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皇宫,东宫之中。
李绚面带诧异的从门下走进,看着四周来来回回,脚步不停忙碌的数十名东宫官吏,他实在有些难以相信,李贤竟然离开长安,来到了洛阳。
心中无比的荒谬升起:李贤,他这是疯了吗?
进入东宫正殿,李贤,刘纳言,薛曜,还有其他太子舍人,聚在一起低声商量着什么。
李绚停在门口,然后郑重拱手道:“臣南昌王,昌州都督绚拜见太子殿下。”
“王叔来了。”李贤忍不住的松了口气,看向四周的东宫僚属,笑着摆摆手,说道:“你们继续忙,孤和王叔聊聊。”
“喏!”众人对着李贤微微躬身,然后又看向李绚,再度躬身,李绚赶紧抬手:“诸位请起。”
“王叔这边来。”李贤大笑着走过来,拉着李绚的手腕,走入了内殿之中。
李贤身材高大,一身明黄色的蟒袍异常合体,行走之间,气度自生。
“王叔请坐。”李贤请李绚坐下,然后才看向他,说道:“本来王叔婚假,孤不应当打扰王叔,只是最近洛阳发生了一件事情,孤觉得实在不好处理,还请王叔帮忙。”
“殿下请说。”李绚赶紧站了起来,认真拱手。
低头的瞬间,他在快速的思考。
正常情况下,皇帝是不可能让李贤轻易离开长安,来到洛阳,这其中必然有事。
“还是清查田亩的事情。”李贤的神色肃然起来,然后说到:“孤在长安清查洛州田亩,本来一切顺利,然后突然间发现有一块田地找不到了。”
“找不到了?”李绚满脸愕然,随即问道:“怎么会找不到了?”
“是找不到了,户部的档案之中没有,洛州府的档案之中也没有,甚至于就连洛阳县的档案中也没有。”李贤轻轻摇头。
“那这地,究竟被谁拿走了?”李绚的神色肃然起来。
地就在那里,不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
只要到地面上一查,相关人等自然会跳出来。
“孤派人来到洛阳县,的确找到了那块地,但洛阳县中没有记载那块地任何信息的文档,好不容易找到当年拥有那块地的地主,这才发现,就在去年,那名地主已经被人打死,家人也被流放,根本没有任何线索可查。”李贤忍不住的叹了口气。
“那么殿下最初是怎么找到这块田的?”李绚神色认真。
李贤突然出现在洛阳,又将他突然叫到了东宫,必然有麻烦事要找他。
“是在贞观年间的旧档当中找到的,户部现行的档案之中,却已经没有了那块地,可那块地一经查就在那里,但各地的档案当中都没有,也没有任何征收赋税的记录,也没有任何封存的档案,但就是不知道现在的地主是谁?”李贤对着李绚忍不住的摊手。
“殿下必然是查出来什么,不妨直说,可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李绚认真的看着李贤。
李贤是太子,奉命清查洛州土地,任何人阻拦,都可以先斩后奏。
如今让李贤如此顾忌,怕不是遇到了一般人。
“根据那名地主的刑部卷宗倒查,最后查到了洛阳留守,少府监韦弘机的身上。”李贤亲自站起来,将侍女送来的茶放在了李绚身侧的桌几上。
李绚赶紧站起来接下茶杯。
缓缓坐下,李绚眉头皱了起来,然后问道:“殿下,这地最后究竟是怎么回事?”
“不见了,各种库档中都没有,不仅是百姓缴纳赋税的田地,还是官勋贵戚被免税的田地,这其中都没有。”稍微停顿,李贤说道:“这地倒是不多,几百亩而已,但这性质十分严重,一不小心就是谋逆之罪。”
李绚轻轻的点头,一般官勋贵戚偷取百姓的田地,用的多是借贷,侵占,超附,或者隐没,而且隐没也是那种自己偷偷开采,然后没有去官府进行登记的那种。
但现在这种情况,就等于是将原本属于天地的田亩,全部抢到了个人手里。
所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洛阳长安,整个天下所有登记在册的山川河流全部都是皇帝的,甚至目之所及都是皇帝的。
但现在,有人却悄悄的将其中的一份土地,从山川河流册当中给抹去了。
性质自然无比恶劣。
“此事不当如此啊。”李绚抬头,看向李贤,皱着眉头说道:“韦少府并非跋扈之人,他又是从三品的少府监,如何能不明白这其中性质之重,这件事情看起来多少有些蹊跷。”
“不错。”李贤点点头,说道:“孤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想要找人先找到韦少府手下办事的人,但怎么都找不到,或许此人已经……今日找来王叔,就是希望王叔看看从哪个方面着手,能找到真相?”
李绚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不解的问道:“殿下为何不直接找韦少府询问真相?”
“一来是因为没有证据,二来,韦弘机现在负责建造的上阳宫已经到了关键时刻,若是没有证据的打扰,耽误工期就麻烦了。”
稍微停顿,李贤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三来也是想请王叔悄悄看看,上阳宫的建造进度究竟如何,好几年了,每年都说快完工了,但总完工不了。”
李绚轻轻的敲敲桌案,紧皱的眉头依旧没有解开。
他不明白。
这种事,李贤想要做什么,直接去做就是了。
韦弘机负责建造上阳宫又如何?
他出了事,天下有的是能接替的人,刘审礼,杨务廉,黄仁素,李绚,甚至刘讷言都能接手,何至于谨慎到这种地步。
“殿下可是担心,这土地之事和宫中有关?”李绚挑眉看向李贤。
李贤有些不好意思点点头,随后谨慎的说道:“万一这又是别人的陷阱?”
“此事殿下若是相信臣,那么今夜,臣便帮殿下去探查,相信明早,应该就有结果了。”李绚抬起头,认真的看向李贤。
李贤微微一愣,随即点头说道:“如今就麻烦王叔了。”
“无妨。”李绚站了起来,然后拱手道:“如此,臣便先告退了。”
“孤送王叔。”
“殿下留步。”
……
李绚缓步走东宫走出,一路以来,他都温和的和别人打招呼,丝毫不留半点破绽。
出了东宫,上了马车,李绚的脸色立刻冰冷起来:“回府。”
“是!”李竹立刻催动马匹缓缓离开了皇宫。
马车之内,李绚的脸色彻底的阴沉了下来。
李贤这个混蛋,竟然在给他挖坑。
韦弘机的事情,必然是真的,他必定是犯了错,而且是极重的错。
李贤如果强行处理韦弘机,根本就没有问题。
找个御史直接弹劾,不论如何,敲山震虎还是做的到的。
甚至可以直接找狄仁杰,狄仁杰完全可以弹劾死韦弘机。
但这事,李贤明显有忌惮。
这件事情虽然是他查出来的,但是他来洛阳,却是皇帝让他来的。
一国太子,如何能够轻易离开东宫。
如果皇帝在长安,那么李贤就应该待在长安。
如果皇帝在洛阳,那么李贤监国,他就更加应该在长安,除非皇帝将他召来洛阳。
但是现在,皇帝在长安,却将李贤派来了洛阳,他是太子啊,如何能轻易离京!
难免这里面会有陷阱。
有阴谋诡计。
围绕着这件事的阴谋诡计。
李贤在担心别人在害他。
或者说,他自己心里有鬼。
想起李贤满脸担忧之下暗藏的欣喜,李绚心里明白,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韦弘机,皇帝亲信,少府监。
天下财税对有一部分过少府监,流入内库,再加上他是洛阳留守,督造上阳宫,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有多高,自然不言自明。
眼下这件事情,未尝就不是拉拢韦弘机的一个好机会。
如果说是其他皇帝近臣,常年在长安,李贤的处境未必不清楚。
但韦弘机对于李贤的处境,就未必知道的那么清楚了。
这就带来了机会。
韦弘机,出身京兆韦氏郿城公房。
郿城公房原本是东眷韦氏,后来韦弘机的祖父北周车骑大将军韦元礼被封为鹛城公,其后代因此号为鹛城公房。
但这也不过是三代而已,和东眷韦氏关系极近。
眼下这件事情,看起来是韦府的下人在做,但完全可以构陷成韦弘机在谋乱。
甚至还可以攀附到整个东眷韦氏。
李贤让李绚出面调查,未必是真的就希望他能够调查出什么来,而且很有可能在以李绚为凭借,压迫东眷韦氏投诚。
敲山震虎。
至于最后李绚的结果,究竟是一无所得之后退出,还是说真的调查出什么,被皇帝责难,那就是都是李绚的事情了。
另外,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李贤想要借助李绚调查这件事情,来让外界知道,李绚和东宫依旧是一体的。
虽然李绚如今在东宫没有职位,但实际上,李绚依旧愿意为东宫的事情奔跑。
其他人对李贤的态度自然就会有所彼变化。
……
马车渐渐停下,车里的李绚忍不住的轻叹一声。
李贤,还有整个东宫,几乎将所有的算计都放在了李绚身上,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变得如此险恶。
李绚回想,这里面或许还有李敬业的原因。
当初李敬业在扬州,李绚在昌州,东西两面,对长安的威胁极大。
但如此,李敬业死了,只剩下李绚,他又和东宫若即若离。
李贤自然要拉拢他。
“夫君!”裴诗彤的声音打断了李绚的思索。
李绚打开车帘,裴诗彤快步走到李绚身边,担忧问道:“郎君,太子可有事?”
李绚轻轻点头,说道:“彤儿,帮为夫一个忙,走裴家的通道,给少府监韦弘机传句话,就说为夫要见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