
“下官留副药方,好好料理一番。”李虔纵抬头看向来庆远。
来庆远伸手:“李太医这边请。”
王福来目光闪烁,对着李绚微微一摆拂尘,然后说道:“老奴也要马上回宫去了,王爷若是无事,便早点归家吧。”
“是!”李绚认真躬身。
王福来微微颔首,然后转身朝着门外走去。
李绚迈步跟上,亲自将王福来送走。
来家人丁不旺。
自从当年来护儿在扬州被杀,来家子弟牵连不少,来家最后只剩下来恒来济两兄弟。
但来济卷入了废王立武的风波,最后客死他乡。
如今也就来恒身为宰相扛着家族,但他的儿子早亡,只有孙子来遂,任兵部员外郎。
来济有儿子,如今身为杭州刺史的来敬业,和身为中书舍人的来庆远。
上中下都有人,但就是单薄了一些。
如今来恒倒下,对于来家来讲,家中几乎倒了一半。
……
收拾心思,李绚转身进入了卧房之内。
来恒躺在床榻上,神情有些恍惚,来遂紧紧的握着祖父的手,面色担忧。
李绚轻轻走到来遂的身后,微微拍了拍下他的肩膀。
看到李绚,来遂总算是反应了过来:“大郎,你快帮忙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来恒这个时候也回过了神,对着李绚温和的点头:“麻烦王爷了。”
“来相放心,没有大碍的。”楼下说着,在一旁坐了下来,然后伸手搭上了来恒的脉门。
片刻之后,李绚收回手,闭目凝思。
来遂站在一旁,看着李绚,心情紧张。
来恒倒是相对平静许多。
片刻之后,李绚终于睁开眼睛,然后郑重的看向来恒,说道:“来相,请辞吧,等到明年春暖开的时候,到扬州和杭州一带走走,天气温和,对身体有好处。”
听到李绚这么说,来遂立刻长松了一口气。
宰相不宰相的,倒也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祖父的身体康健。
能够去扬州和杭州,起码他的身体还是有些保障的。
“请辞。”来恒微微点头,说道:“如今请辞,也恰当其时……”
李绚目光一抬,神色凛然。
他就明白,即便是他不说,来恒如今也有这个打算。
就听来恒轻叹一声,说道:“只是若是没有了老夫,朝中的格局怕是要打破了。”
李绚点头沉默,今年,礼部尚书李博乂要辞官,来恒这么一来也是难以支撑,朝中一下子空缺出两个位置来,就有些麻烦了。
“其实这倒也不是坏事。”李绚微微抬头,看向来恒说道:“如今朝中之事,之所以风波微起,就是因为朝堂如同一潭死水,如今有空位缺出,活水流转,对朝堂是好事。”
来恒略微沉吟,感慨道:“若是来家也能如此,恐怕就是幸事了。”
“来相主动请辞,陛下,朝野诸公都会有两三分感念,来世叔在杭州任刺史也有多年,之前又任润州刺史,再等两三年,也该是调回京了,到时候诸寺,诸监,诸尚书都有可能。”李绚目光看向来遂,温和安慰。
这些东西,来恒肯定已经想通,就怕来遂有些想不通啊。
来遂缓缓的点头,心思也开始动了起来。
“老夫若是不在京中,遂儿便也不适合留在京中了。”来恒抬头看向李绚。
李绚直接摇头,说道:“西北诸州不合适,凶险太多,而立功不足,若是有机会,最好能去幽州。”
来恒微微点头,轻声道:“平阳郡公如今兵伐漠北,功成乃是必然,但问题在于之后,漠南诸族能够稳定多久?”
“不会太久。”李绚轻叹一声,说道:“西北还好,虽然吐蕃有战,但权大将军如今在沙肃一带,稳定局面不成稳定,危险最大的,其实怕是银、绥、夏等陕北诸州,那里离长安最近。”
“但长安有数万大军,便是王爷离开了,也有闻喜县公在,不会有任何问题。”来恒思索着,说道:“所以最后可能,是幽州……以大军作乱陕北作为诱饵,偷袭幽州,王爷果然目光敏锐。”
来恒惊讶的看向李绚,说道:“怪不得左相数次说,王爷最适合做兵部侍郎,果不其然。”
“虽有机会,但风险极大。”李绚转头看向来遂,无奈的说道:“若非长安风浪太大,恐怕绚也不会建议来兄去幽州冒险。”
“无妨,来家儿郎,向来为国奋战,不惜自身。”来恒直接摆手,然后说道:“况且我来家在幽州也还有几分威望。”
李绚轻轻的点头,当年来护儿拱卫杨广东征高句丽,来济护卫李世民东征,来恒在当今也曾在东征之中多有奋力,在幽州有不少故交后辈,立足不成问题。
“孙儿愿意领命。”来遂沉沉躬身。
来恒要去扬州杭州,有来敬业在那里,自然无需他多操心什么。
他担心的只是万一,但他也知道,家中长辈,担心的更多的是他的前程。
“如此便事情定了。”李绚抬眼看了外面一眼,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青色瓷瓶,直接放在了来恒的枕边,低声说道:“其他身体保养之药,李太医所用便已经足够,绚这药,是最后救命用的,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用。”
“如此便多谢王爷了!”来恒直接拿起来药瓶,笑着说道:“听说郝相和张相那里都有一瓶,如今也轮到老夫了。”
“来相客气。”李绚站了起来,拱手道:“如今时辰不早,绚便先告辞了。”
“我送王爷。”来遂站了起来。
……
走在外院雪地中,来遂轻声说道:“此番若是真的前往幽州,兵部之事,为兄怕是帮王爷盯不了了。”
“不妨事的。”李绚摇摇头,说道:“以往之时,是因为闻喜县公不在,平原郡公虽然主事,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容易被人做手脚,如今闻喜县公回来了,兵部便不会有事,甚至他还会盯着户部工部,护送钱粮军械。”
“对对对,差点忘了,裴尚书回京了。”来遂拍了一下额头,终于放心下来。
稍微定神,李绚开口说道:“来兄此番若是北行幽州,最好避开定州,那里的风险是最大的,最好去涿州,或者振州。”
“哪里风险最大,哪里便收益最大。”来遂笑笑,说道:“还是去定州吧,或许真的能有所成就也说不定。”
“在涿州和振州,随时准备提兵增援也可。”李绚看着来遂,来遂还是摇头,李绚便叹声说道:“那么便在出发之前,向兵部请奏,要求定州增兵……不管能有多少兵,起码姿势要做出来,如今才能安然无忧。”
“好!”
……
风雪之下,李绚缓缓的朝着坊门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队千牛卫在风雪当中,朝着前面的府邸而去,最后敲门直接进入。
那座府邸李绚也曾经进去过,自然知道府中主人是谁。
前门下省侍中,今太子左庶子,张文瓘。
来遂病倒,还未去相,皇帝便已经安排了新人。
但张文瓘的身体也没有多好。
所以只是临时的。
这个宰相这位,还有的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