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日,一只只竹筏沿着黄河冲入兴海县城南部的昌湖之中。
昌湖码头上,姚懿指挥手下,将竹筏上装粮的羊皮袋全部取下,然后由马车送入县城之中。
兴海县城,也是昌州州城。
李绚没能力建新城,昌州搬不出去,兴海也搬不走。
所以,昌州州衙在城中,兴海县衙在城西。
李绚踏上码头,对着姚懿拱手道:“长史辛苦了。”
“王爷辛苦了。”姚懿深深的躬身道:‘此番东行,来去两个多月,终于将粮草运来,若再晚些,大军就要抢昌州的牲畜作为军粮了。’
“情况那么严重吗?”李绚顿下脚步,脸色顿时肃然起来。
“嗯!”姚懿面色肃穆的点点头,说道:“比原本预计的还要严重,连续两年干旱,北地百姓的粮食消耗的快的多。
好在今年南粮北运,各地才没有出乱子,不然现在即便是没有天阴教,也会有别的东西冒出来。”
“不说这些。”李绚摆摆手,疑惑的说道:“既然如此,粮食充足,粮道又没有问题,如何会缺粮?”
“原本预计当中,各州县的常平仓中,能有足够的粮食,但现在……”姚懿抬头看向李绚,眼神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苍凉。
李绚下意识的一愣,随即恍然无奈的点点头,说道:“本王明白了。”
各州县府库,常平仓当中,都应当有足够的粮食来应对灾年,但可惜,现在库仓当中的粮食能有一半能吃,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尽管从去年开始诸相,御史台,户部,吏部,刑部,相继巡查各州县,但真实的情况远比预想当中要严重。
或者说,各地州县硕鼠的能力比预想的要强的多,也是中枢没有能够清查彻底。
或者说,原本这些损耗就在朝廷的预估当中。
但偏偏这些损耗,没有入账。
这就麻烦了。
如今各州县府库缺粮,本来应该畅通无比的粮道,顿时就开始出现问题。
而且问题日益严重,前线已经有两批军粮没到了。
如果再这么下去,军士们就不得不将目光转向昌州百姓的牛羊。
大不了让总官府给昌州刺史府打张欠条就是。
至于最后这欠条算不算数,能不能拿回来钱,就不关这些军前将士的事。
好在现在李绚带着粮食回来了
李绚原本以为,他这一趟前往潘州之举,多少有些多余,但没想到,现在这一手,竟然成了救命之粮。
李绚轻叹一声,摇摇头说道:“先回州衙吧。”
“喏!”
……
“王孝杰的副将来你这里催粮。”李绚猛然间站了起来,看向姚懿的眼神满是愤怒。
州衙大堂,姚懿苦笑着拉住李绚,说道:“陈副将不过是说了几句急话,但抢百姓牲畜话,怕也是在军中讨论甚久的事。”
李绚深吸一口气,一边坐下,一边冷笑说道:“这个蠢货,怕也是被别人给当枪使了。”
姚懿一愣,随即面色肃然的点点头。
王孝杰部在乌海镇守,他们的粮草历来由大非川调动,真要缺粮,他们去大非川调动便是,如何会来昌州?
不过就是大非川那边有人,以缺粮,或者粮草调动顺序有关,将王孝杰的副将推到了昌州。
但那个愚蠢的家伙,根本没有看出这一点。
到了昌州,便将这股怒火发作到了姚懿的头上,还扬言要抢地方百姓的牲口。
要知道,这些牲口可不是什么外族的牛羊,是昌州,李绚治下,是大唐百姓的牲口。
真要抢了百姓的牲口,按照军法,李绚是可以杀人的。
牲口也算后勤,洮昌道诸州,若有搅乱后勤者,七品以下,李绚可以先斩后奏,七品以上,李绚也可以暂时停职。
这一停职,恐怕好不容易立下的军功就没了。
兵部和户部那里,正头疼战后的军功奖赏呢。
但,真这么做,还是有些便宜了他。
“长史。”李绚抬头,看向姚懿,认真说道:“三日之后,你率一支粮队,携带五日军粮,送到乌海,本王写一封信,你亲自交给王孝杰,他会给伱一个交待的。”
“王爷,不要胡来。”姚懿猛地一惊,赶紧拉住李绚,军前龌龊,可是战场大忌。
李绚摆摆手,说道:“世叔想哪里去了,绚不过是想趁机算计一下论钦陵罢了。”
姚懿眼睛睁大,难以置信的松开了手,同时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李绚。
李绚轻轻笑笑,然后轻声说道:“乌海军粮缺乏,论钦陵想必心知肚明,若是此时,手握军粮的本王和大军前锋起了龌龊,论钦陵会如何做?”
龌龊?
姚懿想起李绚说的,去往军前,送粮的同时,再送一封信,王孝杰就会给他一个交待。
这个交待,便是那个龌龊。
这样的龌龊,怕是瞒不住人。
“趁着军心不稳,加紧攻势。”姚懿立刻开口,论钦陵的做法这并不难猜。
李绚点点头,说道:“但在这个时候,王孝杰突然反击,论钦陵搞不好要吃个大亏。”
“的确如此。”姚懿抬头,说道:“但王孝杰的反击,也可能会被论钦陵吃下。”
“这个时候,若是本王恰好从小石峡出击呢……”李绚简单一句话,前线战场情况已经清晰的出现在姚懿脑海。
论钦陵注意力在好不容易杀出来的王孝杰部身上,这个时候,李绚突然出现在身后,狠狠的咬上论钦陵一口……
“王爷似乎很喜欢用声东击西这一套?”姚懿有些不确定的看向李绚。
“世叔看出来了。”李绚的脸色微微变得凝重起来。
不是说,他在担心姚懿什么,而是这些东西,就连姚懿都看出来了,那么论钦陵呢,他会不会也看出了?
“三个月前,乌海之战,王爷先用自己西行伏俟城,吸引论钦陵注意,然后一把火烧了苦海;之后大军西进乌海,王爷却趁论钦陵不备,从小石峡突袭。
之后论钦陵稳守大石峡,王爷却突然出现在玛沁之北;论钦陵的注意力刚刚转过去,王爷又率军东行潘州,打通蜀中……”
姚懿神色复杂的看向李绚。
李绚这一套,如果仔细沉下心的分析,实际上不足为奇,但他偏偏总能够快一步。
即便是论钦陵,这一战在李绚的手上吃了不知道多少的亏。
这种种手段,即便是姚懿也为之叹服。
“世叔说的没错,现在这么久过去了,论钦陵应该有所防备了。”李绚微微低头,开始思索起来。
姚懿一愣,随即感到有些好笑,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
“王爷,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如今昌州政事需要向王爷禀报,还有一些公文需要王爷签署。”姚懿开始说起了正事。
李绚神思顿时收敛起来,认真倾听。
他是昌州刺史,昌州才是他的根本。
只有治理好昌州,他才能有更进一步的可能。
在姚懿的讲述下,李绚逐渐对昌州的情况有了了解。
在李绚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姚懿积极推进李绚部署的调养土地,修缮道路水渠的策略。
整个昌州之地,因为地势高,日照强烈,常年干燥的缘故,水和土中盐碱度很高。
这一点从青海湖,茶卡盐湖,还有其他的几大盐湖就能看出,这里的土壤盐碱程度很高。
不是因为有了青海湖这样的咸水湖和茶卡等几大盐湖影响了四周的土壤,而是因为四周土壤中的盐碱程度高,最终才有了青海咸水湖和茶卡盐湖等其他几大盐湖。
实际上,如果李绚愿意,他分分钟,就能在兴海搞出一个小盐湖来。
所以调养土地属性非常重要。
去盐碱化,更多的将土地改良成适合更多青稞,甚至是少量小麦生长的环境。
不过在调养之前,首先要确定各地土壤的盐碱程度。
土壤盐碱程度最高的,要数青海湖、茶卡盐湖这些大盐湖四周,盐碱程度最高,只能优化当地本就最适合的草类。
其次是大非川一带,不过那边除了土地盐碱化程度高以外,风也很大,草类普遍偏低。
再后便是曲沟和兴海一带,西北方的盐碱程度较高,但东南方,靠近黄河的地方,盐碱程度低。
贵南和同德土地盐碱程度就比较低,大量的青稞就种植在地。
最出人意外的,泽库和同仁,这两个地方的盐碱程度最低。
同仁位处群山之间,中间又有一条长河流过,温度相比其他地方要更温暖一些,盐碱化也不高。
现在在靠近隆务河河岸的地方,已经开始大规模的种植小麦,只有其他山地边缘,才种青稞。
泽库山地,即便是盐碱化不高,但也不可能轻易种植小麦,需要进行梯田修缮,水渠沟通等等。
需要费几年的时间来进行改善。
秸秆还田,人畜肥料,挖设沟渠,大量植树,减少水分蒸发等等有效的改良方法。
至于盐碱地,挑选更加吸收盐分的碱蓬草进行种植,药用,食用都是上佳。
个十几年的时间,整个昌州的农业就能迅速的发展起来。
……
“如今各县经过了数个月的努力,到了七月中旬,秋收开始,就能见成效,想来除了维持百姓所需,军需供应以外,还能够有所剩余。”姚懿深深的松了一口气。
他这个几个月的时间,都在忙碌这些,可以说是颇有成效。
而李绚和姚懿也不知道,他们的这些事情,被长安的皇帝全部看在眼里。
在皇帝心中,杀伐之将重要,但治世之臣更加紧要。
历史上,但凡是擅长屯田的名臣,枣祗,韩浩,任峻,袁涣,邓艾,陆逊,封常清,张公瑾,哪个不是世之重臣,宰相之姿。
在如今的青海,也有两位后世大名鼎鼎的屯田重臣。
一个是监察御史娄师德,一个是贵南县令郭元正,都是后来的宰相。
姚懿也是同样,虽然大策是李绚制定,但具体实施却是他。
皇帝现在已经打算,要让姚懿任两年长史后,调任刺史,然后在他病逝之前,调回户部任侍郎。
至于以后的户部尚书和宰相,都是新帝的事情。
姚懿已经皇帝心中为新帝准备的重臣,良臣。
所以,李绚呢?
……
“粮食丰收。”李绚轻叹一声,抬头看向姚懿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论钦陵必然会在秋收之前动手。”
大战一触即发,姚懿认真俯首。
椅子的一条腿突然断了